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分手后的十年中,吴菲跟杨小宁果真重逢过两次,重逢的场面不好不坏,但都跟吴菲的设想大相径庭,结果是,第一次的重逢之后吴菲就仓皇地结了婚。
第二次重逢,是在吴菲刚跟她的丈夫分居的时候,那是一个下午,她搬进公司分配的公寓。当时她无聊着准备欣赏欣赏新居窗外的风景,不成想就看见了杨小宁。
她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离她的窗户不到十米的草坪上专心致志地逗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他比十年前胖了很多,胖的很安详,脸上多了几道笑褶儿,看不出有任何痕迹表明这个人曾经因任何事而受到过良心的谴责。他身旁还站着一个手拿儿童玩具的女子,以同样安详的表情注视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互相逗趣的场面,那女子手中的玩具和她安详的程度显示她只能是孩子他妈而不可能是别人。
吴菲在之前的近十年里始终没有见过这位女干部,没有预料地,过了十年,终于让她看到了,还是在吴菲自己打算失婚之际。吴菲来不及感叹命运的不公,只能冷眼地看着十年前导致她失恋的这一对男女。那女子,和朋友们描述的不太一样,一点也不具备吴菲希望的那种牛鬼蛇神的做派,甚至也没有民间的成见里“女干部”应有的跋扈与狰狞。
她只不过就是那么一个平凡的女子,略清瘦,直头发,大眼睛,穿的不算讲究但很得体。这女子伫立在周末午后的微风中,正迎着阳光相夫教子,看不出任何不妥。她和杨小宁年龄相仿,这或许是吴菲唯一能自我安慰的地方——吴菲比他们都年轻,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她就会这么一直比他们年轻下去。然而这也只不过是个自然规律,没有任何华彩可言。就是这样,“年轻”在这个情境之下,似乎也没能生出什么特别的力量去对抗人家的“年龄相仿”。
那被逗得欢实的孩子,轮廓跟杨小宁很像。吴菲想到,有一次她例假期间,杨小宁来宿舍里陪她,不知怎么地就由痛经说到了孩子,她还记得他当时充满怜惜地捂着她的肚子慷慨陈词道:“我绝对不让我心爱的女人承受生孩子那么大的痛苦!除非我能生,否则宁可不要!”
这句话对吴菲的感动巨大,导致她在之后的人生中一直下意识地把杨小宁的这句“不让心爱的女人生孩子”当成了衡量男人是否有责任感的标准之一。没想到,原来又是个误会!吴菲无从想象杨小宁观念转变的理由,但很明显那孩子不是从杨小宁肚子里出来的。吴菲因此忽然生出些恨意,想:就在她错把杨小宁的信口开河成生活信条而蹉跎了好一阵子的同时,这个杨小宁自己却偷偷摸摸地当上了“大全和人”,公然在她面前显摆天伦之乐!真是卑鄙,且俗气到了一定境界!
吴菲就那么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目送俗气的杨小宁一家三口远去,又呆了一阵子,她才忽然觉得累了,就转身瘫倒在自己新公寓的沙发里,顺手拿起音响遥控漫无目的地随便按了一下,不知是哪一台,正在放一首老歌,那旋律在黄昏里显得格外怅然,颇有些人歌两醉的士气,是不知道什么人唱的《the way we were》。
吴菲忽然觉得这熟悉的歌声让她有些消受不起,就又在遥控上找了找,关掉调频,开了CD,音乐应声响起——也没好到哪里去,是陈奕迅的《十年》。
吴菲在《十年》的旋律中环视着陌生的房间,在跟丈夫分居之后,她终于首次地感到有些孤独,也终于有一点点想要哭的欲念。那CD非常善解人意,等《十年》唱完,果然就跟着响起了《想哭》,一时间里,吴菲忽然觉得这张唱片字字珠玑,仿佛每句话都在针对她。以前没有人告诉她,原来几首不足挂齿的流行音乐就能让一个自以为早已百毒不侵的女人忽然之间被久违的脆弱层层包围,特别是,当陈弈迅的声音出现在《the way we were》后面,简直有“一唱倾国,再唱倾城”的特效。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暮色渐蓝,唱片在不知几时已经停止了歌唱和侵扰,吴菲在不开灯的房间里回过神,帮自己揉了揉发麻的肩膀,找到电话拿在手中,又愣了愣,才拨了一个熟悉的号码,把电话打给她远在台北的好朋友典范。等电话拨通,像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寒暄就直接切如主题,吴菲问:
“哎,我就是想问问,你跟陈奕迅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