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时候,莫喜伦忽然对他的员工宣布公司业务发展需要新一轮的激荡,因此,那一季莫喜伦安排了很多次的大型会议,每次开会的地方都挑在郊外,且必须得过夜的那种,说是为了要让大家对公司经营理念有更深刻的认识。
“开会”当然只是莫喜伦为自己的偷情安排的无数障眼法中的一项。
第一次的会在香山饭店,公司包了车把大家拉到地方,各自把简单的行李放进房间之后就立刻开始开会。吴菲的皮肤有季节性花粉过敏的顽症,会议进行了才不到二十分钟,吴菲的过敏刚好开始发作,一公司的人在会议室正听一个培训师掰和,她在听讲的时候无意识地在脖子上的患处轻轻抓了两下。正抓着,一抬头,看见莫喜伦坐在主席台上正看她,见她抬头,老莫就飞快地给她递了个眼色,又学着吴菲的样儿也在自己脖子上抓了两下,用只有吴菲能看明白的动静挑了挑眉毛。吴菲会意,远远地冲老莫无声地摇了摇头,老莫不依,又冲门外努了努嘴。吴菲怕再这么逗下去就要引起同事的注意,没办法,只好放下手里的笔记从后门出去,跟邻座的同事说她去洗手间。
没两分钟就见莫喜伦从后面抄上来,拽着她飞奔回了他的房间。一进屋,吴菲刚想抱怨,话还没出口就被莫喜伦送上来的唇舌给堵了回去。吴菲只好闭起眼睛接招,感觉身体好像坠如沼泽,越是挣扎就越是陷落。
等两个人又一前一后若无其事地回到会议室,才落座,就轮到莫喜伦讲话,老莫站起来整了整领带,从容不迫地从国际局势一路讲到如何巧妙解决办公室复印机经常卡纸的问题。
老莫转身板书的时候,吴菲注意到他衬衫背后有一点褶皱,忍不住回想二十分钟前风云的一幕,再对比这老莫此时在台上的铿锵形容,吴菲有些晕眩,旋即,她第一次真实地觉得,她确实为这个男人感到一些骄傲,那是只属于情人秘密花园中的骄傲,虽然只一点点,但也有那一点点私密而傲人的美好。
吴菲从那时候开始,无师自通,慢慢地领悟了一些与莫喜伦迂回的技艺,先是怎样在约会程序上减少繁文缛节和更容易被别人发现的蛛丝马迹,然后,就是怎样在事情的进行中表现得更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只是吴菲从没对莫喜伦说过,她假装出来的亢奋多数时候是为了快点了事。诚实地说吴菲自己并不喜欢每每总让她有惊无喜的苟合,然而偷情的人哪有资格谈什么诚实。她这样持续地违背自己,也就换来了他们之间越来越浓烈的需要,谁都不能没有被需要的感觉,他们是那个阶段唯一给对方“被需要感”的人。
“菲儿,我离不开你了,怎么半?”莫喜伦常常在做爱之后说这样的话。
吴菲假装无所谓,捏捏他的耳朵,笑道“你离不开的是你的‘老二’!”
“你就是我的‘老二‘——二老婆。”老莫说完又涎着脸抱过来。
吴菲不太计较老莫的口不择言,这让莫喜伦觉得欢喜无比:“文青竹就没有幽默感,你要跟她开这种玩笑,她能跟你闹两个月!”
等这样的关系趋于稳定之后,莫喜伦不免要开始考虑成本。天气已经越来越暖和,老莫把约会的地点从北京郊区的各渡假胜地逐渐转回到了城市中他自己的车里。为表示真诚,莫喜伦特地给车窗换了个更黑的膜,以为会一劳永逸。
一次周末文青竹带他们的女儿莫文美——小名“美美”者——去上舞蹈课,老莫就接了吴菲出来幽会。莫喜伦本来对女儿的业余爱好非常没要求,自从需要挤出时间跟吴菲约会,就想方设法帮女儿安排了各种课外辅导,同时一脸严肃地教育文菁竹说在这个时候亲子是多么的重要。文青竹虽然自己工作也很忙碌,但毕竟当妈的更在意亲自亲子,于是母女俩欣然接受了这些安排,老莫的约会也就更没什么后顾之忧。
那天晚上两个人把车停在了朝阳公园附近的一个隐蔽的树影下,正缱绻着,忽然碰上警察临检。
莫喜伦和吴菲被从车里叫出来,被一大一小两个警察分别问话。然后警察之间又简单对了词,排除了他们是嫖客与流莺的嫌疑。
也许是盘问了半天无从论罪,大家都心有不甘,警察当然不是等闲之辈,大约也看出莫喜伦和吴菲不会是全然的清白情侣,就索性逗了个闷子,权且当做娱乐项目来处理。
那小警察,想必在学校的时候也对文化抱有过青春的热情,一听说吴菲大学读英语专业,修的是英国文学,刚要赞叹,回头又看了看莫喜伦,马上露出一脸狐疑,就说让吴菲给他背一段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当然是背原文。警察又补充说,那是他上学的时候最喜欢的小说,一直激励着他的人生。
吴菲头一回遇上警察临检,开始有点害怕,后来警察的态度让她的心情成了好奇,一害怕一好奇,刚好在她脸上就混合出一个不卑不亢的态度,大家倒是相敬如宾,一副警民同欢的愉快场面。
吴菲微笑说杰克伦敦我不太熟,你要非想听的话不如就给你来一段《简爱》吧,也特英国。
小警察想了想,也没别的理论知识支持他提出异议,就同意了。
吴菲于是站在路灯下背出了简爱对罗切斯特的那段经典的表白:
“do you think ,because im poor, obscure, plain, and little, im soulless and heartless? you think wrong!--i have as much soul as you--and full as much heart! and if God had gifted me with some beauty and much wealth, i should have made it as hard for you to leave me ,as it is now for me to leave you. i am not talking to you now through the medium of custom, conventionalities, nor even of mortal flesh : it is my spirit that addresses your spirit; just as of both had passed through the grave, and we stood at Gods feet, epual--as we are!”
这是吴菲上大学的时候最喜欢的一段对白。虽然它的作者存在于遥远的十九世纪中叶的英国,但丝毫不妨碍成堆成堆吴菲这样出生于七十年代的中国女性把这段话当成她们心中最理想的女性爱情宣言。
之前吴菲甚至还遗憾过,由于她和杨小宁的恋爱在相处的时候过于平顺,使得这么波扎的对白念念于心多年无用武之地。
想不到,在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事隔多年,总算对着一个陌生的年轻警察背了出来。设若勃郎特小姐在天有灵,也应该为她有这么忠实的异国fans而感动。
吴菲背的抑扬顿挫情真意切,在场所有人,不管听懂了多少的,也都非常动容。等她背完之后,六个男人——俩警察和莫喜伦,还有三个收工了没事正赶上了现成热闹的民工——一起给她热烈地鼓了掌,非常之由衷。
那个提要求的小警察先回头哄散了民工,又红着脸对吴菲说“不然你教我背一段吧,要特经典特好背又特深沉的那种,最好什么场合都能用的上,让姑娘一听就觉得我特有内涵!”
吴菲认真地想了想说“那给您来一句莎士比亚吧。”
小警察勤奋好学,一直到走的时候还对吴菲啧啧称叹,念念有词地重复着吴菲教的那句“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等警察走后,莫喜伦和吴菲回到车里,两个人倒都冷静下来。吴菲这才提醒老莫说他裤子的前拉链刚才一直都没拉上。然后头转向窗外,等老莫捣斥好了拉链,吴菲回过脸看他,不知是自问还是问老莫:“So, boss, to be or not to be?”
说完笑起来。老莫没跟着笑,气氛有些尴尬,等吴菲收了笑,又沉默了半晌,老莫忽然低头看了看表,说了句“糟糕美美快下课了!”脸上立时焦虑起来,试探着问吴菲:“要不今天你自己打车回家?”吴菲冷着脸断然拒绝说:“不!”
老莫也没再争执,忙着送吴菲回家,一路上连闯了几个红灯,两个人什么话都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