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分道

有一种数学题,和大部分的孩子一样,九十空明在小时候也做过,而且做到现在于夜里梦到,都会深恶痛绝——那就是相遇和追踪问题。

但现在,想必九十空明一定会深深感谢那位小时候教过它这个问题的术数老师。

当看到那批追踪在自己身后的“舞蝶”,也被己方不要命的狂奔甩开时,他不用计算也知道,讨厌的随龙骑恐怕是再也别想追上他们了。

这边,舞蝶的追踪失败,而那边,相遇问题的答案已然显露。

身具龙血的随龙骑、龙鳞所化的沙漠舞蝶——这一场源自龙神的战争,如果旁观者中恰巧有画家的话,一定能描绘出一幅极为壮丽的画面。

但是身处其中的随龙骑战士,心内剩下的只有诅咒。

天下最强的骑兵,却要和虫豸争斗,而且,必须拼尽全力,才能占得少许的上风,这实在是莫大的侮辱。

阵势一点点地结成。舞蝶群虽然强悍而且拥有统一的指挥,但虫豸的智慧终究无法和万物之灵相提并论,本来随龙骑士的重甲就让舞蝶无处下手,一待随龙骑的阵势结成,漫天飞舞的舞蝶顿时完全落在了下风。

阳光闪耀,七色的舞蝶如流动的彩虹般飞舞在黄沙之间,面对无懈可击的随龙骑士,每一把长刀的寒光闪耀,便会有数十只舞蝶陨落丧命。

忽地,仿佛无声的呼哨,那远远停着、一直没有动过的黑色舞蝶仿佛发出了指令,骑士的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仿佛奇迹一般,那万千舞蝶突地一起没入沙中,不见了踪影。

沙漠回复了平静。

拓跋飞允看着远方一望无际的黄沙,仿佛看着那已不见了身影的猎物……而他能做的,只剩下恨恨一勒缰绳,随便选择一个方向打马而去。

不知是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

虽然再也看不到随龙骑冲杀而成的烟尘,再也看不到那群美丽而恐怖的生灵,但一行寻宝人不敢稍作停留,直到烈日重新占领天空,风沙一步步掩埋掉众人留下的痕迹,一行人才终于松了口气,放缓了脚步。

在这样的一场生死之战后,每个人的心中似乎都多了一些东西。

九十空明看向秦赢,忽道:“你的医术真的很强啊!”

难得地听到这冤家的夸赞,秦赢摇首不答。

九十空明接着道:“如果有一个老人……很老很老了,而且因为什么事情十分地伤心,身体很是虚弱,甚至说马上就要死了,你能否救他呢?”

秦赢冷冷道:“治病不治命,你那个年轻的师父没教过你这句话?”

九十空明沉默了下来。

蓝紫儿好奇地看向九十空明:“这就是你想要龙魄的理由?”

几十空明和秦赢一样,向来对这少女没有脾气,闻言只能苦笑不答。

苏映儒忽地插话道:“人有生老病死,此乃世间的大轮回,或许我们都不愿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但借龙魄之力,终属逆天行事,或许并非幸事。我身为旁观者,话有些逆耳,但却不得不说。我见兄弟的资质才能都非池中之物,但请小兄弟三思,莫要悖逆世间既定的规则,请兄弟莫怪。”

九十空明苦笑一声道:“我又怎会怪苏兄。这些道理谁会不知,但事到临头,又哪里能顾虑得了那许多。”

苏映儒摇头不语。而秦赢看这江湖闻名的帅哥早就不顺眼,此刻趁机刺道:“你既然看得这么透,怎么还来争夺这龙魄呢?你自己不是也放不下与青居的争胜之心么?还是你准备说,夺得龙魂是为了天下万民?”

苏映儒摇头不语,半晌才道:“秦兄说得对,我自己都看不透,又有何资格劝告他人。若是能够放下争胜之心,我们怕是一个都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吧。我只能希望四位可以一路走好。”

秦赢横跨一步,转头看向无垠的黄沙:“或许,到了此处已经不需要四人一路同行了吧。”这话来得突兀,却没有人表示惊讶。只有那本来沉默的黑甲大巫默默点了点头。

蓝紫儿却突然插口道:“这随龙骑,究竟是真还是幻境呢?”

一个从未开口,也不知身份的大汉答道:“如果方才的是幻境,那么这操纵幻境的人恐怕能力已经超过了龙神。所以我相信,方才的那些人便是真正的随龙骑。”

苏映儒也点头道:“龙镜之内虽然是有人数限制的,但有限制就必定有漏洞。想必是某个龙神的侍者通过漏洞将这群骑士带入了龙镜。只是我们不知道,指挥这些骑兵并想一举消灭我们这些竞争者的人究竟是谁,是月氏大巫,还是月氏的宰相?”

九十空明突然放弃了那永远不止的计算,开口道:“大巫和宰相,又有什么区别么?”

苏映儒笑而不答,蓝紫儿却道:“楼兰的内耗不断,三年前楼兰太子之乱,其内情世人到现在也并不清楚。总之从那时起,楼兰王便一病不起,大权旁落在宰相苍怀的手中。那苍怀其人,野心甚大,怕不会久安于臣位。但楼兰还有大巫一脉,制约着苍怀一党。”

“想那随龙骑本是楼兰大巫亲手建立的精兵,但三年前的那场变乱之中,却莫明其妙地转投向苍怀,这才导致苍怀的势力大涨。”

九十空明插嘴道:“听起来很有些古怪啊。”

蓝紫儿奇怪地看了九十空明一眼:“不错。随龙骑世代跟随楼兰大巫,很多人都怀疑他们的突然倒戈别有内情,连苍怀心底里怕也不甚信任他们。据传,近几日楼兰王病重,楼兰的情势一触即发,这种关头随龙骑出现在这里,内情怕是决不简单。”

九十空明嗤笑道:“有什么不简单的,你也说了,苍怀不信任他们,自然要把他们调开了。”

蓝紫儿还要说话,苏映儒却微笑着插口道:“不用多想了,也许并没那么复杂,随龙骑不过是适逢其会,被卷入了一场不属于他们的争端罢了。”说到这里,他转身一抱拳道,“众位可否听苏某一言?”

方才一战,这姑苏才子指挥若定,实在为众人逃生立下了首功,此刻一开口,众人虽然都是桀骜不驯、眼高于顶之辈,却也不能不给他几分面子,纷纷转身倾听。

烈日西垂,将苏映儒俊朗的影子越拉越长,在这空旷的沙漠里直直延伸到目力所不及的地方,仿佛将这天地一分为二,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似乎这番话该如何措辞,对于姑苏才子也是件极为难的事,过了半晌,苏映儒才沉吟道:“众位想必已经发现,这一路上步步危机,很多都像是故意安排好的。”

众人多是心机深沉之辈,闻言虽然心下一动,但谁也不想抢先答话。

沉默半晌,出乎众人预料,竟是那一贯神游天外的九十空明开口道:“方才的随龙骑、之前的舞蝶等等,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或者说我们此刻站在这里的某些人,是不是也是幻象呢?”

这其实也是在场大部分人心内的疑惑。要说对这身处其内的幻境认识最深、最有发言权的,那绝对是这一队二人:一个天下公认于阵法幻术造诣第一的苏映儒,一个据传说能和九天之上的龙神沟通的火天圣女骊珠。故而听到几十空明问起,大家都转向此二人,竖起了耳朵。

苏映儒看了一眼骊珠,沉吟道:“这里是龙镜,理论上来说……”

忽见蓝紫儿突然转头看向求羽,喝道:“小心!”

就在她这一声大喊震撼了所有人耳膜的同时,一阵完全看不清来源的震动在那怀抱长刀的求羽身边突然出现。

仿佛一滴水,落在黏稠的蜜糖内,勉强荡漾起一丝波纹,然后艰难地朝外荡漾,一点点靠近那沉默的刀客。

若非是蓝紫儿的大喝,怕是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异样。但一旦你将日光移过去,就绝对无法再移开。任何人发现身边出现这样的诡异,怕是都会愣上一愣——然后就是死神的降临。

幸好身在其中的是求羽,是这个神经比钢丝还要坚韧……或者说迟钝的刀客。没有丝毫犹豫,似乎这诡异的情形对他而言根本就是司空见惯,完全不值得他惊讶。

长刀出鞘。

所有人,特别是蓝紫儿三人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刀长三尺,厚背阔刃,百锻的淬纹沿着吞口一层层叠下,汇集成这一把炫目的长刀。

求羽将手一挥,只见这因太阳西斜而逐渐显得有些暗淡的沙漠里骤然暴起一团夺目的精光,灿烂着搅入那片荡漾。

耳听一阵让人齿酸的摩擦声,那厚背长刀斩向一片虚空,竟仿佛被什么看不到的物事阻住,刀锋再难寸进,刀光瞬间暗淡下来。

求羽难得地一笑,笑容中满是不屑,紧接着,一团强光百倍地爆开,将那一片荡漾彻底吞没!

相比那仿佛看不见的敌人,求羽的这把刀更让人惊讶。

为什么这把刀会如此地……正常?

就在大家都被这场诡异的战斗吸引时,没有人看到,一柄淡得几不可见的匕首正悄悄地出现在苏映儒背后的虚空中,一点点朝那犹然不知的姑苏才子背心刺去。

这匕首来得悄无声息,片刻间已刺破苏映儒背心上的衣服。苏映儒以术数阵法名扬天下,武功实非他所长,此刻虽已感觉到夺命的利刃,却无力扭转形势,心下一叹,只能闭目待死。

此刻,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求羽诡异到正常的长刀上,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好在,唯有那一双美目的焦点,却始终停留在姑苏才子的身上。

已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娇小的火天圣女骊珠一声清叱!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

仿佛一千块玉石同时碎裂,一百座冰川瞬间塌陷。那声音仿佛可以让整个大地一起震颤,但又仿佛不过是少女心中微不可闻的一点叹息,暴烈与隐忍,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汇在一起,形成了这让所有人的心都为之一动的清冽。

大家一时都痴了,连求羽于上的刀都似乎被这一声震撼,刀光极速地暗了几暗。

龙吟!

龙神之威,贯彻九天,神亦有喜怒,怒则以龙啸威震天下,喜则以龙吟普度人间。火天教世代侍奉龙神,蒙龙神赐下龙语之能,以之传颂龙神之威。

别人倒也还罢了,这一声龙吟是全冲着苏映儒身后而发,听在那刺客的耳中,只觉瞬间天地倒转,仿佛有一柄万斤的铁锤重重击落在心口,他手中的匕首寸寸断裂,喉头一甜,再也按捺不住,凭空喷出一口鲜血。

几乎在同时,随着那声音消退,骊珠樱口一张,同样一口鲜血喷出,身子软软倒下。这龙吟之技乃诸神所有,实非凡人所能控制,骊珠这次强行催动,怕是至少要减少十年的寿元。

苏映儒不及回身与那刺客算账,慌忙伸手扶住骊珠娇小的身躯。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蓝紫儿惊呼道:“云……”旋即住口。

夕阳掩映下,一片片匕首的碎片叮叮当当地落下,半空中犹自弥散着丝丝血雾,却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连蓝紫儿运足五感,仍是无法感觉到那看不见的刺客究竟身在哪里。

良久,众人终于放弃了无谓的寻找。

那来自巫水城的白甲大巫转向蓝紫儿道:“姑娘可知道那刺客是谁?”

蓝紫儿尚未答话,大汉卢卿已冷冷道:“岂止知道,我看他们就是一伙的!”由于义兄死于方才的一战,他对秦赢见死不救一事恨之入骨,此刻自然不惮于对秦赢的伙伴落井下石。

卢各的话音刚落,一个阴惨惨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错!我跟你是一伙的!”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呼地一声,卢卿的人头已脱离了他的身体,飞天而起,鲜血瞬间染红了已经寒凉许多的黄沙。同时,一片微不可见的荡漾从卢卿的身后飘开。

三名大巫的反应最快,齐齐怒吼一声,三双肉掌同时拢向那片荡漾。

一连串的爆裂声响起,倒霉的卢卿身体在一瞬间便被这三位大巫的强大巫力压为齑粉,那片水光般的荡漾却同时消失不见。

弥漫的黄沙散去,一个苍老、阴鸷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归去吧,否则,黄沙将被你们的鲜血一一染红。”

这次,是真的平静了。

日头已然落到了地平线以下。这漫长的一天总算是过去了。

骊珠已经醒来,不过透支了元气的她依然十分虚弱,甚至连自己站起来都有些吃力,只能依偎在苏映儒的怀里。好在在场众人都是江湖儿女,素来不拘小节,倒也不觉得如何尴尬。

看着三位大巫的怒色,蓝紫儿不待他人追问,便自己道:“如果我没猜错,方才的那人正是云泽城的云落日。”

其实众人早就怀疑到这刺客之王。想起方才那匪夷所思的隐身刺杀,众人心头都不禁一寒。

之前的刺客之王名头虽然响亮,但九城之内决不缺能人异士,特别是到苏映儒、三巫这种地位的人,平日有众多护卫,保护严密,刺客就算是武功再高,若想行刺他们也绝非易事。

但,若是一个能够隐身的刺客……

谁还能躲过那从虚空中刺出的利刃呢?

白甲大巫喃喃道:“想不到,他竟然真的练成了《无心经》,我一向倒是小瞧了他。”

直到骊珠醒来,苏映儒也回复了几分清明,沉吟道:“我姑苏与云泽因商路争执一向不睦,他要杀我也不难理解,但他为什么要杀卢卿?”

九十空明嗤笑道:“还用问,自然是为了龙魄。他怕是想把我们都一一杀光。”

苏映儒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云落日成名数十年,何必也来趟这浑水呢?”

想起那诡异的老人必是在随龙骑攻击之时便已隐身在众人之内,如此长的一段时间,不论是众人还是随龙骑兵,竟是无一人发现他的踪迹,这份隐忍功夫就足以令人惊惧!方才若非骊珠舍命一击,那堪可为战神青居对手的一代名儒苏映儒怕就要不明不白地葬身在这片沙漠之中了。

巨大如车轮的明月在黄沙的远方冉冉升起,照亮了这一片荒漠。

三位大巫互相看了一眼,转向众人。白甲大巫抱拳道:“众位,咱们能在此一遇也算有缘,但各有各路,就此别过。日后相见,希望我们不是敌人。”他口中虽然说的是“众人”,但目光却只看向了苏映儒二人,显是蓝紫儿四个以及另外一名大汉,根本没办法让这三名巫力通天的大巫放在眼里。

苏映儒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顿了一顿,也抱拳道:“三位珍重。”

随龙骑攻击石屋时,石屋内本有七批人,除了废太子巫水、姑苏和蓝紫儿这四批之外,卢卿二人已死,云落日杀人后不知去向,只剩另外一名大汉不知名姓。

此刻眼见三名大巫要离开,那大汉叹了口气,面色颓然,站起身来道:“众位请了,在下今日才知天外有天,想那龙魄实在非我所该贪图的宝物,我凤七就此向各位告别。日后众位若有缘经过凤翔,再容凤某一尽地主之谊。”言毕抢在三位大巫之前,转身离去。

三位大巫也不再说话,扬长而去。

望着几人的背影,苏映儒叹了一口气道:“天下都传言凤翔城少主有勇无谋,但以我今日看来,其实大大不然。审时度势,应变快捷,若无大变,凤翔城日后在他手上,振兴有望。”

秦赢似乎看一切人都不顺眼,经过这一段休息,体力已有所恢复,他立时便重新扮演起逢人抬杠的角色,冷笑道:“文也不行,武功更差,还胆小如鼠,我看不出这人有什么前途。”苏映儒笑笑不语……

九十空明看了一眼蓝紫儿道:“原来这人竟是凤翔城少主?看他紫气倒冲斗牛宫,主逃脱大难,后福接续,想必不会遇到凶险,且前途不可限量啊。”

蓝紫儿嗤地一笑,秦赢的面色却变得更差,怒道:“这还用你说?这厮胆小如鼠,生怕被人杀了,这才抢着声明退出寻宝团。哼,只望他一会儿别碰到随龙骑,那些人估计根本没心思听他退出的声明。”

不等九十空明反驳,苏映儒沉吟道:“比起凤七来,我倒担心随龙骑能不能走出沙漠!”

这话来得蹊跷,连沉默的求羽都不禁转头看向苏映儒。

苏映儒沉吟道:“我和骊珠曾经在大漠中见过一个人。你们可知道,是谁杀了巫水城的另外两名大巫?”

蓝紫儿忍不住追问道:“谁?”

苏映儒的眼神里浮现出一种奠名的情绪,似乎是仇恨,是恐惧,是轻蔑,但压倒性的,是一份炽热,那种属于战士的,不屈的炽热。

“幽燕城主,战神青居!”

付出了十几名随龙战士的生命,狼狈不堪的一行人终于摆脱了恼人的舞蝶群。

勒住战马,拓跋飞允清点之下愕然发现,不算那去追踪月氏太子的百余人马,自己的属下竟然只剩区区的一百四十几人,在方才那短短的一日内,战无不胜的随龙骑竟然损失了将近五十人。

随龙精兵总数不过三百,如今一下损失了将近两成,拓跋飞允只觉得一阵眩晕。除了三年前与青居大军的那场硬碰硬,随龙骑三百年来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么大的损失。

三百年前,随龙骑就是无敌的象征,是月氏的骄傲。楼兰的每一个少年都梦想跨上随龙战马,每一个少女都想成为随龙骑士的情人。月氏楼兰的龙骑所到之处,没有谁敢稍有违逆,靠的就是那无敌的随龙骑!

但传承三百年后的今天,光荣已经变成了骑士们骄傲的资本,历史被积累得让人不愿意再去打破,骄横的战士们用血统垄断了随龙马的金鞍,本是用来奖励战功的特权被一代代的传承放大,“目中无人”四个字已经不足以描述这群自认为是神龙选民的战士,甚至连他们名义上的顶头上司月氏大巫,也几乎节制不了这群桀骜不驯的骑士。

而三年前的一战,让那环绕在随龙骑士头顶的光环被一举打破,虽然因为幽燕城内乱,青居的大军最终还是退却了,虽然民众一如既往地将这胜利的荣耀归功于传说中不败的随龙骑士,但……

一种微妙的情绪已经开始在这群血统高贵的随龙战士中蔓延。

那是,恐惧!

对失败,对死亡,对一切归于虚无的恐惧。

从未想过自己会败的骑士们在和青居的一战中感觉到了难以言表的恐惧,眼见着同伴一个个地在自己的身旁倒下,眼见着死神收割走一个一个的灵魂,眼见着四面都被密不透风的敌人包围,看不到一丝希望虽然,敌人最终退走了,但他们知道,他们其实早已经败了。

恐惧……怎么可以存在于光荣的随龙骑心中呢?所以,与恐惧同时产生的,是愤怒!对皇室,对上司的愤怒。为什么我们会陷入绝地?是谁让我们去和那十倍于我方、仿佛来自地狱的大军正面对决的?是你!是因为你想用我们的鲜血来换取属于你的荣耀。这恐惧和愤怒纠缠在一起,不断发酵,最终导致了在年前的那场变乱中,理应保持中立的随龙骑突然倒戈,最终导致了月氏太子的倒台。

可惜他们都没有想到,当曾经的无敌利刃变成挥向月氏自己人的屠刀时,那锋芒怎么还可能一如既往?背叛并没有让他们的心变得宁静,反而让他们越陷越深,直到现在,深深地陷入这荒芜的沙漠之中。

想到这里,拓跋飞允只觉得一阵恍惚。对于一军统帅来说,这决不是什么好现象。

他强打精神,转头向身边的副将问道:“还是没有接到二一成功的信号么?”

副将摇头。

看着虽然经历过一场“暴雨”、但连一粒沙都没有变得湿润起来的沙漠,拓跋飞允只觉得自己恨透了这个反复无常的鬼地方。

“你们不用等了,他们,已经回不来了。”那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仿佛就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响起。

随龙骑士中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对这个声音感到陌生。这个声音曾多少次地在他们的耳边响起,又曾多少次地在噩梦中将他们惊醒。那是他们曾经的上司,现在的仇敌,楼兰城内与神沟通的桥梁,月氏人的大巫和狱的声音。

没有留下时间让众人惊讶,沉重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黑色的铠甲和肩膀上的尖刺表明了伏击者的身份——战神青居的龙神骑兵。

潮水般的龙神骑兵瞬间便淹没了这群疲惫不堪、信心全无的随龙骑士……

远远的沙丘上,冷静地看着自己曾经的骄傲被一点点毁灭,一身黑袍罩住全身的月氏大巫,默默地流下两行清泪。

这是我的骄傲,所以,让我亲手,毁了你们吧。

在这难得的心神失守之时,一把漆黑的匕首在虚空中凭空浮现,慢慢地刺向这月氏大巫的背心要害。

苏映儒和骊珠已然离去,月亮也已升上了中天,但我们的四名寻宝者还是没有丝毫的睡意。

仿佛是有着某种特别的默契,没有一个人说话,四个人都只愣愣地看着月亮。

今晚的月亮十分特别,似乎正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朝天空的中央行去,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直要将这沙漠照得纤尘毕现,直照得一行人的心内藏不下半分的阴霾。

九十空明率先开口打破沉寂:“你们,有没有闻到血腥的味道?”

秦赢叹了一口气道:“我相信苏映儒不会随口乱说。那人……青居,或许就在什么地方凝视着我们。”

似乎炽热的沙漠到了夜里也变得寒凉起来,说到“青居”两个字,除了充耳不闻的刀客求羽,其他的人都不禁同时打了个冷战。

青居,幽燕城主,一代战神,幽燕人的骄傲,天下人的噩梦……

近二十年来,这个名字已经成为胜利的代名词,他不败的威名早已深埋在九城的每一个冒险者心中!

真的要和这样的人对抗么?

蓝紫儿忿忿道:“随龙骑也好,青居的大军也好,他们究竟是怎么进来的?那装神弄鬼的老头还说要我们竞争,这可怎么竞争呀?”

九十空明摇头道:“骊珠曾经说过,龙镜是来自龙神的力量,对挑选的竞争者是有限制的。像巫水城的大巫那样五人一起进来已经是极限,所以随龙骑和龙神骑或许只是幻象而己。”

秦赢冷笑道:“幻象?你见过那样真实的幻象么?肯定是那方的龙神侍者作弊了!哼,想起那老家伙就生气,我们在这里生死相搏归根结底是为了他成神,他居然还趁机收走了我们的寿命。”

求羽忽然开口道:“那都是我们自找的。”一时沉默。

半晌,蓝紫儿方才开口道:“不错,是因为我们的理由,或许比他取走的生命更重要!”

月光均匀地撤在每个人的身上,大家的思绪仿佛都回到了一切的起点——我们为什么要得到龙魄呢?

良久,风,慢慢地拂过每个人的肌肤,仿佛在传递着一些消息。

突然,九十空明发狂一般地站起身来,朝着西方狂奔。

不过几步,这年轻人又停住了脚步。因为背对着众人,没有人能够看到他此刻的面容,只见他朝着西方,深深地跪拜下去。

那是极为严肃的礼节,带着让三人不敢轻动的肃穆感。

足足三跪九叩后,九十空明仿佛被一下抽空了精力,颓然倒在地上。

蓝紫儿悄悄地示意秦赢,让他过去看看九十空明为何突然发了疯病,却被秦赢坚决地摇头制止。

风在众人的耳边拂过,带来的,是英雄陨落的消息。

九十空明终于站起身来,却仍然不肯回头,而是看向永远看不到边际的沙漠,声音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沧桑:“我想,我该走了。”奇怪的是,没有人对他这突如其来的话感到惊讶。九十空明仿佛在解释,又仿佛不过是在喃喃自语:“我到现在,终于有些相信,或许真的有神已经设定好了某种程序,玩弄着我们的人生。”

“刚刚我感应到,我的师父,去世了。”

“这一路,大家一起走了这么远,让我几乎产生了错觉,似乎,我们可以就这样一路走下去。你们是不是也和我有了一样的错觉呢?同时,你们是不是都知道,这不过只是错觉?”

“虽然,我明白,路总是要到头的,该面对的,我们终究还是要面对。就在刚才,师父的陨落让我确定,那个终点的确存在。而且,那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终点。”

“我相信你们也知道的,那个无解的终点就是一切的结果,对我来说,那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同样的,我相信,对于你们也是。”

“没有妥协,没有舍弃,那现在的合作将会变成那个时刻更沉重的代价,如果我们无法解决那终点,那不如让它早点到来吧!”

“我要走了,就此分道扬镳吧。希望在这龙镜中,我们永不要再见!”

说完,九十空明回头定定看了蓝紫儿一眼,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旋即,便消失在苍茫的大漠中。

不知过了多久,秦赢一直盯着九十空明的背影,直到确定他真的已经消失,才站起身来,勉强笑道:“这样算来,下面是不是该我了?和他一样,我也从来不相信故事会有美好的结局!不过,紫儿,我希望……”他的话却接不下去了,想了半晌,才续道,“或许我该告诉你我的真名,我叫……”

蓝紫儿打断道:“名满天下的铁石神医和氏璧。我忍了这么久,话说你取假名字也太没有创意了。”

秦赢的身子似乎越发虚弱了,晃了晃,勉强笑道:“那,希望后会无期吧。”这神医不再说话,转身去了。

蓝紫儿也似乎不愿再多停留一刻,就在秦赢一转身的同时,这明媚的少女一个弹跳起身,身形纵展间如孤鸿掠过月色,比秦赢早一步地不见了踪影。

三行脚印向远远的未知延伸,水银般的月色下,所有脚印的汇集处,只剩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刀客。

让我们的目光,随着其中一双慢慢被风沙填满的脚印,朝那更远的地方看去。

龙神骑的战士们从来没有如此高兴过,高兴得几乎疯狂。

同样以龙为名,但被誉为天下第一的劲旅、永远压在龙神骑头上的随龙骑,已经永远地从九城除名了。

从此,天下再没有什么不败的传说,天下第一精兵的名号,将永远属于伟大的幽燕,属于光荣的龙神骑兵!

虽然,那接近三成的同泽丧生让战士们感到些许的悲伤,但是方才那辉煌的胜利却足以让一切牺牲都变得无关紧要。同袍的血流得太有价值了,再过几日,龙神骑的威名就将传遍天下。

而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如苍鹰搏兔,如群狮捕猎,在这死亡之地,追猎那些自不量力敢于同城主争夺龙魄的笨蛋们。

杀掉他们,只有我们无敌的城主才配拥有龙神的遗物,同时拥有了战神、龙魄和龙神骑的幽燕人,将让天下彻底臣服——这美丽伟大的梦想充斥着这群战士滚烫的心。

火渐渐暗淡下来,月亮,悄悄躲回到乌云的身后。

天地间一点点暗了下来,直到最后的一点火光熄灭。整个塔斯沙漠,终于陷入了黑暗。

这个经历了一天血腥的刺杀、决斗、出卖、猜疑、犹豫的死亡之地,也终于可以休息了。

黑暗让谁都看不清求羽脸上的表情,这沉默的中年刀客在渐渐降温的沙子上缓缓躺下,让黑暗慢慢覆盖了自己的眼睛。

三行脚印仿佛三条无法妥协的直线,在这刀客的身前停下,消失,始终无法交汇。

也许再过不久,天就会亮了。

在目光所不能及的虚空中,须发皆白的老人微笑看着这一幕幕,仿佛只有这里才是真实,而那脚下的一切都是幻境而已。

一个讥诮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神龙逍遥九天?看你的选民们,还没有进入最后一关,就已然分崩离析。老七,我跟你说过的,人心是不可改变的,你费了多少心力?你想让他们抛弃掉猜忌竞争之心,同心协力,你甚至……而那又如何?他们一路同行,但防备之心就像城墙一样卡在他们的身前,他们甚至连彼此的真名都不知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同心?他们根本走不到那一步!”

老人的面上露出微笑:“最起码,他们还活着。”

那声音骤然变得愤怒起来:“老九作弊也太严重了,龙神一定会重重处罚他的。”

老人摇头微笑:“龙神不会的。有规则,就有漏洞,找出漏洞并不是违反规则,不应受到惩罚。龙神是规则的守护者,他是不会因为喜怒而违背规则的。而你以考验之名,将整支随龙骑带入幻境,龙神又可曾惩罚你?”

空气中一阵激荡,那仿佛无边无际的巨大祭坛一阵阵激荡,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极力想要掀翻这威严的象征。而另一座巨大的祭坛同时在虚空中凭空出现,一点点挤占着原有祭坛的空间。

在那新出现的祭坛中央,站着一名红衣老者,他看起来比那“老七”要更为苍老,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颓唐之色。

老七轻轻挥手,仿佛空间瞬间被割裂,两座祭坛以无法看清的速度分开。

那红衣老者恨恨道:“你既然还如此从容,我便在这里看着,看你所看重的人是如何一个个地葬身在龙镜之中!咦,怎么会这样?”红衣老者望向那虚空的眼神中瞬间充满了讶异,“难道真的是龙神的安排?难道,命数真的会站在你这边?我不信!”

红衣老者默念咒文,手指运转如飞,一道光轮从天而降,罩在这老者身上。他竟是不惧反噬,要强行计算天命。

老七摇头不语。

光轮越来越暗,不片刻,骤然消失不见。红衣老者狂喷一口鲜血,颓然倒地。方才他牺牲十年寿元意图强行推算这一场豪赌的胜负,竟是被一股无法言表的强大力量干涉了他龙神赐予的灵能,终于无功而返。

这十二侍者的老大、龙神在人间最强的代言人、命运的掌控者,终于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一个更嚣张、更狂暴的声音仿佛远远传来:“命数?身在这一步,你们竟然还可笑地相信那些东西?”

最后一关。

不知为何,仿佛在一瞬间,自己的脑子里便多出了这四个字。

九十空明完全不用思索,便知道眼前的沙,与脚下的沙是不同的。虽然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眼前有丝毫的界限存在,但几十空明就是知道,只要自己再踏前一步,便走入了这场荒唐冒险的最后一关。

这不是经验,也不是灵能,更不是猜测。而是……知道。

是这场赌局的主持者在告诉你,让你清楚地“知道”,前面的,将是一切考验的终结点。

在这奇妙的时刻,九十空明不觉想起了一些事,一幕幕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即使面对的是九重宫阙的亭台琅琊,仍然丝毫无法压过此处的威严。宫殿是人之权力的象征,而这里,是神在人间的投影。

这里的高度,高过了月氏王的宫殿,高过楼兰城所有的建筑,足以让身处祭坛的一老一少,俯瞰整个世界。

那所谓的老,其实乍一看起来,似乎还很年轻,甚至比他那个跟在身边的弟子还要年轻。但九十空明知道,自己的师父其实已经很老了,老到他看遍世间百态的心都已有些不堪重负。

楼兰大巫和狱看向脚下的臣民,声音没有了在官城内的沉着:“你曾经问我,为什么我们可以站这么高。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他们供奉我们,其实就像是在开店做买卖。是的,这其实不过是一场生意,我们可以站在这里俯瞰他们,而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我们必须保护他们,保护这里的平静。”

楼兰的动荡让这不老的大巫语声中都仿佛压着一块千斤的巨石:“我们在这里延续了几千年,我们的责任,我们的荣耀,都绝对不允许失败。你记住,你要取得的,不仅是龙魄,还是我们无数子民的鲜血和生命,是楼兰月氏人的荣辱生死,是整个天下的平衡。”

“所以,你不能失败。即使我死了,你也只能成功!”

九十空明深深吸了一口气,迈步。

烈日、黄沙、朔风,似乎一切都没有丝毫的不同。但蓝紫儿知道,一切其实已经不同了,自己方才迈人了最危险的所在,而龙神最后的考验,就在前面等待着。

龙神的嘶吼在九幽下回荡,正在召唤着拥有人间最强大力量的人。

生死的考验,横亘在你的面前。

请你选择前进,或者,后退。

蓝紫儿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不停地加快。拥有谛听异能的她,已经感受到了一些别人无法感受的东西。

这里……这个神秘的所在,居然是没有左右的!

左是什么?右又在哪里?虽然看起来,似乎在你身旁的,都是无尽的黄沙,但蓝紫儿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其实,当她踏出那一步开始,左右这两个概念都已经消失了。

真的,消失了!

现在,于她,只有前后两个方向,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抽走了一部分空间,而这个空间,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拥有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世界,而是一个更简单、更纯粹的世界。这里只有两个方向,前,或者后。

前进,便是在这诡异的空间内直面关系生死的考验。而后退,就是放弃。没有第三个选择。

我可以放弃么?

十万战士的热血就在我的身后沸腾。

我无法后退!

蓝紫儿的脑海中无由地闪过一段回忆。

那是一段珍贵但短暂的记忆。在幽燕这座古城被战神青居绑上他的战车之前,幽燕城的居民那样平淡,但美好地生活着。

穿过永远没有宵禁的永安坊,一路看着彩灯张扬,蹦跳着到常乐坊,买上几串烤肉,一袋麻糖,看一会儿路边的卖艺杂耍,不知不觉,就已到了吉平坊,那里虽然有严厉的老师,但也有能够一起淘气的同学。

在那时那刻,时间似乎凝固了,传承了数千年的王室低调地维持着这座城市的运转。

而现在呢?永安坊的辉煌建筑被拆除,一片片的瓦房被建立起来,不停地生产兵器,常乐坊变成了军营。而学校呢?老师呢?那些快乐的同学呢?对了,对旧王室一片忠心的学究老师此刻已经变成了城外荒丘内的无主荒坟。

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幽燕,在全天下,成了恐惧与祸乱的代名词。

这一切,是错的!

少女的心渐渐坚定起来。

是的,我必须前行!

蓝紫儿深吸一口气,迈步。

秦赢长吸一口气,前进。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世界不过是一张画,一张挂在某一位缔造了洪荒的巨人家中、无比巨大的壁画。虽然这幅画看上去其实就是整个世界,一个有光有暗有生命的世界,但它终究不过是一幅画,是一幅没有方向的画……

若不是特别去体会,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脚下的沙,身边的风,仍在无尽地流转,而你的脚印,仍在歪歪扭扭地往前延伸……

但其实,一切都是不同的。

你可以歪歪扭扭,可以随便转弯,但你很快就会发现,你永远都是在朝前走,你每一步的横跨,脚一落地,都会愕然发现,根本没有离开原地,甚至不存在那本该在你身侧留下的脚印。

这是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前进,或者后退,没有别的选择。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关?

这是一个平面世界,这是一座独木桥,这是最后的考验。

只有最幸运的人,才能得到无比的力量。

就像只有最幸运的人,才能通过这诡异的关卡。

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一些人。一张无助的、柔弱的脸庞。

那是他的弟弟。他世间唯一的亲人。

他们是一个深受诅咒的家族,他从父亲那里传承了家族绝艺,同时也传承了那无法可解的宿命诅咒。

那是什么样的诅咒啊。将世界上所有的痛苦加在一起,或许也比他所遭受的要来得仁慈。

带着这样宿命长大的他,渐渐习惯了承受所有族人的异样,那异样的疼爱,异样的照顾,甚至仿佛异样的,尊敬。

如此慢慢长大的他,并没有发现,黑暗中有一双不甘的眼睛,一直伴随着自己。想必弟弟幼小的心灵一定无法理解,无法理解他所付出的代价——不,或许弟弟是理解的,但弟弟却愿意付出同样的代价来获得这一切,可惜,却没有这个机会。

父母死后,他一直照顾着弟弟,他觉得,自己将弟弟照顾得很好,自己是一个好哥哥,无可置疑的好哥哥。

直到那一日,只留下一封信的弟弟消失了。

从那日起,他才开始反省自己,反省这个让弟弟窒息的哥哥,或者说,更像是让儿子窒息的父亲。

于是,他踏出了家族的隐居地,踏遍四方寻找弟弟。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叛逆的少年闯下了杀身大祸,而他所需要面对的,是天下第一强城——幽燕。那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的所在。而更恶劣的是,怀璧其罪这句成语成为他完美的写照,一身超卓的医术让他根本无法独善其身,在三次拒绝为那必死的月氏王诊治后,他毫无防备地落入了月氏神刀的陷阱。

本来他已经绝望了,但仿佛在沧海中遇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谷辰的突然出现给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他不想去想太多,也不想明白为什么谷辰要他来这里寻找龙魄。他只知道,他只剩下这根稻草了。所以,他只能,前行!秦赢远远看向远方那黑色的铁甲,就在自己的前方,在那无路可避的前方。

九十空明停下了手指的掐算,愣愣看着前面那个几乎撞在了自己身上的挡路者。

蓝紫儿停下脚步,双手各扣住两把飞刀。

白甲大巫双手合十,似乎根本没看到眼前人一般,脚步丝毫不乱。

苏映儒微微一笑,朝着前面的那抹倩影走去。

骊珠率先停下脚步,嘴角沁出一抹冷冰冰的微笑。

灰甲大巫无声地默念着奇异的咒文,身躯似乎一时比一时更大。

整个沙漠似乎都静止了下来。

不过,这些挣扎的人们都不知道,其实眼前这一切,根本都不重要。

在目光所不及的虚空之中,一场无情的杀戮正在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