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送走典范,吴菲一回到Ann Arbor的学校,就立刻接到莫喜伦的电话。
老莫在电话里先是问吴菲这些天都去了哪里,吴菲敷衍说学校有同学组织活动,刚好她有空,就一起去了。老莫又问去了哪里,吴菲搪塞说芝加哥。老莫又问在芝加哥都去哪儿玩儿了,吴菲一时答不出来,就顺嘴胡乱编了个她认为最保险的,说在芝加哥的hard rock café附近有个art fair。虽然她也不知道芝加哥有没有hard rock café
莫喜伦没有再追问细节,但在收线之前忽然用很奇怪的语气说:“我昨天做了个梦,梦见你说你爱上别人了。小菲,这是我这辈子头一回做梦。”吴菲对这个话不知如何做答,就玩笑说:“如果我爱上别人,不是帮你解决了一大问题?我们俩都刚好有台阶下了。”
“不,小菲!”老莫听了这个话忽然激动起来“我们是有感情的!如果你爱上别人,那我的代价岂不都白废了?!”
吴菲不知道莫喜伦所说的“代价”到底是什么,也不想深究,就劝慰说“不会的,honey,我这么小的心脏哪里还装的下别人。”
“那就好。”老莫说到,等又逡巡了一会儿,才又说:“你学校看不看的到《星报》?我在上面看到几张照片好像你。”
“why?干嘛登我的照片啊。”吴菲诧异地问。
“最好不是。”莫喜伦语焉不详地说。
吴菲并有没把老莫的话放在心上,因为休假落了课,所以一整天都泡在图书管赶功课。
等晚上回公寓,她的台湾roommate用很诡异地眼光看她,吴菲纳罕,也懒得问。
她和这个台湾女生从搬进同一个公寓之后还没有特别地说过话,吴菲不喜欢很多海外的台湾人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所以吴菲自己就常摆出一副冷脸,拒人于千里之外。roommate大概也不喜欢吴菲的态度,两个人就始终僵着,尽可能各自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到万不得以,都很少出现在共用的空间,行同陌路。
隔天一早,吴菲正在给自己弄早点,觉得身后热热的,就猛然回头,发现roommate坐在餐桌旁举着叉子,煎鸡蛋一点没动地摆在面前,还只管用早用昨天的眼光审视她。
“有事吗?”吴菲冷着脸问。roommate被吓住了,赶紧低头切鸡蛋,迅速地回答“没什么。”
等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各自吃完自己的早点,吴菲拿了书准备去上课,roommate赶上来,破天荒地跟她一起出门。直到出了电梯,走出大厦,roommate才鬼鬼祟祟试探地问吴菲:“请问,你,你是不是认识D?”
“D?D who?”
“就是在我们台湾演偶像剧很红的那个D啊!”
“D”是典范的艺名,吴菲听她这么问,脑子里迅速地转了几圈,踌躇地答道:“哦,认识啊,怎样?”
“啊!!”roommate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刻兴奋地把书包向空中一丢,也不管它掉在地上,就在她们住的宿舍楼下抱着吴菲转着圈惊叫起来。
吴菲被吓了一跳,正不知如何安抚,roommate捡起书包拉着她飞奔,一边跑一边说“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吴菲一头雾水地跟着roommate跑到图书馆,roommate熟练地在一堆报纸里翻出一份,激动地打开摊在吴菲面前。
那是前些天的《星报》,上面,整整两版,都铺满了吴菲和典范的照片,那些照片的内容包罗万有,几乎把他们旅行里做的事全都一网打尽,有他们在购物,在旅馆阳台上晒太阳抽烟,在餐厅吃饭,还有他们在海滩上散步嬉闹时的照片,吴菲穿着比基尼配瑟龙的装扮被做了夸张的注解。
“迈阿密满街的女人不是常年都是这种装扮吗,我不过是入乡随俗而已。”吴菲心想,暗自觉得自己还很上照。
照片上配的大标题都极其煽惑,骤然之间她成了典范在美国的神秘女友,且必定发生了不可告人的色情事件。
吴菲看到内文之后懵在那儿,她的roommate还在一旁激动地唠叨:
“我就知道,你那么骄傲,完全不像普通的大陆人—……¥*—·#@&^%”
后来roommate说了什么,吴菲都没听到,她只是愣在那儿想了想,然后把兴奋的roommate丢在一边,也没考虑时差,跑出去给典范打电话。
电话是典范的经纪人接的,听说是吴菲,才转给典范。
“你都看到了?”吴菲问。
“对啊。”典范在电话里面的声音没什么特别的悲喜,只是停了一下又嘱咐说:“这几天,不管什么人找到你,不管讲什么,你都只要回答‘I have no idea.’就好了,ok?”
“ok!”吴菲迅速地回答,紧接着又追问:“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 你这么紧张干嘛?”
“对不起。”吴菲在电话这边低着头道。
“干嘛道歉。”典范问。
“没啊,你,来美国都是为了我。”
“呵呵,傻瓜,我才没有为你。”
“哎,”吴菲换了个轻快的腔调,像平时所有的日子一样叫典范“哎”
“什么?”典范问。
“想不到你真的很红哦,怎么不早告诉我。”吴菲用他们熟悉的调笑语气问道。
“哦,是哦,我怕你骄傲。”
“那你怕不怕我因此讹上你呢?”
“好啊,你来啊!我巴不得,拜托!请讹我!这样可以有连续报导了!”
“那你会不会杀我灭口。”吴菲听到典范恢复了调笑,松了一口气,就继续玩笑起来。
“为什么?因为跳水那天你有看到我‘弟弟’吗?”典范也跟着玩笑。
“对呀,难道还有比这个更严重的吗?”
“是哦,还蛮严重的,那我考虑一下。”典范在电话那边大笑起来。
“我不管啊!反正,连我老公都看到了,这下完了,我只能跟你徇情了!”吴菲笑,又叹气道:“唉,还不知道要撒个什么谎糊弄他呢!”
“你讲什么?你老公有看到?”典范问,语气忽然有些仓皇,又自语似地说:“不会啊,他不是在大陆吗?”
“哎,拜托,他是在大陆又不是在月球,而且,他一直都没有把自己当成中国人,所以他都会坚持看境外报纸的啊!”吴菲继续闲闲地笑道:“对啊,就是他第一个跑来问我的啊。”
“那你怎么说?”典范问。
“还没说呢,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啊,就咬定说不是我喽,我好惨呢,即便不被你灭口,也要被他追杀!”
“对不起,”典范叹道,又停了停,才急促地说“菲,有件事,我觉得,最好,不,还是必须要告诉你,但是,我……你,所以……”
“你干吗?怎么忽然结巴了?呵呵。”吴菲不解地笑道。
“其实……”典范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吴菲在典范的语气中感到一些不熟悉,就追问。
“那你答应我,不管我说了什么,我们都还是朋友,好吗?”典范道。
“好,我答应,那你说啊!”吴菲道。
典范又叹息说“you know what?我一直没跟特别讲过,其实我,我真的so proud of有你这个朋友,也蛮开心这次我们可以一起休假。有很长时间了,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即使我不做艺人的时候,也还是会有自己一点点的价值,这个感觉对我来讲,蛮重要的!”
“嗨,你就要跟我说这个呀!那您甭客气,这个我早知道啦!”吴菲笑。
“不是酱紫……是……”典范在那一边继续扭捏着
“你到底要说什么?呵呵,干吗这么吞吞吐吐的?” 吴菲追问,仍保持着笑意。
“那你答应我了吗?”典范问。
“对呀,我有答应啊。”吴菲回答。
“其实,那些照片,是……。”典范在电话另一边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很快速地说:“那些照片是我经纪人安排别人拍的,因为公司觉得我最近都没有什么新闻,而且,又马上要发唱片,所以……you know,当然他们是经过我同意的,我事先没有跟你讲是怕不肯,或者是你会觉得……anyway,I’m so sorry!”
以吴菲的阅历来说,典范说的这些内容完全出乎她的医疗,因此她一时懵住了,抱着电话沉默。
典范等了一阵没听到反应,就焦虑道:“hello, are you still there?”
“哦,是的,我在。”吴菲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语气,所以就很平静地回答。
“你,生我气了吗?”
“你是要为了拍这些照片,所以才说,要来找我一起休假的吗?”吴菲只能凭着直觉问一些听起来让她自己觉得自己很蠢的话。
“no,no,no,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唉,你明明就知道不是。”典范又叹息道:“你知道的,从上次‘9·21’地震的时候,我们讲了那些,到后来,你寄糖葫芦给我,到这次旅行,我们聊了那么多,你知道的,也许这些话,这辈子我都不会有机会跟任何别的人讲。艺人也需要给有人了解,也需要有平凡的朋友。所以,我很珍惜,你是知道的。”
“所以每次我们出门你都会特别帮我挑衣服,我说呢,原来如此。呵呵,你是怕我影响你形象是吗?”吴菲笑起来,是听不出真笑还是冷笑的那种笑法。
“当然不是,如果我怕的话干吗还要这么安排。况且,你自己知道的,不管穿什么你都很美啊,真的!你想想看,你身高172,我173,我在对外宣传资料都写178,所以你没看到吗,那个新闻里还猜你是‘吗抖’咧!如果你不美,怎么会猜你是‘吗抖’!唉,anyway,我很抱歉这次的安排,可我是艺人,我要敬业,要面对现实,所以,也,请你原谅——Oh, my God,你不要这么折磨我,讲真的,我这辈子都没跟什么女人这么道歉过。”
“不,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事先就告诉我……Its all righ,Its all right, never mind……forget it,唉,你是明星都不怕,我是nobody有什么好担心的,呵呵。”吴菲的语速越来越快。
“你还好吗?”典范叹气道
“Yeah, 我很好,I’m good! Couldn’t be better! even need a new word for ‘good’!”吴菲快速地说完结束语挂断电话。
等回到现实中的校园,吴菲才觉得心情着实混乱起来,就逃课,在校区里找了一个清净的地方,发了一天的呆。
蜜之根大学校园里每天晚间的时候都会有人在钟楼里弹一种很奇怪的风琴,吴菲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那个乐器能演奏出如此钢柔并济的效果。她第一次让自己的心情随着那音乐的律动徜徉,感受也就自然花样繁多地变化起来。等那琴声结束,在橘红色的斜阳里,吴菲忽然有些想念老莫,虽然那想念里搀杂着一点儿歉意,但终归是完整地属于对他的想念,这感觉令她十分怅然。
晚上回到宿舍,她的roommate已经纠集了好几个台湾人都在等她回来八卦,桌子上还摆着不知哪弄来的各种台湾小吃,好像要庆祝什么节日。
吴菲冷着脸摔门进了自己的房间,抱着枕头哭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可还是断断续续地哭了一夜。
隔天是周末,吴菲中午的时候醒过来,辗转了一阵子,想想还是该打电话给莫喜伦。就先定了定神,在心里打了各种腹稿。
莫喜伦的手机一直都关机,吴菲胡思乱想,弄得自己坐卧不宁。roommate很殷勤,嘘寒问暖,还叫了的外卖给吴菲吃。
吴菲欣然接受,等吃完了最后一碗蛤仔面线,酒足饭饱,心里不忍,对着眼巴巴充满期待的roommate说了句:“其实,D,他这个人,他比所有人能想象中的还要好!”
吴菲说的是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心里话。
roommate一听此言,立刻攥着拳头浑身痉挛,然后仰着脸,向上翻着眼皮,从喉咙里发出了奇怪的呐喊,又跺脚,又流眼泪,好像忽然体会久违了的性高潮。
吴菲忽然明白,为什么典范说自己很难恋爱。
连续几天都跟老莫联络不上,吴菲又勾勒出许多个可能,自己跟自己在心里挣扎,担心,弄出几分神似爱情的憔悴。等再一个周日中午,吴菲从教堂回来,正蔫蔫的,忽然抬头看见老莫出现在她住的公寓门口等她。
吴菲站在原地,不知如何自处,莫喜伦走过来,抱住她,在她耳边说“小菲,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