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福海真是火了。
书记办公会一完,他就让人把张宣德叫过来。
张宣德刚一坐下,龙福海就站起来拍桌子:“你是怎么管的,报社电视台居然统计起我和罗成上版面的比例来,这种庸俗的做法是谁安排的?”张宣德连忙解释:“我也是刚知道情况。据说是报社电视台几位总编、台长看到那封匿名信,觉得不公,所以做了这个统计。”龙福海虎着大盘脸接着拍桌子:“这是怎么统计出来的?我和罗成占版面三比一,我有那么多吗?几个月来罗成上报纸上电视抢镜头,早就喧宾夺主了。”张宣德等龙福海说完,很小心地解释:“这个比例倒不会错,可能龙书记对有关自己的报道不太注意,所以有这个印象。”龙福海怒气未消:“通知报社下午我去他们那里开会,全体都参加。通知电视台的主要负责人,也都去报社听我讲话。”
张宣德走了,龙福海背着手在屋里猛虎一样踱来踱去:“简直反了。”他一指马立凤:“把刚才开会的记录翻出来,我要看看许怀琴、孙大治、贾尚文几个人说的原话。好像就是许怀琴的意思明确,说开常委会讨论举报罗成的匿名信没有必要。”马立凤看了,说是。龙福海又问:“孙大治的原话是什么?”马立凤看着记录说:“他好像说,可以讨论讨论。”龙福海一劈空气:“这不是骑墙站干岸吗?”马立凤正襟危坐在那里说道:“他一心想着往省里调,犯不着得罪你和罗成其中哪一个。”龙福海又瞪起眼指着马立凤:“你再看贾尚文说的什么话?好像说的是今天书记办公会上就可以讨论讨论这封举报信。”马立凤记不全发言原话,看了看笔记,又想了想,说是。龙福海满脸充血地说:“特别是他最后装作圆场地说了一句,‘写举报信不留指纹,还是不太平常的’,这不是向罗成暗送秋波吗?装作粗枝大叶嬉皮笑脸,心里的小九九比谁都滑头。”
马立凤说:“这还是你现在要用的人。”
龙福海说:“我能用脚踏两只船的人吗?以为我龙福海睁眼瞎什么都看不见呢。”马立凤看了看龙福海:“没这么严重。贾尚文最多三分想往罗成那里站,谁都要给自己留一手。”龙福海说:“就算他一脚实踏在我这里,一脚虚踏在罗成那里,还是脚踏两只船。这种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到头来别哪只船都踏不上。”
龙福海下午在报社遮天盖地严厉了一番。出来时,他不用司机,让马立凤过来开车。他还要坐着马立凤的车在街上转转。
马立凤一边开车一边说:“讲了一大顿,气总算消了吧?”
龙福海说:“那个王庆,真该撤了他的职。就是他带头搞什么版面统计。”马立凤说:“等这阵过去了吧,凡事都不要留下说法。”龙福海又点着了烟。马立凤说:“开着空调呢,少抽一点。”龙福海将车窗开了个缝说:“真没想到罗成玩这一手。”马立凤说:“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龙福海摇了摇头,叹道:“这你就不懂了,罗成这步棋走得还真是十二分老辣。他打报告说这是一封诬告信,要求常委会立刻进行调查,就这一下,他就显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了。没有这一下,他就干受罪。”
马立凤说:“说来说去,他不是还得向你请示汇报。”
龙福海不耐烦地说:“我说你这个人满脑子小聪明,一点大聪明都没有。这就是罗成的厉害,他整个把咱们的嘴堵上了。他打报告的事也成了一个说法,这个说法今天在天州可以传,明天省里来调查组还可以往桌上摆。他还要公布自己的财产和收入,这不是反守为攻嘛。他真要搞这一手,其他人都显得底虚了。”马立凤哼了一声:“我看他也是光打雷不下雨装装样子,莫非他真能把他的银行存款一笔笔公布出来?这年头谁敢这么亮自己?”龙福海缓缓摇了摇头:“罗成这个人还真说不准。”停了停又说,“我和罗成在报纸电视上占的版面比例三比一,我怎么觉得他占的比例比这高得多呀。”
马立凤瞟了他一眼:“顺眼的不显,扎眼的显,这还不明白。好了,前边要到天州宾馆了,今天是去宾馆理疗理疗吃一点,还是回家?”
龙福海却看见天州宾馆前几个大气球吊着一些中外文的大标语:“那是干什么呢?”马立凤眯眼看了一下:“法国的一个企业家代表团来天州考察洽谈投资,罗成亲自联系的,今天他和魏国在这里接待这个代表团。”龙福海火了:“这么大的外事活动怎么不预先通报我?”马立凤又瞟了他一眼:“我看你也犯不着事事出场,再说今天你要去报社,也顾不上这头啊。”
龙福海骂道:“你这是什么话。宾馆不去了,回家。”
进了家,白宝珍、白宝贵在。
龙福海对这个妻弟从来当作部下,他书记气很足地说:“怎么不吃饭就来了?”白宝贵一边上来敬烟一边说:“今天来通报一个情况,刚刚从省高院朋友那里得知,万汉山的上诉很快就会被驳回,核准死刑立即执行就是这几天的事。”龙福海当中一坐,眼不看冲白宝珍一摆手:“这你该吃定心丸了吧?人一杀,一了百了,再也扯不着你了。”白宝珍却呆着一张高颧骨白面孔,垂着眼没话。
龙福海抬眼瞄她了:“怎么和你说话没反应啊?”
白宝珍抬眼瞟了一下龙福海:“这有什么好反应的?”白宝贵在一旁跟话:“我姐觉得万汉山落这个下场,有些心中不忍。”龙福海本来并没太在意,这下注意地盯了盯白宝珍,目光很凶地说:“你的魂儿呢?”白宝珍没好气地说:“魂儿在呢。”
龙福海火了:“我看你那位捏拿大师一出事到现在,你就失魂落魄的。”
白宝珍抬了一句杠:“没你那么心硬。”
龙福海站起暴跳如雷了:“你这搞的是什么鬼名堂?”
勤务员进来通报,副市长魏国到了。
龙福海收住骂嚷,当着妻弟能发的火,不能当着外人。
魏国看出了山河不对。龙福海却先发话了:“怎么还没吃饭就跑来了?你今天不是和罗成在天州宾馆接待外商吗?”魏国掏烟想敬,见龙福海、白宝贵已经都冒着烟,虚晃了一下白宝珍,便一边给自己点烟一边说:“马立凤刚才打我手机,说您对下午这个接待外商的活动安排很不满。我没顾上参加酒宴,就和罗成请了假,先跑到您这儿报到了。”龙福海很座山雕地瞄了他一眼:“我看你们在罗成面前,也跑得挺快嘛。”魏国睁着鼓凸的光溜眼睛解释说:“我在市府这边干,他当市长的有吩咐,我当副市长的总不能硬扛膀子。我再跟着干,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这龙书记您比我还看得清楚。”
龙少伟进来了。
龙福海接着对魏国说话:“那封举报信对罗成经济上有揭发,我看那两个浙江来的房地产商和罗成关系肯定不清楚。听说他们在天州做项目,市规划委、市建委、国土局这边你都在亲自为他们做工作,你跟罗成怎么跟得这么紧呢?”
龙少伟听到这个话题一下注意了,脱下西服挂起,白衬衫红领带很稳地在一旁坐下。
魏国慌窘解释:“罗成三番五次让我解决解放路十字路口这个项目,我不敢不执行。”龙福海盯了一会儿魏国,指着他:“我今天倒有一个问题了,这事到底是罗成在使劲,还是你在使劲?上次我一说罗成可能拿了浙江人的钱,你就替罗成辩解。我倒要问,是不是你拿钱了?”龙少伟在一旁冷冷地盯着魏国。魏国连摆双手:“我肯定没拿一分钱。”又指着白宝贵、白宝珍、龙少伟:“那片地皮,我们原来说好要帮着少伟做项目的,您不信,问他们三位。”龙少伟垂着眼慢慢抽出烟,慢慢点着,打量着眼前局势。龙福海说:“你敢肯定没拿钱,我就敢肯定罗成拿钱了。那我随随便便就能安排人把那两个浙江人拘起来审查。”魏国双手捶胸,指着龙少伟、白宝珍对龙福海说:“我肯定一分钱没拿。要是我拿了钱帮着浙江人做项目,我对不起白主任,也没脸见少伟。”
龙少伟阴着脸若有所思。
龙福海扫了一下全屋,指着魏国:“那我就要派人查了。”
魏国顶住众人目光,故作镇定地说:“查出来最好。”
龙福海看着坐在最远端的儿子问:“举报的事传到你们商界没有?”
龙少伟吸了口烟,慢慢吐出来:“传到了吧。现在做生意,要看政治行情。”龙福海说:“今天罗成跑到书记办公会上要求常委会调查这封举报信。他把这封举报信定性为诬告。”龙少伟弹了弹烟灰,抬眼慢条斯理说:“我看罗成这步棋倒是正招。”龙福海说:“还真有些人帮他腔,公安局大概是关云山派人做了鉴定,说举报信上没有留下指纹,罗成以此断定,写举报信的人怀有不可告人目的。”龙少伟淡淡地说了一句:“是吗?”龙福海站起来转了一圈,站住说:“我当场就驳斥他,举报者不留指纹不一定是做贼心虚,也可能是害怕打击报复。”龙少伟说:“现在做贼心不虚的人有的是,我看举报的人主要是胆子小点。”
龙福海坐下扫视一下众人:“有件事咱们一直没好好议一议,这封举报信到底是什么人写的?”
白宝珍、白宝贵、魏国互相看了看,都摇了头。
龙少伟说:“这是你们的事,我对你们大院的事不清楚。”
龙福海一挥手:“这事不管闹成什么结果,我断定罗成在天州待不长了。夏光远绝不会让他再给自己惹是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