罗成的车队最先赶到天州煤矿。天已晴,矿区汹涌着人群,有工人,有井下被封工人的家属,情绪骚动。煤矿已成立了抢险指挥部,指挥部就设在竖井附近的一间大平房内。罗成等市领导一到,一群戴着指挥部红袖章的煤矿领导就迎了上来。焦天良上来报告,太子县能机动的力量全都赶到黑三角了,他一指那边一片转着警灯的车辆和车旁整队肃立的公安、武警、消防、工程抢险等队伍,说:“大批力量还在往这儿调集。”孔亮和女娲县委书记也上来报告,该调集的力量都调动了,有的已经到达,有的正在路上。罗成对天州煤矿高主任说:“市里的大队人马还在后面。”然后与众人进了指挥部,指挥部挂了大号示意图。高主任是个高个儿大国字脸,他指着图说:“因为井下水量骤然增多,超过排水能力,竖井一千米处107水平巷道被淹,同时,与107巷道相通的回风巷道也被淹,二百多工人被困在几个工作面上。因为其中一个工作面高于水平巷道,估计现在二百多人都被逼到这里。现在的危险是,如果竖井内水位再增加,他们会被淹死,即使不淹死,通风堵绝,空间狭小,很快也会被瓦斯闷死。”
罗成问:“现在排水情况如何?”
高主任回答:“按照煤矿安全条例,正常的排水量应该20小时能够排出24小时的进水量。现在井下水不明真相突然增多,一下淹没了巷道,备用水泵也开了,水位还是有增无减。”贾尚文在一旁补充他路上已掌握的情况:“现在肯定不光是一般地下水,既不是岩溶水,也不是老塘积水。根据水质分析,大量的是地面水。”高主任又一指旁边墙上另一幅地形图:“天州煤矿在黑三角盆地中央,四周山上星罗棋布大大小小的天池,黑三角开发区的大小煤井很可能有的一头透了这些天池的池底岩缝,一头透了天州煤矿的某一条巷道。”罗成转圈拍了拍地图:“好好的高山湖泊,一片旅游风光,全被搞得黑糟乌烂。大小煤井全部越界开采,我到井下检查,热汗没出先吓出一身冷汗。看来形势确实很紧急呀。”又问,“渗水井再加泵呢?”高主任说:“正在部署,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如果再有不明真相的水透进来,不堪设想。”
罗成说:“情况紧急,我先做第一个部署,然后再讨论第二步。”
他对焦天良、孔亮还有女娲县委书记三人说:“这四周山上的天池原来就分属你们三个县,现在立刻带上你们的队伍开车上山,去查那些大小天池水面情况,小的周边走就能看清楚,大的我考察过,有船有木筏。见到旋涡和不明出水处,立刻想办法用沙袋泥包不论什么手段把它堵上。你们的后续部队直接调往山上,现在天还亮,抓紧时间,天黑了,无论用车灯还是用什么灯照明作业。”三个人领命要走,罗成又加话:“调动你们的全部力量,有什么困难,市里大部队到了会去增援你们。”
三人走了,外面警报响成一片,三个县的队伍全部开向四面山上。
罗成又对贾尚文说:“你立刻打电话通知正在路上的市工程抢险车队和水利系统的车队,让他们各自拿出三分之二的力量直接开到四面山上,协助太子、西关、女娲三县查堵天池漏水,剩下三分之一赶到这里听调遣。”
贾尚文到一旁打电话去了。
罗成又对孙大治说:“你现在就打电话给正在路上的市公安、武警车队,让他们将五分之四的力量直接去黑三角开发区,协助和监督他们将所有大小煤井一律关闭,每个煤井都要去人,剩下的来这里。”他又指着洪平安:“你熟悉黑三角情况,现在就去开发区,协调各方统一指挥。另外,迅速查清哪些煤井透了水,既是为了抢险,也是为了找到越界开采造成煤矿水灾的肇事者。”洪平安转身要走,罗成对站在一边的魏国说:“我让你在路上调矿业部门的力量,都调了吗?”魏国说:“都在路上呢,马上就到。”罗成对魏国说:“你打电话,让他们也兵分两路,三分之二去开发区接受洪平安指挥,剩下的到这里。”
洪平安领命走了。魏国到一旁打电话。
罗成又回到会议桌前对孙大治说:“你再打个电话,让正在路上的消防大队——我估计他们也快到了——也兵分两路,三分之二也开到四面山上去,协助太子、西关、女娲三县查堵天池漏水,告诉他们,务必消灭大小天池的每一个旋涡。”
外面人群擂着门窗哭喊着:“你们救不救人哪?”
高主任说:“都是井下被封工人的家属,看着来了这么多车又都开走了,以为不管了。”罗成往窗外看了一眼:“可以理解。”他接着说,“下面要采取的部署是,尽快增加排水量,等市里技术力量到了,和你们协同作战。”外面擂门窗的哭喊更响了,墙壁都晃动起来。罗成依然镇定地同一二十个戴红袖章的紧急议事:“估计闷在井下的工人能生存几个小时?”高主任等人说:“不好估计,没有几个小时。”罗成问:“如果堵水抽水一时不奏效,还有什么紧急方法救援他们?”大门被人群挤开了,纠察将人群挡在门外,听到远处又有各种警笛鸣响。
叶眉从纠察手臂下钻进屋来:“市里的各路车队到了。”
罗成对孙大治说:“你出去接应一下。”
孙大治挤出门口哭喊人群,一队消防车开到空场停下,向他报告:“消防大队赶到,大部分消防车已经开到四面山上协助查堵天池漏水。”几辆大小警车也都转着警灯开过来,关云山上来报告:“按照命令都兵分两路,大部分去了开发区协助关闭煤井。”工程抢险车、救护车还有大小车队都开了过来,工程抢险的也汇报,已经兵分两路,大部队也去四面山上查堵天池漏水了。孙大治说:“你们就地待命吧。”
外面人群擂着门窗哭喊,罗成还在研究能否救援井下工人。
高主任说:“有一个方案,太危险,不敢实施。”罗成说:“讲。”高主任指着矿井剖面图说:“现在被淹的是107巷道,在它上面有一个105水平巷道现在还在水面上。105巷道沿着水平走向两千八百米以后,开始斜下,和107巷道的斜上部分交汇。但105巷道已经废弃,正在大地压力下自然坍塌,很多地方要爬过去。”罗成立刻明白:“是很危险。”高主任说:“第一个危险,随时可能被坍塌压成肉泥。第二个危险,瓦斯,现在即使往里紧急送风,单向进风没有回风,这么深也很危险。第三个危险,目前竖井的水只是缓慢增长,如果突然涌量增加,105巷道也可能被淹掉。”
罗成问:“105巷道和107巷道交汇,107巷道的工人不知道吗?”
高主任说:“不知道,估计通口也被碎煤掩埋。”罗成问:“实施这个方案需要多少人?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高主任说:“大概需要十来个人,成功的可能性也就十分之一,十分之九要把这十个人也断送在里面,谁敢做这个决定?”
罗成想了想说:“马上安排往105巷道紧急送风。”
外面哭喊的人群挤开了门。
罗成站到门口。高主任一群人簇到罗成身后高喊:“罗市长要和大家讲话。”罗成说:“我是罗成。”人群安静下来。罗成说:“大家相信我吗?”人群静默了一会儿,有人嚷:“相信。”罗成问:“凭什么?”人群中有人说:“你来过天州煤矿,下过井。”还有人嚷:“你早就让周围小煤井关闭,他们不听你的。”罗成说:“相信就行。”他往外走,人群让开一条道,指挥部一群人跟着罗成走到空场,列队稍息的公安、武警、消防、工程抢险人员都一下立正。
罗成问:“有没有敢于执行危险任务的?”
几个方阵都齐刷刷举起手。
罗成让放下,又问:“有谁在煤井下干过?”一个公安举了手,大声说:“我原来就是井下工人。”一个武警也举了手:“我家农村,当兵前就在煤井挖煤。”罗成问:“怕死吗?”一个说不怕。一个说怕。罗成问:“怕当什么讲?”小伙子高声回答:“没任务就怕死,有任务就不怕死。”
罗成点了点头:“你们两人跟上我。”
罗成身后跟着一大群戴红袖章的指挥部成员,来到一间大会议厅,这里集结着天州煤矿的抢险救护队。一见罗成进来,七八十人一下站挺。罗成说:“大家知道105巷道吧?”有人回答:“知道。”罗成说:“现在有个十分危险的救援方案,就是从已经废弃的105巷道进去,最后通到107巷道,把二百多工人接应出来。如果现在不去接应,再过几小时这二百多人必死无疑。去接应,需要十个人,成功的希望只有十分之一。大家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人群一片静默,都是天州煤矿的人,知道这是什么险事。
罗成说:“这样的抢险方案没有章程可循。我罗成是这么想的,我们用十个人凭着十分之一的成功可能性去救护二百多人,这个险还值得冒一冒。但是,我希望这次下去抢险自觉自愿,危险大家清楚,随时可能被压死、闷死、淹死。谁自告奋勇,请举手。”
人群静默无声。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一人举手。
罗成说:“我再说一遍,我们以十分之一的希望去救二百多人,谁自告奋勇,请举手。”静了一会儿场,罗成把自己的手举了起来:“我算一个。”接着又有两三个人举手,再接着七八个,又接着一二十个,最后几乎都举了起来。罗成让大家放下手:“二十岁以下的请站出来。”站出十来个。“四十五岁以上的请站出来。”又站出十来个。他说:“你们太年长的、太年轻的免去。”他又指着剩下的五六十人:“你们之中谁是兄弟姐妹独一个的,请站出来。”这次没有人往外站。高主任旁边走出两个熟悉人头的,从里边强拉出去二三十人,还剩下二三十人。罗成说:“再给你们一次自告奋勇的机会,允许反悔,谁愿意跟我一块儿下井?”都举起手来。罗成说:“有谁觉得举一只手不够,非要举两只手力争的。”一半人举了两只手。罗成把举两只手的挑了出来,十几个。罗成指指身后的一个公安一个武警:“我这里已经有三个,再选七个就够了。”他挨个儿拍了拍这些小伙子,挑了七个出来,对他们说:“我们十个人是自觉自愿下去冒险救援,是不是?”七个人连同身后一个公安一个武警都高声回答:“是。”罗成说:“给你们五分钟时间,有什么要对家人交代的就交代,还有,”罗成又想起来,“你们中间有谁家庭特别困难,老婆常年卧病不起父母瘫痪等等,还可以换人。”都说没有。七人之外,又有一个救护队员上来:“罗市长,您不能下去,我替您。”
救护队员纷纷说要替他。
指挥部成员也说:“罗市长,您还要指挥全局,不要下去了。”
罗成说:“我下理由有三:一、我不但下过煤矿,还研究过煤矿;二、我铁人一个,体力好;三、临危不惧,调度有方,有权威有决策我比你们强。”
人们全劝开罗成了。
罗成大声说:“我是市长,你们听我的。我再说一个理由,你们就一定会投我赞成票了,我这个人从来善于化险为夷,为老百姓做事,我运气特别好。我下去,十分之一的希望就有可能变成十分之二、三的希望。”
这时罗成手机响了,罗小倩打来的电话。屋里静下来,都听见了罗成的讲话,罗成说:“爸爸马上要去指挥一项很紧急的抢险,有可能回来得很晚很晚,万一你有事,就找贾尚文伯伯、叶眉阿姨、田玉英阿姨商量。”他打完电话,掏出两部手机,都递给贾尚文:“万一我回来得很晚很晚,这两部手机就留给小倩做纪念了。”
贾尚文双手握住罗成,一贯显得大大咧咧搭讪应酬的胖脸上滚下几颗泪。
罗成当胸捶了他一下:“男儿有泪不轻弹,总指挥就交给你了。”
罗成率领十人敢死队穿戴矿工衣帽拿着必要器械走向竖井。上千工人及家属静默站立目送他们,公安武警消防列队站在两旁向罗成举手敬礼。抢险小组上了升降车,叶眉也穿戴整齐跳了进来。罗成问:“你来干什么?”叶眉说:“我送你们到105巷道口,给你们照几张相。”升降车迅速下降,很快到了105巷道,一些布置送风的工人向他们抬手致敬。罗成对叶眉说:“你就在这儿停住吧。”
叶眉匆匆照了几张相,停在那里。
罗成领着人匆匆往里走,这一段拱形巷道很高大,黑洞洞被矿帽灯照亮,走得也很利索,听见十个人的脚步声,还听到嗡嗡送风声。走了很长一段,巷道低矮一些了,罗成站住,让抢险队员一个一个从面前经过,他看一下队伍,发现多了一个人,正是叶眉。他厉声说:“你怎么不听话?”叶眉说:“到前面危险地段,我一定停住。”罗成冒火地嘿了一声,又到队伍前面匆匆领行。巷道更低矮了,到了一人多高的地方,一壁封洞的砖墙刚刚被拆除,几个布置送风的工人说:“前面都是下了顶板开始坍塌的巷道,一定要小心,实在过不去,就赶紧打回头。”说着又把一根软风管递给他们:“你们拖着往里进吧,尽量别打折,拉到哪儿是哪儿。”罗成说:“往下这段是下坡,瓦斯比空气轻,稍有点风就倒回来了。”
他堵住叶眉:“你可以停住了吧?”
叶眉说:“你快到前面去,我这就停住了。”
领头的抢险队员拖着软风管猫着腰过去了,第二个、第三个也过去了,罗成不愿落在最后,也过去了,回头看看,叶眉好像没有跟上来,便让领头的队员不时看看瓦斯检测仪。他们拉开着距离,往里进着软风管。
经过很长一段行走,巷道只有半人高,要爬了。软风管也已拉到头。
罗成问:“还有多远?”回答:“估计还有二百米。”问瓦斯含量,回答说:“临近危险值。”罗成说:“稍微歇几分钟,也让空气流通交换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后面又多了一盏矿帽灯,大声问:“怎么多了一盏灯,叶眉,是不是你又跟进来了?”没人回答。再数,灯又少了一盏。他下令道:“好,接着往前进,只要瓦斯不过限,咱们务必抓紧时间。”十个人一个接一个往前爬行,爬一段,罗成就问前面高度,回答“能过去”,问瓦斯,回答“勉强”。罗成鼓舞前后士气:“我看天下咱们十个人就算是胆最大的。”前后人连爬带喘说:“这是去坟墓里救人,有几个敢来试试?”有一个说:“这次真能活着出去,我什么贪心都没有了,只要每天能在太阳底下走路,再苦的日子也是幸福。”另一个说:“等你一出去就变卦了,想挣钱多,想找漂亮姑娘。”众人说笑着给自己壮胆。罗成也连爬带喘说:“你们刚才讲得很哲学。我平时当市长也是贪得很,又想做这个又想做那个,别人捣乱不想让我当市长还着急。”前后人都喘着笑了。罗成爬了几步又说:“这回要是抢险成功,出去他们爱让我当不让我当,我都想开了。”前后人又笑起来。
煤洞越来越低,稍抬头就碰。
罗成问:“还有多远?”前面回答:“大概还有五六十米。”罗成问:“高度和瓦斯情况怎么样?”回答:“高度勉强过去,瓦斯也勉强。”
罗成说:“那好,咱们就一鼓作气了。”
十个人壁虎一样一个跟一个爬着,听见彼此喘息。有个小伙子说了一句:“这要压下来,咱们薄得连个肉饼都做不成。”又一个上气不接下气喘着说:“哪儿谈得上肉饼,也就一泡血水渗在石头里成个图案。”罗成说:“小伙子们真棒。”有一个说:“我都三十八了,该叫大老爷们儿了。”又一个说:“罗市长,真能活着出去,咱们就算患难之交了吧?”罗成说:“铁哥们儿。”前后大喘着笑了。有人说:“我还真是冲罗市长才下来。心说,我的命再怎么也没有市长命值钱,他都豁出去了,我也别太没脸。”前面领头的说:“到瓶口了,大家小心点。”头两人钻过去,罗成也钻过去。前面高得能坐起人了,后面一个又一个从低得将将爬过的缝中钻出,十个人全了。
又探出一个矿工帽来,抬起脸,竟然是叶眉。她最后钻过来,靠在洞壁上闭着眼喘。罗成说:“你真是不听话呀。我一说后边多一盏灯,你是不是把灯关了?”
叶眉点了点头:“到这会儿了,你总不能赶我一个人爬回去。”
面前又是一壁封洞的砖墙,一个人举起了背上的大锤,还有一个脱下专门穿在身上的棉坎肩垫到砖墙上,用大锤砸起来。叶眉问:“垫着干什么?”罗成说:“免得起火花,防止瓦斯爆炸。”几个人轮流抡锤,砖墙一点点锤裂,出来一个能过人的洞。罗成说:“再扩大一些。”便又转圈锤了一番。洞外是碎煤,他们用锤把儿小镐把儿往外捅着,哗哗啦啦折腾了不短时间,从煤堆中钻了出来。
这一段巷道也就一人高,弯弯曲曲走了好一阵,有一段已经淹了齐胸的水,他们手拉手蹚过去。又走了一段曲折的上坡巷道,灯光和声响惊起了前面一片人声。
再走过去,人声嚷起来。抢险队员高声喊道:“罗市长救你们来了。”
几百盏矿帽灯在黑洞中亮起来,无数的手伸上来。
罗成大声说:“没有时间欢呼了,要赶紧突围。通道随时可能坍塌,水也随时可能淹上来。”人群立刻逃生心切。罗成说:“不急不行,急也不行,通道很窄,急了堵在口上谁也出不去。大家迅速排好队。”人群排好几列。罗成说:“报数,每个人记住自己的数码。”从1开始报了,报到250。罗成问:“上面统计是252人。”队伍中有人回答:“有两个人在水平巷道被水淹了。”罗成问:“找不到了?”回答说:“我们找过几遍,找不到了。”罗成说:“好,现在开始突围。”抢险队员也报数,从1报到9。叶眉报了10。罗成报了11。罗成说:“现在就按报数的顺序,抢险队员1号领头,后面大队人马1到25号跟上,然后再插抢险队员2号,后面再跟25人,一个救护队员后面跟25个人,听明白了吗?”众人喊:“听明白了。”罗成说:“我断后。”1号抢险队员大声说:“罗市长,您来的时候领头,回去您也领头,让我断后。”
罗成说:“这是命令,赶快执行。”
队伍有条不紊地开始撤退,走曲折的下坡巷道,过齐胸的水。到了那个煤堆中露出的砖墙洞,一个个钻过去。坟墓里的时间就像魔鬼抽丝,人群没有一点声响。全世界找不到比这个更着急也更耐心的队伍。罗成看了看手表,对叶眉说:“现在一分钟过五到六个人,大概要用五十分钟才能过完。这真叫死里逃生。”
半个小时过去,一多半人爬了过去。罗成对剩下的七八十人说:“别着急,我这当市长的已经给大地下了令,一定要让大家一个一个都过去。”沉闷紧张的人群几声笑。听见岩层塌裂的声响,有人惊呼:“洞口要塌死了。”人群顿时慌乱。
罗成大声说:“慌什么,一个挨着一个走,谁也不许乱。”
第9号抢险队员凑到罗成耳边:“洞正在塌,比刚才咱们出来时又低了不少,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都爬过去。”罗成拍了拍他肩膀:“多大年纪?”回答:“二十五。”罗成问:“叫什么?”回答:“罗力平。”罗成说:“还是我本家呢。”罗力平笑了,罗成抓着他肩膀摇了摇:“好样的,咱们以后就是铁到家的铁哥们儿。”每个人钻洞前都自报号码,第二百人进去后,罗力平对罗成说:“咱俩换吧。”罗成说:“该谁就是谁。”罗力平双手紧紧握了握罗成,高声报道:“抢险队9号。”然后开始钻洞,后面201号、202号顺序自报一个进一个。快到225号时,罗成对叶眉说:“你是抢险10号,你跟着225号,带最后25个出去。”叶眉说:“你先出去。”
罗成说:“别争了,我肯定断后。”叶眉说:“那我陪你。”
225号过去了,罗成不再坚持,说:“226号跟上。”看着眼前最后25个人,罗成搂住叶眉肩膀:“只要再给咱们五六分钟时间,就成功实施了胜利大逃亡。”
叶眉靠着他紧握着他的手,两个人像连体石雕站在那里。
岩洞还在逐渐坍塌,叶眉凑到罗成耳边:“来得及吗?”罗成拍了拍她肩膀。
最后几个人爬过煤堆钻过砖洞,他们两人紧跟了上去。煤堆爬过了。砖墙洞挺大,也顺利通过了。要紧的是,要一个个钻过只有一尺多高的小洞。洞口比他们来时低了不少。最后两三个人划破脊背,哎哟着钻了过去。叶眉让罗成先跟上,罗成让叶眉先跟上。叶眉刚要钻,洞口中间塌下一块岩石来,一下把扁平洞口隔成大石牛的两眼鼻孔。罗成急了,用力摇撼这块尖石,纹丝不动。俯身借着矿工帽往里看,最后一个人正在越爬越远。罗成四处想找一块石头来砸这个鼻中隔,但扁平洞口还在坍塌,现在连上下的高度也不够了,他狂怒地捶着正在封闭的洞口:“怎么也该再让小姑娘过去呀。”
叶眉蹲下来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总比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