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情不自禁

汤家很快便去张家提亲。街坊四邻皆惊,连刘妈自己都感到意外。汤婆子的意思是,秋芳他爸刚死,不适合大办,但两个孩子那么合适,就先把婚给定下来,等出了孝期再办。如果老张还在,刘妈铁定不同意这门婚事。可现在,老张犯了错误,搞了女人,死了之后名声还臭成那样。张家算衰落了。这个时候汤家还愿意结亲,无疑是对刘妈的巨大支持。更何况,当汤婆子小声跟她说了说为民和秋芳在麦秸垛发生的那件事之后,刘妈更是觉得,秋芳不嫁这个汤为民是不行了。“这算不算犯罪?”刘妈忍不住问汤婆子。

汤婆子笑道:“亲家,这怎么能叫犯罪呢,咱们都年轻过,都懂,这顶多叫那什么,情不自禁。”

刘妈问:“将来他们住哪?”她不希望秋芳跟大老汤他们一起住。汤婆子立刻说:“为民他们单位马上也分房子,就在湖滨村附近,正在盖呢,等过几年铁定有,小两口单过去,放心吧,我这人,开明,秋芳一进门就自己当家。”话都说到明面上。刘妈很感动。秋芳还没到家。两个人大人就算把这事定下了。

待秋芳到家,吃过晚饭。照例,秋芳帮刘妈按摩。她神经衰弱,一夜一夜睡不好。老张死就死了。死之后还摆她那么一道。从前,刘妈对自己的魅力充满自信。但老张去世后,这种自信人间蒸发了。她已经成为街坊四邻的笑柄。也是,还有什么比一个女人守不住自己老公更可笑。不,也许可以怪到两地分居头上。或者老张根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隐藏得比较深罢了。

按了一会。刘妈安顿秋林先睡,才问秋芳,“真有那事?”

秋芳愣了一下,问什么事。

“别装傻了,跟你亲妈也瞒着,”刘妈甩开秋芳的手,“就是汤家老大对你的……情不自禁……”刘妈这么老于世故的。说这话也有点不好意思。

“妈——”秋芳娇嗔。

“是你去跟汤婆子说的。”

秋芳点头,“不敢跟妈说,只能去找他妈……要个说法……”

“行了,说法来了。”刘妈道,“他妈今个来提亲了。”

“真的?!”秋芳眼睛发亮。

刘妈啧啧两声,“瞧瞧你,矜持点,汤老大就那么香?非他不嫁了?我算看明白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妈——”秋芳拉长声调。

“不过现在你还要替那死人戴孝,订可以订,但结婚还要等等,老规矩还有守。”刘妈说,又叹气,“以后到人家家了,还能不能记得我这个妈就难说了。”

“不会,妈,不会的。”秋芳保证。

大老汤和汤婆子向为民传达这个订婚消息的时候遭到儿子强烈反对。大老汤还是一贯愤怒,“你想怎么样?还想何家老大?趁早断了这念头!你老子差点死在他们父女手里!”

“爸,你总不能不讲道理!”隔着门板,为民和父母谈判。他不肯开门。

汤婆子道:“为民,男人要学会负起责任,你对秋芳,那是要负责的。”

“妈!你不懂!你不明白!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谁告诉你们的?秋芳?还是家丽?”

汤婆子不满,“怎么哪都有何家那位,为民,做了事就得兜着,秋芳多么好的姑娘,你这么对人家,让人怎么见人。”

为民道:“秋芳是好姑娘,我会负责,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婚姻自主,谁也不能包办!”

大老汤砸了一下门,“老子今天就包办了,怎么地?!”突然拿来一把锁,锁在门上。“想不明白就别出来!”

“爸!我得上班!”为民着急。

可门锁却严格执行大老汤的命令。

日夜轮转。一天,两天,三天。汤为民在屋里饿了三天。大老汤替他去厂里请假。不松口绝对不许儿子出屋。汤婆子心疼儿子,试探性地对丈夫,“要不,先把门打开了?总得吃东西。”大老汤道:“还没上灯泡呢,我就不信,胳膊能拧过大腿,婚订了就是订了,不要改了。”为民躺在床上,饿了三天,头有些晕,眼前有小星星。他告诉自己,不能妥协,要坚持,坚持,再坚持。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要坚持到底。这是革命。他是革命者。他相信在不远处,家丽也在承受这种炼狱。他有同伴。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为民还在砸门。可一切坚若磐石。

秋芳来了。她替为民担心。汤婆子为难,对秋芳抱怨,“这小子就是痰迷。”秋芳假装退缩,“阿姨,谢谢你的好意,要不算了。”

“不行!”这话反倒激起了汤婆子的好胜心,“我跟你叔叔还有我们全家都认你这个儿媳妇,上哪找,这品这貌站整个区打着灯笼也不找到。你们做人口普查也查了,咱们田家庵,拢共就那么多年轻人。跟你们这个年纪匹配的就更少,然后在这些人里头挑,你说,能有几个合适的可心的?为民也是猪油蒙心不知抱着的真金。他会明白的,也必须明白。”

“阿姨……”秋芳为难。

汤婆子握住秋芳的手,“好孩子,放心,何家那位我来做工作。”

秋芳连忙,“还是我来说吧,家丽跟我是好朋友。”

汤婆子有些意外。她料不到,秋芳这孩子能有这气度。大老汤包括她在内,包括常胜,都喜欢背后用一些招数伎俩。可秋芳不。张秋芳是摊开了谈。奔着解决问题去。家丽打小跟她好,但她也敢去直接面对。是个能担事儿的人。自己选的儿媳妇,选对了。张秋芳走到为民房间前,敲敲门。为民以为是爸妈,又是嗷的一声。

秋芳却说:“为民,我秋芳,那天的事,我不怪你。你肯定有你的原因。如果你觉得我们不合适,或者,你觉得那件事对你产生了困扰,我觉得可以再冷静一段时间,我已经把那事忘了,希望你也能忘掉,我们还是好朋友。”

为民哑口无言。他做错了。虽然是无心。秋芳却那么大度。显得自己的绝食、逃避、闹腾是那么幼稚。汤婆子也忍不住给秋芳竖大拇指。秋芳太成熟了。她早就知道成人的世界,胡闹并不能得偿所愿,她更相信铁杵成针滴水穿石。

蔬菜公司门口,秋芳在等家丽。待家丽一出门,她便捉住家丽的胳膊,手挽手去供销社,说去看看枕头皮子(土语:枕巾)。

家丽拿着一块绣着翠竹的,问:“你们淮河商店没有这种?干吗特地来这?”

秋芳笑道:“这儿花色多,绣工也好一点,你看这个牡丹花。”秋芳擎起一堆双头牡丹花的枕巾,“还有这个。”是鸳鸯绣工。家丽不解,说晚上一关灯,谁还管枕头皮子上面绣的是什么,反正也别人也看不见。秋芳教育家丽,“这不是要给别人看见,是要给自己看见,自己看着舒服就行,人总不能活在别人的眼光下。”家丽没再多言。选好了。秋芳非要给家丽也选一套。

这是个贵重礼物。家丽怎么也不收。但秋芳执意要送。家丽拗不过,收了。绣的是梅花。晚上不回去吃,去国营回民饭店吃牛肉汤配油旋子。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不知怎么聊起小时候的事。

秋芳忽然说:“为民妈前几天到我家去了一趟。”

“她去干吗?”家丽不走心。她对那个女人不感兴趣。

“提亲。”

连连咳嗽。家丽被牛肉汤呛得不能呼吸。“什么?”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字眼。

“提亲,是去提亲。”秋芳反复说两遍。字字如刀,刻在桌面上。

“提什么亲?娃娃亲?”家丽往这方面想。

秋芳并不羞怯,“是找我妈帮汤为民向我提亲,我妈同意了。”

家丽被这个消息震得差点没昏过去。

“你……那然后呢?”

秋芳据实相告,“我也同意了,家丽,我没得选择,检查你也知道,还有那天晚上的事,我没得选择,我必须跟为民结婚。”

“不是……”家丽猛吸一口气。

“我知道,”秋芳用话拦住家丽,“我知道你们在处对象,为民也很喜欢你,但是现在你们不是不可能么,你们家和老汤在那样,你们就算结婚,不,你们根本结不了婚,你心眼大,说不定以后就忘了,为民怎么办,他如果一辈子不结婚一辈子没人照顾就这么等着你,你忍心吗?”

“可是……”家丽仍旧回不过神。

“如果放在以前我妈根本不会答应,可现在我爸去世,还出了那么档子事,我妈也是没有选择,我还能有什么选择,谁会愿意找这么一个家庭的姑娘?关键是,”秋芳顿了一下,“关键是家丽,我也爱为民,只是因为你在前头所以我想先来后到我不能说所以我一直没有说,但现在我不能不说了,为民妈来提亲了,不管为民怎么想,我必须给我出我的回答。”

“可是你也不能代替我做决定。”家丽心痛极了。

秋芳说:“家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是说如果,如果你不能跟为民在一起,我愿意照顾他。”

“但是他喜欢的人不是你,你怎么办?”家丽放下筷子,大声。

“我不在乎,只要我喜欢的是他,我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