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新的彼岸。请你离开我。
乍看上去,这石屋并不起眼,就像你我所见过的千万栋石头小屋一样,孤零零地伫立在沙漠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但若有人仔细研究一下这石屋的构造,一定会让人大吃一惊。
因为,这栋屋子,并不是由石头垒成的,而是石头“刻”成的。
——整座高三丈、方圆数十丈的石屋,竟然是浑然一体,由一整块巨大坚硬的花岗岩凿出了屋内的空间,镂刻出了门窗,细细雕刻出花纹,成为这样的一座房屋。它的根深深扎在沙漠中,以蓝紫儿的谛听异能,都听不出究竟延伸到地底多深。
此刻,九十空明终于插完手上的最后一根阵旗,抽空向苏映儒喊道:“喂,幻影和真实究竟是什么意思?不会那骑兵是真的,而这屋子却是幻影吧?那我们可就死定了!”
苏映儒哈哈大笑,在生死关头,这位曾与幽燕战神抗衡的战士仿佛回复了名将本色:“这关头哪儿还用管这个,即使是幻影,你相信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不相信,它是真的也会变成假的。”
他的话还未落音,大地震颤,骑兵已近在眼前!
拓跋飞允一马当先,胯下随龙只轻轻一跃,已跳过了屋中人用桌椅摆就的简陋障碍。
数日前围捕废太子石无安的行动本已几乎大功告成,却被突如其来的风沙搅局,无功而返。此次大好时机,若再不能成功,怕是自己这随龙骑统领的位子也就不保了。
月氏楼兰近来内耗不断,这种动荡时刻,随龙骑因为一些历史遗留的原因,在上司的心中怕是仍有疑虑,此次若再不成功……
这一思忖间,胯下马已落地,拓跋飞允忽然觉得一阵恍惚。
自己真的应该来么?
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这千里无人的死亡之地?
就算自己杀了废太子,又能顺利走出这塔斯沙漠么?或者说,自己究竟是怎么走进来的?
自己现在究竟在何处?似乎就在上一刻,自己还在繁华的楼兰城偎红倚翠、美酒满杯,可是为什么,仿佛只是一瞬间,自己却突然出现在这荒芜之地,和一群根本不认识的人厮杀?
难道,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境?
“梦”这个词刚一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拓跋飞允只觉得仿佛天地一时都开始旋转起来,四周的喧嚣、敌人、危险,都似乎在极速地后退,然后旋转,融合为一体,好像是那无数次让他午夜惊醒的噩梦,又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迷阵。
“阵!”拓跋飞允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顿时省起,自己应当是在不留神间已经踏入敌人的某些阵势,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他的心思方定,只听一声悲鸣,胯下的随龙神骏颓然倒地。
在寻宝团众人的眼中,却见那一马当先的骑士越过障碍,然而方一踏入苏映儒所摆的阵旗之地,身形骤然一顿,虽被头盔遮面看不出表情,但从眼神中却已能看得到那人满眼迷茫,一时竞似是被什么东西迷晕了一般。
九十空明心下暗自佩服不已。他本来自认术数一道,天下无人能及自己,但方才帮助苏映儒布阵插旗,竟是完全勘不透这阵势的奥妙,到现在眼见连随龙骑统领这样的英雄人物,竟然也是一入阵便受围困,这阵势实在是强悍无比!
而这也就罢了,这类迷心阵势、法图都是惑人心法之术,不过境界有高有低而已,能达到这种效果的阵法,他自问也能布置得出来。但若像这个阵势一般,己方众人明明也站在阵内,却丝毫不受其影响,自己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拓跋飞允真算得上是天下有数的人物,就见他双目间不过稍露迷茫,转眼便要清明过来。而别人也就罢了,那月氏废太子石无安与他一逃一追多年,乃是猫鼠一般的死敌,此刻怎敢怠慢,立时飞身而起,一道刺目的刀光直直劈向拓跋飞允。
其时拓跋飞允神志未清,那道夺命的刀光眼看就要把这随龙统领一刀两断,却听那随龙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竟是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劈向自己主人的夺命一刀。
鲜血飞溅。饶是随龙马身具龙的血脉,身上鳞片重重,也无论如何挡不住石无安这等高手的全力一刀,马腹登时被一刀斩破,哀鸣一声,颓然倒地。
恰在这一刻,拓跋飞允神志一清,无暇心伤自己多年伙伴的牺牲,不敢再多停留,手一按马背,飞身而退,同时大喝一声:“归!”
令行禁止,紧随其后的骑兵闻言仿佛洪水遇到了礁石,马头拨转处,已绕过石屋及众人,堪堪从斜刺里掠过那些障碍,同时长刀归鞘,弓弦晌动,比暴雨还密集的羽箭顿时朝着石屋外的众人倾泻而下。
众人手有长兵器的纷纷拔刀抵挡,而没有兵器的一起转身朝石屋内躲避。却只有苏映儒丝毫不见慌乱,双手合十在胸前,十指迅疾轮动,不断结印,喝道:“云落沙扬,风!”
只听地上的阵旗一面面无风自动,猎猎而响。九十空明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
——就在方才苏映儒的一声大喝之下,那些阵旗虽然丝毫未动,但那地脉下的气韵流转却在一瞬间逆转,同样的阵,同样的旗,气势却变得完全不同了!
沙,开始飞舞,雨,开始逆转,风,开始流动,这完全违背了常理!自下而上、仿佛要倒冲九霄的罡风突然就出现在阵势的边缘,而来自九天的暴雨,竟似要被这风送回到龙神的居所。
随龙骑的龙羽箭虽然快疾,但遇到这突如其来的罡风,不过转眼间大部分便被吹得歪七扭八,剩下的直接被吹出阵势圈外,偶有几枚漏网之鱼,已是殊无力道,对阵内的群豪完全造不成威胁。
一轮箭雨过后,在阵势外盘旋的随龙骑也看出了羽箭的徒劳无功。拓跋飞允心下大怒,但偏偏这简单的阵势让他无计可施,只得重整阵势。
就见随龙骑阵势不乱,转眼分成三队,一队百余人仍是不住围绕众人盘旋射箭,另两队人则远远排开阵势,蓄势待发。
雨越发大了,但除了被随龙骑的马蹄激起的黄沙外,仍是没有一粒沙被打湿。
又过片刻,拓跋飞允逐渐焦躁起来。他何尝不知自己身处这幻境的诡异,深怕夜长梦多。自己属下这三百名随龙骑兵是多年来一个个精选出的精锐,与他们胯下的随龙马一起,都是损失一个便少一个,堪称无法弥补的损失,所以方才他顾惜着他们的性命,不敢抢攻,但若再拖下去,万一有什么变故,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失去,怕是再也难找了。想到此处,拓跋飞允将心一横,手一挥,正在石屋前盘旋的骑兵顿时散开,两百养精蓄锐的随龙骑山崩一般朝着石屋冲锋而下!
寻宝团众人刚挡住一轮羽箭,见此情形心下都是一寒。
要知不论是现在的罡风阵还是方才的惑心阵,若说单打独斗,即使拓跋飞允这样的高手也难免被困,但若想靠它挡住这千军万马的冲锋,实在是痴心妄想,否则当日天下第一术数大家苏映儒也不会败在青居的手下了。
而苏映儒脸色不变,双手再结印,叱道:“月落日升,振!”
众人只觉得瞬间地脉再转,仿佛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量自脚下冉冉升起,灌注全身,一切的疲惫、伤痛、怯懦、恐惧,转眼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昂扬的斗志,和钢铁般坚强的身躯。
苏映儒大喝道:“敌人两攻不克,气已衰弱。我们挡住这一轮,他们必不战自败!”众人哄然应诺。
就在这一瞬间,敌人已从前后两方同时杀至。寻宝团众人虽被阵法影响,却也知不可能在空旷之地和骑兵硬抗,转眼已同时退入石屋。
忙里偷闲,蓝紫儿左右看去,却见大难来时,大家的高下立现。
苏映儒、骊珠这一对男女,那三名身着铠甲的巫水大巫,还有罪魁祸首石无安,虽然身上多少都挂着些伤,但面色如水般沉静,丝毫不见慌乱。至于那后进来的两批人,一批已是面如土色,而另一批的两人则在慌乱之外神色不善地打量着石无安,不问可知是在打着什么歪主意。
至于自己的这方呢……
蓝紫儿暗自叹了口气,自己的心里七上八下就不说了;那九十空明自从插好阵旗后就什么事都没做,一个劲地掐着手指背千字文;秦赢比他还不如,直接躲在石屋内的角落里,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保命第一;至于那求羽……他倒是面不改色,不过蓝紫儿深深地怀疑,这家伙并不是大义凛然,而是根本不在乎眼前的这一批人包括他自己的生死。
幽燕铁骑、随龙战士、巫水圣巫、云泽刺客、姑苏才子、火天圣女,除了战神青居,天下九城最顶尖的人物几乎齐聚在此,而就自己这四个乌合之众,哑巴一样的刀客、半调子神仙、治不好自己的神医,加上一个扔不准暗器的女人,真的能在这样一群人的环伺下,拿到那传说中的龙魄么?
乐天的少女第一次信心动摇。
怎么似乎忘了什么事情呢?蓝紫儿骤然惊觉,云落日呢?那个让天下惊惧的云泽城刺客、九天落日坠晴川云落日呢?
就在骑兵突现的一刻,自己似乎还隐约看见过那老人的身影,但现在,却已经完全看不到他的影子。
不及多想,简陋的屋门被轰然撞开,三名骑兵并肩冲入了石屋。
随龙骑士们着实低估了这间石屋的坚固程度,本来预想中的石砖飞舞、石屋一瞬间被拆散的美梦,于瞬间打破,大部分的骑兵都被堵在了那生根在地下不知多深的石墙前,只有正对门的三名骑士冲入了石屋。
而这对于三名抢得先锋的骑兵来说,决不是什么好消息。
身着黑衣的巫水大巫离门最近,双手一合,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一名正对他的骑兵突然整个人爆裂开来,无声无息间便已消失在空气中。
比起巫水巫术的诡异,火天圣女的攻击就直接得多了。
骊珠飞身而起,与那收不住势的骑兵交错而过,玉手迅疾一挥,手上已多了一枚犹自跳动的心脏。那骑兵不敢相信地看着骊珠那白藕一般、没有沾上一点鲜血的手臂,轰然倒地而亡。
第三名骑兵正正冲向蓝紫儿,蓝紫儿在生死关头再也无法藏私,手一抖,一枚飞刀正中骑士的额头。
随龙骑的铠甲乃是由月氏秘技打造,特别是头部堪称刀枪不入,但在这飞刀之下,竟如薄纸般被撕开,紧接着一声爆响,那飞刀竟如炸药一般在头盔内炸声连连,骑士一声惨呼未绝,身形倒地。
不过一眨眼间,三名随龙骑已尽皆战死,不过片刻,那三匹随龙神骏也一一倒在刀下。
看来苏映儒的阵势着实神奇。要知随龙骑兵乃是天下少有的精锐,虽然单兵作战自是不及屋内群豪,但也不至于如此差劲,但苏映儒方才倒转罡风阵,结天地力量灌注在阵势之内,屋内诸人仿佛凭空被提升了一个等级,威力倍增,而冲人的骑兵却是身形凝滞,连躲避都慢了半拍,自然只有被屠杀的份儿。
众人心下不敢稍松,不过片刻,另十数名骑兵已冲人石屋。门口几人阻拦不及,骑兵已经十人一组结成阵势,站稳脚跟。屋中英豪虽然仍能稳占上风,却再也不能像方才一般切瓜砍菜地一边倒屠杀了。
不用分配,众人都是眼光敏锐之辈,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苏映儒双手结印,尽力维持住屋内仅剩的七十根阵旗。这元气阵取天地精华,乃是苏映儒兵败后苦思出来准备用于对抗青居大军的,威力着实巨大,但逆转天地,实在已超出入的能力,即使目前苏映儒拼命支持,也仅能维持石屋这一小片天地而已。
巫水城三巫结成阵势,守住石屋大门,拼力不让更多骑兵再冲入石屋。三巫所用的乃是巫水城密传的巫力,三人结成环阵守得滴水不漏,偶一出手,便是一名骑兵爆成血雾散开。随龙骑兵虽然悍不畏死,但这诡异的死法着实吓人,攻势不免缓了一缓。
此刻,屋内连拓跋飞允在内,已有三十名以上的随龙骑兵冲人,结成阵势,将屋内众人分割成数块,苦战不休:一方配合默契,久经战阵,一方武功高强,加上元气阵之助,一时相持不下。
阵势流转,拓跋飞允长刀挥出,却是直直斩向那沉默的刀客求羽。求羽之前一直心不在焉,连刀都未有出鞘。此刻一见拓跋飞允到前,心下顿时想起那日满身的刀伤,当即怒喝一声,长刀出鞘。
满屋人只觉得瞬间火光耀眼,同时听到三个声音同时发出怒吼:“别——拔——刀!”
好耀眼的刀!
仿佛火神亲临人间,盘旋的火焰组成他称霸天下的兵刃,只是,那火焰不是红色,不是青色,而是,蓝色。
那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蓝色火焰,就在这高大的汉子手中飞扬,只轻轻一挥,整个小屋便陷入了一片火海。
那座让随龙骑兵一筹莫展的坚固石屋,也不过只在这仿佛来自火神的利刃下支撑了片刻,紧接着轰然坍塌。
蓝色的刀势如波浪一般荡漾开去,燃烧着一切它所触到的物事。
那蓝色的火焰肆虐在这死亡之地,足以杀神灭佛,足以消灭所有的敌人,足以让随龙骑这个名字自此在世上消失……
如果,现在不是正在下着雨的话。
所有寻宝团的英雄都震撼于这水火之战的威势之下。当他们从愣愣中警醒过来时,立时意识到了两个问题:阻挡随龙骑兵冲锋集结的石屋已经被毁了。
那近乎作弊般给寻宝群豪增加状态的大阵,也在这一刀中灰飞烟灭了。
除了肇事者求羽,其他的所有人,不论是寻宝组合,还是随龙骑兵,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焦黑——寻宝组的人伤得更重一些。
然而没有人有工夫去咒骂那把诡异的火刀,苏映儒大喝道:“三位大巫防东,蓝紫儿你们四位防西,我们防南,快聚拢过来!”
刀剑交鸣和喊杀声一时压过了风雨声,在这不能落地的暴雨之中,一场真正的厮杀,开始了!
蓝紫儿的四人之中,求羽再也不敢拔那把诡异的长刀逆鳞了,只用随手抢来的一把随龙骑长刀。刀光展处,终于显示出这刀客超凡的功力,刀光如秋水般荡漾无穷,接下了大部分的攻势。蓝紫儿的暗器则不停地趁隙出击,收割着骑士的生命。至于另外两个男人,一个仍在掐指计算,完全不理这边的搏杀,另一个则完全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裹紧身上厚重的皮裘,冷静地旁观。
算了,还不如靠自己吧。
蓝紫儿稍一分神,一道刀光斜斜劈过,她尚未及觉得疼痛,背上已是鲜血泉涌。
一时,她只觉得自己就要死了……这也太早了吧,我还要……
一声惨叫未及出口,蓝紫儿只觉左臂处一阵发麻,紧接着,背上的疼痛奇迹般地瞬间消失,甚至没有减轻的过程,就仿佛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错觉,那一刀根本就没有砍中自己,而方才的疼痛和眩晕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秦赢故作冷漠的声音在她的左方响起:“放心吧,有我在,你……们死不了。”
收回刺在蓝紫儿左臂上的金针,秦赢一个趔趄,几乎摔倒,站稳后闪身躲过一把长刀,并不反击,转眼又躲回了众人之中最安全的所在。
这一伤一治,众人都看在眼里,顿时没人再敢轻视这个看上去病歪歪且贪生怕死的神医。
几人且战且退,一路朝东方随龙骑最薄弱的方向退去,随龙骑士死伤无数同泽,也是杀红了眼,紧紧咬住他们不放。
冲杀在东面最前方的是巫水城的三位大巫。三人仍是以那种诡异而恐怖的战法,排成三角形阵势,尖头一人一出手,便是一骑爆裂而亡,出手之后,便即变换阵形,由后面一人补上。虽是这般轮转,但这种攻击方式委实耗力,十数次后,三人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不一刻,领头一名骑士一刀挥出,白甲大巫虽然及时出手,那随龙骑士随之爆体而亡,但那人临死一击,长刀落下,正中自甲大巫的左臂,几乎将他的整条左臂斩了下来。
眼见坚周、恐怖的大巫阵势出现了破绽,随龙骑士齐齐欢呼,正要一拥而上,彻底消灭这三个可怕的梦魇,却见秦赢那裹着厚重皮裘的身躯仿佛毫无重量一般,随风飘到三巫的身边。他左手一抹,一根银色长针在白甲大巫的颈间迅疾一刺,便即又退回周内。
在众人的眼前,那白甲大巫几乎被彻底斩断的左臂伤口处竟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开始愈合,在所有人尚未看清之前,那伤口已经彻底痊愈,甚至连衣服上的鲜血都回到大巫体内般彻底消失,完全看不出他的手臂曾经受过伤。
连续两次施展绝技,秦赢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僵白如纸,身体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全靠那正在掐指的九十空明顺手搀扶,才没直接跌倒在地。
寻宝团众人虽然武功卓绝,短程内的速度甚至不下于神骏的随龙马,但人力终究有尽,且战且退半个时辰后,众人终于明白,这样毫无目的地跑下去,必定免不了被累死。
一路血战,在这酷热的沙漠里,血液一落在地上,便在瞬间被蒸干,只有那最浓的鲜血,才能在黄沙上留下一点点红色的痕迹,而这样点点的红痕,就一路播撒,从那最初被围的石屋,蜿蜒到此。
众人的脚步一停,随龙骑似乎知道胜利就在眼前,士气一时大振,冲击越发猛烈起来。
不片刻,那后来进来石屋的一批人,武功着实较弱,虽然已躲在圈中,但在整个阵势挪移之际稍慢一步,暴露在随龙骑的面前。一声惨呼之下,已有一人被一刀斩在背上,转眼就只剩呼气没有吸气了。
那人的同伴大惊,拼死挡住随龙骑的刀锋,把人拖入圈内,朝秦赢喊道:“快救人!”
秦赢却连看都不看,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没有丝毫回应。就这片刻耽搁,那伤者已是一口气上不来,咽了气。
那伤者的同伴哀伤之余大怒,喝道:“你见死不救?”若非顾忌到此刻浑身浴血如魔神一般的求羽、蓝紫儿二人,怕是就要直接上来,痛揍秦赢一顿了。
苏映儒此刻已是身心俱疲,却仍然不得不强打精神镇定局势,否则这一群乌合之众怕是早就被随龙骑冲散屠杀了。
此刻见内讧要起,他不得不暂时缓下手中咒印,回头喝道:“卢兄莫怒,方兄受伤太重,怕是连秦先生也无力回天。我们赶紧对抗随龙骑才是正理!”
那人名叫卢卿,死去的正是他的义弟方然,身为北方大豪,他自也能分清轻重缓急,闻言气消了许多。
却听秦赢冷冷道:“谁说我无力救人?就是死人我想救也能救活,只是没用的人,我没必要救而已。”
卢卿闻言大怒,心下一转,却也不敢多起争执,只是心下暗恨。
此刻,随龙骑兵已折损了四五十人,但攻势更猛。寻宝团这边一人死亡,虽然对实际的战力影响不大,但对士气却是沉重的打击,一时战况越发不利。
而引发这一切的月氏太子石无安,一直都处于矛盾之中。
即使别人不知道,他也十分清楚,正是自己引发了这一场大战。敌人的目标,只是自己一人。
家国变故,四面楚歌,这曾经天潢贵胄的皇子本来将龙魄当作了自己找回荣耀的希望……
最后的,唯一的,微弱的希望。
但他没有想到,即使进入到这死亡之地,追踪者仍然如影随形,甚至如现在这般,将所有的寻宝者困入了死地。
长期的流浪,他已经见过无数因自己而起的杀戮和死亡,那些逝去的生命让他的心一天天不堪重负,不断流淌的鲜血并没有让这个本性柔弱的太子心肠变得刚硬起来。
是的,这是一个柔弱的太子,即使他身负让月氏大将军惊惧的武功,即使他从出生起就见过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厮杀抢夺,仍无法改变自己柔弱的本性,否则,他也不会在那样的优势下陷入敌人的陷阱,失去储位,被人千里追杀。
那一日在沙漠小山的陷阱,若非蓝紫儿四人相救,他早就死在随龙骑的手里,虽然迄今他未曾和那四人说过一句话,但其实感激之情却已被他深深埋人心底。如今眼看自己连累了更多的人,他的心越发不安起来,而方然的死,终于让他再也无法忍耐!
虽然他知道,只有和众人在一起,才有一线生机,虽然他知道,很多人都不知道是他连累的大家,而知道他身份的人也不会轻易说出来,但他仍然无法忍耐下去。
恰好此刻一名骑兵冲至他面前,石无安一声大喝,刀光闪处将那骑兵斩落于马下。他立即飞身落在那无主的随龙马上。说也奇怪,那匹神骏灵性的随龙马竟是丝毫也不排斥这外人的骑乘,随着石无安的缰绳一抖,随龙马径自脱离战场,朝北方奔去。
远远的,只剩石无安的大喝声留在了战场上:“石无安在此,想要我命的人,尽管来吧!”
异变突生,却几乎没有人感到惊讶。蓝紫儿甚至偷偷长出了一口气。
拓跋飞允心念电转。要论形势,眼前的这批人和自己无冤无仇,逃走的石无安才是自己必得之人,而此刻形势自己占优,完全没有必要和这群人再行纠缠——但是、但是……他们真的和我们无冤无仇么?
以前,或许是,但现在,和以后,肯定不是了!
眼前的这些人,无论是巫水的大巫,还是姑苏的名将,若非是在这荒漠之中,哪一个是自己能惹得起的?这一场厮杀,这样的仇怨,若是日后他们回头来报复,随龙骑能挡得下么?就算是以整个月氏楼兰的力量,能挡得下么?
既然已经得罪了,那么就得罪到底吧!
一咬牙,拓跋飞允下了决心,一声令下。一百随龙骑士紧紧咬住石无安的背影追蹑而去,而另外一百五十几名骑士却仍然是在拓跋的带领下,攻势不减反增,转眼把众人的圈子又压缩了一轮。
众人的精力早已快耗尽,死了一人,又去了石无安这样的一个强援,形势登时不妙,秦赢的出场次数也是越来越多。
再过片刻,秦赢也已支持不住,摇摇欲坠。而其余人已经几乎背靠背而战,再无退路,只怕再有一盏茶工夫,守备的阵势就要被打破,而那时……
突然,一声尖锐的海豚音震撼着大家的耳膜:“朝北方走,生路在北方!”不用问,自然是我们的九十空明终于停止了计算。
众人尚有疑虑,求羽却已是一马当先,朝北方杀去。蓝紫儿、秦赢、九十空明三人紧随其后。苏映儒稍一思索,也跟着转身,朝北而去。方才的鏖战之中,苏映儒已成功地在众人心中建立了威信,剩下的诸人自然而然地随他朝北而去。
拓跋飞允一声冷笑,指挥随龙骑衔尾追击,却也不逼得太紧,只准备待他们精力耗尽,再行屠杀。
一追一逃,足足过了七八里路,饶是以苏映儒的冷静,仍是忍不住向自信满满的九十空明问道:“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九十空明理所当然地答道:“我怎么知道?”
蓝紫儿三人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而始终没有开过口的巫水大巫,终于开口了。
就听白甲大巫叹了一口气,看看身后不远不近的追兵,叹道:“算了,且看天意如何吧。”
突然,蓝紫儿惊呼道:“那边!”她激起最后的精力,飞身朝熟悉的景色飞奔而去。
求羽三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在瞬间明白了蓝紫儿的用意,紧跟着奔去。苏映儒几人不明所以之下,也只好紧紧跟随。
众人发力之下,转眼把随龙骑甩下了几十步的距离。
拓跋飞允久经战阵,一见众人发力,不惊反喜,心知这必定是困兽的最后一搏,只要让他们断了这最后的念头,自己的胜局就算定了!
他当即催令属下,鞭马狂追。
异变骤生!
本来平静的沙漠,大地开始晃动,黄沙开始翻滚,连那漫天的暴雨,都似乎惊惧于这震撼天地的力量,突然停歇下来。
沙沙之声不绝于耳,就在寻宝众人之后、随龙骑之前,无数龙鳞般美丽的小虫自黄沙中钻出,面向这惊扰它们梦乡的不速之客。
五色迷目,龙鳞舞沙。正是当日让求羽大吃苦头的舞蝶!
怕不有成千上万只的五色彩蝶,一瞬间集合在这死亡之地,正中的那只纯黑舞蝶冷冷地看着极速逼近的随龙骑。
是的,冷冷地看着。
拓跋飞允只觉得自己似乎能看懂那舞蝶的表情,那是仿佛与自己共通的、三军统帅才有的表情。
无声的命令瞬间下达到每一只舞蝶的体内,舞蝶们以令随龙骑汗颜的速度和秩序,迅速地分成两批,朝前后的两拨人直直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