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上午受召到天州宾馆与省调查组谈话。
洪平安急匆匆赶到宾馆迎住他:“天州机床厂几千工人把厂办公楼围了,要抓厂长一班人,门窗全捣碎了。”罗成问:“魏国呢?”国企这一块交副市长魏国负责。洪平安说:“魏国一早赶去,也被围在里面。机床厂工人几个月发不出工资来,又听说厂长一班人奢侈腐化,全厂炸了窝。”罗成说:“我去和皮副部长请个假,尽快赶往现场。”洪平安说:“你谈完再去是不是好?我们先去几个人缓冲一下。”
罗成挥了挥手:“天州闹这么大事,我哪能不到现场。”
罗成推开房门,皮定中正宽松端坐在那里等待,见他来站起握手,让座。罗成却对他告急说要赶往机床厂。皮定中问:“凡事都要你亲临现场吗?”罗成说:“副市长魏国分管这一块,他去了,被围在里面动弹不得。”皮定中说:“是这个人不得力,还是你们没统筹好,还是突发事件没思想准备?”罗成说:“这位副市长确实差点劲,各方面情况一言难尽,我又动不了这些人头,只能将就着用。”皮定中说:“大多数干部是好的,你们当领导的要想办法提高各级干部的水平。”罗成点头说:“我知道,这么多工作说到底要靠各级干部去做,可是,当领导的有时不光要统筹全局分派工作,还要身先下级,在一些关键问题上做示范。”皮定中说:“好吧,那你先去。”又对一旁秘书小苗说,“你也跟着去看看吧。”
罗成知道皮定中有点现场考察的意思。
他没多想,就让小苗同车一起赶到了天州机床厂。
一进厂门,远远看见人山人海滚着怒潮。
罗成说:“魏国怎么把机床厂管成这样了?”洪平安说:“他和这个厂长关系比较特殊。厂长有问题惹了民愤,他过来肯定遮三挡五,难免更要激化矛盾。”车一到,就有人看是谁来了。洪平安仗着罗成在天州市民中的威信,手在嘴边张着喇叭高声嚷:“罗市长来了,大家让条道。”工人们果然稍稍安静。一些人嚷着给罗市长让道,张着双手向后挤出一条道来。罗成带着洪平安后面跟着小苗往里走。
两边的人群稍安静一下,又吵闹起来。
罗成人高马大地来到被包围的办公楼门前高台阶上。
魏国趁罗成到达人群稍稍安静,手拿喇叭筒大声喊道:“国企解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们杜厂长胃癌手术没多久,一直忙着解困,大家要同舟共济,总不能看着他跳楼自杀吧?”工人仰面高喊:“滚下来!”罗成这才仰头看到四层楼顶上站着几个人。洪平安对罗成说:“那个戴眼镜的就是厂长杜昆仑。”杜昆仑在房顶上喊道:“你们要不放过我,我就跳楼了。”魏国见罗成上来,把喇叭筒递给他,介绍说:“他们要揪杜昆仑,杜昆仑没地方躲,上了房顶平台,将铁门锁上了。那边是怕,这边是火,说服不了他们。”而后挥舞双手对全场嚷道,“罗市长来了,大家听罗市长讲话。”
罗成说第一句话:“我们关心机床厂关心得晚了。”
人群中有人嚷道:“你年初刚到天州就来过,看见我们过冬没暖气缩在家里,你问完寒怎么就不管到底呀?”还有人嚷:“管是管过,没管出个结果。”还有人嚷道:“你拿机床厂说个事,就撂下不管了。”
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奓着头发站在台阶上,大声自我介绍:“我叫张铁林。”
张铁林说:“罗市长,你管了那么多事,为什么不管管机床厂?”
罗成说:“我刚才讲了,我关心机床厂关心晚了。原计划这个夏天把全市学校的危房改造完了,就来这里蹲点。一千所学校有危房,有的这个暑假不修,开学学生就有被砸的危险。我不解释了,我还是睡得太多,干得太少,我每天再少睡一个小时,一个月就能多出几天来,几个月多出的时间怎么也够和大家商量着把问题解决了。我这市长对不起大家,今天先向大家告罪。”人群中又此起彼伏嚷道:“告罪有什么用?我们几个月没发工资了。”罗成拿着喇叭筒对人群说:“我刚才说的第一句话是关心机床厂关心晚了,向大家告罪。第二句话,我从今天起在机床厂办公,吃在机床厂,住也在机床厂,跟大伙儿一块儿解决问题。”人群稍稍安静。罗成说:“我现在就开始办公,首先要求工人们立刻推举出一个代表团来,帮助和监督我工作。”
人群高呼:“张铁林。”
张铁林一指台阶上跟在他身后的一群人说:“我们就是工人代表,工厂几个月发不出工资来,杜昆仑这拨头头每天在说融资引资、股份改造,与哪儿合作、卖地皮,喊了很多新名堂,除了把厂子搞得越来越资不抵债,什么也没看见。我们就组织起来白天黑夜盯他们,看他们人来人往车来车去都干什么。结果发现,杜昆仑说是旧车丢了,又买了一辆更豪华的新车。我们再追,那辆旧车其实叫他转手卖了,换了一辆新车送给了一个女人。再盯,发现那个女人是他二奶。他还给二奶买了新房。你说,这样的厂长喝我们的血,我们不吃他的肉?”
人群又冲楼顶高呼:“滚下来。”
张铁林又指着魏国说:“魏副市长来了就对我们讲,杜昆仑切除胃癌,带着半条命工作不容易。他去年切了胃癌是不假,可我们发现,就是切了胃癌以后,他反而放开腐化。”他指了指楼顶,“我看他是想把我们五千工人最后一点血汗资产挥霍完,富贵他这后半条命。”
罗成说:“你们不是要活活打死他吧?打死他解决不了问题,你们还要承担法律责任。把他交给我吧。”张铁林很虎地立在那里:“他跑了怎么办?”他身后的一群人也都喊:“不能让他跑。”全场也跟着喊:“不能放了他。”罗成对张铁林也对全场说:“跑了我负责。”又接着说,“你们扣他有什么用?我现在已经帮你们把市长扣在这里,他才能帮你们解决问题。如果你们怀疑罗成也是官官相护,不为工人说话办事,咱们也想办法罢免他。”
张铁林及工人代表站着不说话,台阶下人山人海昂着脸。
罗成说:“说说大家的要求,第一是什么?”张铁林想了一下:“罢免他这个厂长,法办他。”罗成说:“罢免是不成问题的,法办还需要调查取证。第二呢?”台下大片人群嚷:“发工资。”张铁林犹豫了一下,说:“发工资。”罗成说:“工厂亏损,没钱发工资怎么办?”张铁林说:“第三,开工。”罗成说:“机床厂不开工亏损,开工更亏损,怎么办?”张铁林想了想:“重新组织生产。”罗成问:“谁来组织生产?”他一指人群,“每天就全厂人集会在一起嚷嚷,能解决问题吗?”张铁林说:“重新选厂长。”罗成说:“你们慢慢把自己的要求讲清楚了,现在请你们授权我这个市长帮助你们解决问题。我需要工人对我的授权。”
张铁林站在那里不知道是否该答应罗成。
下面人群中有人嚷开了:“让他先说说,他打算怎么办?”张铁林立刻说:“我们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办?”他的话一完,身后及全场人群又起了各种喊声。
罗成大概有些火了,他拿着喇叭筒声音一下提高了:“我的思路很简单,和你们的要求是一致的。一、立刻罢免杜昆仑厂长职务,你们工人已经罢免了他,实际他已经垮台了,但这是国企,我还要帮助你们在政府这边完成罢免手续。二、立刻查办他的问题,你们反映的情况要进一步调查核实,你们没反映的情况也要深入清查,那时还需要广大工人配合。三、立刻动用社会救济手段,解决工人眼下的生活困难。四、在全市范围内竞选厂长,这个厂长不仅要由你们广大工人通过,还要由社会和政府各相关部门有经验的人士共同通过。”罗成一指全场,“我已经说了,今天我将办公在机床厂,吃住在机床厂,明天后天还将在这里办公吃住,大家困难很长时间了,现在一天也不要耽误,请批准我现在就开始办公,为大家解决问题。”
张铁林转身问全场:“大家说行不行?”全场说行。
罗成把喇叭筒递给洪平安:“让杜昆仑他们下来。”
洪平安举起喇叭筒朝上喊了。杜昆仑双手张着喇叭朝下大声说道:“要我下去,有几个条件。”罗成一挥手:“告诉他,下来就下来,没条件。”洪平安向上喊道:“罗市长说了,让你下来就下来,没条件可讲。”杜昆仑弯腰站在那里望着人山人海待了一会儿,又回头望了望身后几个人,最后从楼顶平台消失了。
大群工人一散,罗成立刻让人在办公楼里一套办公室门上贴上“市长临时办公室”几个字,而后对省委调查组的小苗说:“你今天不得不现场观看一下我是如何‘专权’工作的。”小苗刚才一直站在人群包围的台阶上观看,现在娃娃脸上绽出绵善一笑。罗成说:“半年前来天州,这儿的基础不好,上访的人包围了市委市政府大院,还在市委一楼信访接待处打地铺长住。现在绝大部分这类问题都解决了。有时为了提高政府工作效率,不得不打破常规,临时配置权力资源。为什么提议在常委会内成立稳定社会领导小组,就是这个意思。在实际工作中,还有各种临时的配置,都是为了打破官僚机构必然有的官僚主义倾向,否则互相推诿上下摩擦,繁复的上传下达,什么事都做不成。”
小苗点了一下头。
罗成立刻着手工作。他让洪平安和职工代表团座谈,他们闹嚷嚷坐满了一会议室。罗成又让厂长杜昆仑及几个副厂长分别在办公室里写检查。杜昆仑戴着眼镜,长着一副有点知识气的明白面孔,乍看很难把他和腐化堕落联系在一起。
但是,罗成知道,工人没冤枉他。
罗成让魏国立刻想办法动用一切可动用的社会救济手段,先解决机床厂工人眼下的生活困难。魏国说:“动财政,不是一天两天能拿出方案的。”罗成瞪眼了:“我不是讲得很清楚吗,社会救济手段。”魏国瞪着一双凸眼睛说:“先搞一部分社会捐款吧。”罗成说:“先在市委市政府大院里募捐。市政府这边我一个市长,你一个副市长,待会儿再打电话和贾尚文他们几个打个招呼,就可以定了。我带头捐一个月工资。”魏国说:“我也捐一个月工资。”罗成说:“你现在就给贾尚文打电话,让他在家里和文思奇、阮为民两位副市长碰个头,立刻就在政府机关中动员全体干部,然后你告诉贾尚文,安排好了以后赶到天州机床厂来,稳定社会领导小组要在这里现场办公。”
罗成说完又给孙大治打电话。孙大治说,等会儿皮部长可能要找他个别谈话。罗成说:“你和皮部长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和其他常委谈话顺序上对调一下?”
过了一会儿,孙大治打来电话,说他马上到。
罗成对小苗说:“皮部长派你来现场当观察员,你可以观察我的全部所作所为。但是,我也不能让你闲着,这儿人手少,你兼任一下我的秘书。”说着,把身边两部手机都交给小苗,又指了指屋里的两部电话,“有什么电话你帮我接,有些事还要你帮我办。”
小苗爽快答应了。
叶眉手拿头盔推门进来了,掠着头发有些气喘地说:“我的消息够灵通吧?”
罗成对小苗介绍:“这就是举报信上说的那位省报记者,叫叶眉,美女陪伴办公之一。”罗成又向叶眉介绍小苗。叶眉说:“那些说法太庸俗,不值一驳。”罗成对叶眉说:“洪平安正在那边和职工代表团座谈,你可以去参加。这边我马上要召开领导小组会议。”叶眉去了。小苗手中的罗成手机响了,小苗接了,报告:“是天州日报王庆打来的电话。”罗成正在和魏国谈话,立刻说:“这是报社的副总编,告诉他我在天州机床厂现场办公,让他带几个记者过来。”小苗把话传达了。罗成对小苗说:“遇到这种有全局意义的现场办公,我喜欢把记者集中过来,该曝光问题就曝光问题,该鼓动形势就鼓动形势。现代效率不利用舆论的力量,太事倍功半了。”
罗成对魏国的谈话非常严厉,他说:“我过去和你讲过廉洁奉公,一看廉洁二看奉公,还讲过廉洁过了关就要看工作,现在我对你这两条都打问号。”魏国一下显出窘促,掏出烟想叼上,又收起,不知怎么安排两只手。
小苗在一旁看着这突发的谈话。
罗成黑着脸接着说:“浙江那两个房地产商,本来在咱们天州市得不到平等的投资竞争条件,我三令五申让你去解决,你三番五次推诿,后来,你突然来了干劲,解决问题的手法又积极得超出你这个副市长应该负责的范围。那封匿名举报信把问题加到我罗成头上,我倒想把这个问题还到你头上,我也听到一些说法,前因后果你能解释清楚吗?”魏国出开大汗了,他信誓旦旦地解释:“我前几个月因为碍于那一位,”他没有提龙少伟的名,“所以迟迟不敢执行你的指示,后来终于想通了,咬咬牙豁出去干,三步并作两步走,把以前拖欠的时间赶回来,到处催得紧了一点。”
罗成指着他说:“你可不要巧言如簧啊,事情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这个杜昆仑我几次向你提出群众反映不好,你说了一大堆话为他袒护,我在常委会上也提出过要撤免他,据说你又跑老龙那里护他,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给他撑保护伞?”
魏国连摊双手:“我和他纯属工作关系,机床厂是个大国企,我总得给这些第一线的干部撑腰。”
罗成火了,指着他:“看看你撑的是什么腰?”
洪平安拿着笔记本进来了,他和职工代表团座谈,证实机床厂厂长杜昆仑确实贪污腐化,他说:“工厂发不了工资,可他的小金库里一直几百万几百万地倒着钱。那辆谎称丢失的车,工人们也查到了,卖到外地去了,买主都查到了。厂里这么困难,又买辆新车,还给他二奶买车买房。”罗成问:“这也确凿吗?”洪平安说:“你看,他们跟踪拍下的这些照片。”洪平安把一摞照片放到罗成面前,“要说他们不是执法机关,这样盯梢偷拍不一定合适,但是工人们实在逼急了,这边揭不开锅,那边花天酒地。”罗成一张张翻看了照片:杜昆仑搂着一个年轻女子坐在草地上;杜昆仑还是搂着她走进一栋二层小别墅;杜昆仑清早在小别墅阳台上穿着睡衣伸懒腰,年轻女子站在他背后给他捏肩;杜昆仑坐在一辆轻巧的小轿车上,年轻女子开着车。洪平安指着照片上的女子说:“原来是酒楼的小姐,现在不打工了,全凭杜昆仑养着。”
罗成把照片撂到魏国面前:“你看看。”
魏国一张张看着,一把把汗擦着:“这确实有点腐化。”
贾尚文、孙大治到了。罗成一指贾尚文、孙大治:“咱们稳定社会领导小组三个正副组长都到了。”又一指贾尚文、魏国,“咱们一正两副三个市长,也差不多可以开个市长办公会了。”而后,他将四个人划到一起:“现在,咱们领导小组和市政府就算开个联席会,洪平安也参加,”又指了指小苗,“你也列席,继续当你的观察员。”
贾尚文说:“募捐的事已经开始全面动员,一边是市政府机关,另一边是企业家协会,现在文思奇在主持。”
罗成讲了机床厂概况,他说:“咱们这个联席会现在要立刻形成如下四个决定:第一,建议罢免杜昆仑厂长职务。”几个人都表示没有异议。贾尚文说:“这要请示常委会。”罗成说:“咱们定了,待会儿我就给老龙打电话。这个罢免今天一定要能正式对全厂职工宣布。第二点是立刻筹集捐款,解决机床厂工人生活的燃眉之急。”贾尚文说:“估计能募到八十来万,机床厂五千职工一人两百块,一个月就要一百万,不够发一个月生活费的。”罗成说:“有一点是一点,捐款一方面礼轻情谊重,能安抚工人情绪,另一方面也能调动社会各界,特别是调动政府干部系统关心国企解困和工人命运。第三,提议常委会对杜昆仑实行双规,审查他的问题。”孙大治听完洪平安介绍情况,又看了照片,说:“材料比较充分,最好让纪检委书记纪简明也来这里现场办公。”罗成接着说:“第四,提议市委常委尽快在全市范围内组织竞选机床厂厂长,要找出最合适的人选放在这里。”几个人都没意见。洪平安、小苗同时做了记录。
罗成这时才意识到,洪平安做的是会议记录,而小苗做的是观察记录。今天小苗到现场来,给了他向省委调查组汇报自己工作的特别机会。一上午忙于处理风潮,此刻才想到自己也正在被处理。事情阴差阳错给了他真实表现的机会,他就真格干了。
如果这种干法不能被通过,那他也就拉倒了。
他拨通了龙福海电话。龙福海已经知道机床厂出事,罗成汇报了这边开会的情况,首先要求常委会做出决定罢免杜昆仑。龙福海说:“这应该等杜昆仑的问题都查清楚以后。”罗成说:“仅仅把机床厂搞得这样民不聊生,民愤鼎沸,就完全有理由罢免他。其余更多问题,可以再审查落实。”龙福海说:“这需要常委开会才能讨论决定。”罗成说:“我们这里三位副书记意见一致,如果你同意,再和许怀琴沟通一下,就等于开过书记办公会了,你再和其他常委通一下电话,就算是召开了电话常委会。”
龙福海还在电话中沉吟。
罗成加了一句话:“如果机床厂几千工人再闹起来,就可能闹到市委市政府大院去,那咱们真成官僚主义了。”
龙福海一定是考虑到这种严重后果,表示同意了。
罗成接着讲第二点,说募捐的事市政府这边已经安排了,政府这边人多,很多干部,市委机关那边人少一些,看市委那边动还是不动。龙福海说:“当然是一块儿动了,这边我安排马立凤操作。”罗成讲第三点,建议常委今天就能做出决定,双规杜昆仑。龙福海说:“太急躁了吧?还需要了解情况,讨论研究。”罗成说:“我们几位的意思是请纪简明也立刻赶到机床厂现场办公,看一下职工代表团举报的材料,然后还是采取电话常委会的方式做出决定。”罗成看了看窗外办公楼前又开始云集的工人说:“现在办公楼下又围满了工人,我们不能慢半拍工作,要快半拍快一拍快三拍地工作。”罗成又添了一句,“省委调查组小苗就在现场当观察员。”
龙福海沉吟了一下说:“我让纪简明先过去吧。”
罗成最后提出,在全市竞选天州机床厂厂长:“咱们一直计划竞选太子县县长,现在一个县长一个厂长,竞选同时开始。”
龙福海对这一条没有太多迟疑:“好吧,我和许怀琴还有其他几个常委碰一碰。”
下午,在机床厂办公楼前及全厂各处的宣传栏上,先后贴出了四个通告。第一个,是天州市委市政府关于罢免杜昆仑等人厂长副厂长职务的通告。第二个,是市委市政府动员社会募捐援助天州机床厂困难职工的通告。第三个,是市委市政府即将在全市范围内竞选天州机床厂厂长的通告。临近晚饭时,贴出第四个通告:市委市政府决定对天州机床厂厂长杜昆仑等人实施双规,审查全部经济问题。罗成指示洪平安将这四个通告与相关内容及时发布给叶眉、王庆等聚集在机床厂的数十名记者。
刘小妹也领着电视台采访组赶到现场。
罗成对着她的录音话筒还宣布:“稳定社会领导小组与市长办公会联席会还决定,近期将在天州机床厂召开全市亏损企业领导人现场会。”
晚上十一二点,罗成到机床厂宿舍区走家串户回来,看到一个老人佝偻着腰,一手拖着编织袋,一手拿着棍子,在垃圾箱中捡破烂。他走过去,在白亮的路灯光下看清楚对方一头白发,转过头来,一张瘦削清癯的知识分子面孔。罗成问他捡什么,老人很忠善老实地从编织袋里拿出一个易拉罐,说能卖八分钱,拿出一个大可乐瓶,说能卖一毛五,拿出一块白泡沫塑料,说六毛钱一公斤,又说废报纸八毛钱一公斤。说着,又探头从垃圾箱中捡出一块泡沫塑料。罗成问:“您是这厂职工吗?”老人转过脸说:“是,退休了。”罗成问:“多大年纪?”老人回答:“七十六。”罗成问:“退休前在厂里干什么?”老人说:“副总会计师。”
罗成待在那里。
老人又佝偻着腰到前面垃圾箱去了。
洪平安、王庆、叶眉、小苗四个人一直跟着罗成。
罗成伸手向洪平安:“给支烟。”罗成抽着了烟,在路旁石凳上坐下了。洪平安也在一旁坐下,王庆蹲在一旁。叶眉、小苗站在他面前。罗成抽了几口烟说:“一个老会计师七十六了比我父亲年龄还大,半夜捡破烂,我这当市长的一听就有点走不动路了。”几个人都看着他没说话。罗成又抽了几口烟,指了指洪平安、王庆对小苗说:“生活中经常看到这些让你不好受的画面,他们知道,一次在东沟村,快半夜了,一个年轻女教师因为多年被拖欠工资,打毛衣挣钱糊口。一个小男孩因为家穷上不了学,晚上在老师屋里写字念书。半夜,房东家的牛饿得睡不着,晃铃铛响。今天这画面又是这个意思。”
小苗立在他面前注视着他,听着他讲。
罗成摊了摊双手:“遇到这样的画面,当官的两种态度,一种无动于衷,一种可能急一些。心里急,做事就要想快一些。快了,老百姓可能会说好,个人难免遇到一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