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宁睁开了双眼。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但又很幸福的梦,温暖舒适得好像全身都被浸泡在了温水之中。
睁开双眼的一刹那,甄宁先是看到了窗外树上的积雪。
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十六七岁的年纪,还身处于那个下雪很多的深冬时节。
然而后颈微微作痛,四肢绵软完全使不上来任何力气,屋内充斥着酸杏与白茶交织的气息,大部分……都是自己身上传出来的。
甄宁轻轻地眨了一下眼,他反应了过来。
原来……已经是六年后了。
发情期的滋味,甄宁这些年已经再熟悉不过了。然而这一次,体内的躁动虽然还在,但是却没有之前几次那样的煎熬难耐了。
因为有另一股温柔的白茶气息在他的血液中蔓延,安抚了他原本近乎无法克制的生理本能。
——在浴室中,阎城枫标记了自己。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一瞬间,甄宁的身子微微一僵。
甄宁知道抑制剂并不能被频繁地使用,但是为了保持高度集中的精神以及良好的竞技状态,他还是在赛前注射了一次日抛的抑制剂,因为他想赢下ZC的那场比赛,不是简简单单地赢,而是碾压式地拿下胜利。
然而发情期不可能消失,只有提前与推迟这两种说法,长时间高频率地注射抑制剂,体内的信息素早已不堪重负地到达了爆发的临界点,这确实是甄宁自己的疏忽。
他勉强将身子撑起,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将目光转移到门口的那一刻,甄宁和阎城枫对上了视线。
阎城枫已经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
他的脸上的表情一刹那是惊喜的,但又在瞬间变得的无措,就这么站着,怔愣地盯着甄宁的侧脸看。
气氛微妙而尴尬,就像屋内信息素的气息暧昧交织着,清楚地提醒他们之前在浴室里都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甄宁声线沙哑道:“我睡了多久?”
阎城枫的喉结动了一下:“……快一整天了。”
阎城枫看起来是很冷静的。
但事实上,甄宁昏睡了将近一天一夜,无论如何叫都没有醒来,这期间的每一秒阎城枫慌得不行。
这是他第一次标记一个omega。
不是普通的omega,对方是自己曾经最重要的朋友,是他又爱又恨的人。当然阎城枫自己也说不清这些年对甄宁的心情究竟是怨恨更多,还是心里那些完全说不出口的思念更多。
当时在浴室里情况紧急,甄宁后面又火上浇油地来了一句“我不后悔”,阎城枫又气又急,总算是下定决心去咬下了那么一口。
临时标记形成,但紧接着阎城枫就感觉怀里的人身子一软,低下头,发现甄宁已经苍白着脸失去了意识。
好在当晚郑医生终于从外地回来了。
郑医生似乎也没想到自己就是回了一趟家,竟然能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他给甄宁做了基础的身体检查,叹了口气。
“没什么大事,就是正常的发情期来临。”郑医生说,“只是他绷得太紧了,加上高强度的训练对体能和精神上的消耗比较大,饮食和休息补充的不足的话,就很容易透支自己。”
下一秒,他从空中的信息素气息之中感受到了什么,神情复杂地看向了阎城枫的脸:“你们这是……”
阎城枫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僵硬地点了点头。
郑医生一怔,叹息着说了一句”现在的这群年轻人啊…… ”,立刻又给甄宁做了一遍更细致的检查。
“你……你下嘴还挺重的啊。”郑医生愣了一下,“其实下次不用咬这么深,能够保证信息素注入腺体就足够了。”
阎城枫人直接快烧起来了,他僵硬地点了点头,注意力却突然放在了他话中的“下次”两个字上面。
还会有下次?
下次……还会是自己吗?
“但不论如何,临时标记确实起到了安抚与镇定的作用,不然会很难熬的。”
郑医生看着阎城枫的脸,犹豫着说:“但是发情期并不是一天的事,它是一个周期,这期间omega的信息素还会有反复的波动,所以——”
阎城枫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我明白。”阎城枫干涩道,“这段时间,我会……我会陪着他的。”
“陪着”这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烫嘴到让阎城枫的舌头尖都跟着颤了一下。
郑医生离开后,阎城枫深吸了一口气,又重新看向甄宁在昏睡之中安静而苍白的脸。
为什么会一直不醒啊?
他心中烦闷,又想起当时把甄宁从浴缸抱出来的时候,这人轻得就像是一根没有分量的羽毛。
于是阎城枫的心里更烦了。
他在门外的走廊里疯狂踱步,走一会儿就回卧室去看一眼甄宁的状况,然后继续出门疯狂踱步,就这么来来回回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总算是等到甄宁醒过来的那一刻。
他们简短地交流了一句“我睡了多久”和“快一天了”之后,就都安静着没有说话。
空气静谧而微妙。
甄宁倚靠在了床头,半晌后问道:“陶萝他们——”
“现在只有郑医生和我知道了,郑医生应该会告诉李峰,李峰应该……会找借口把他们搪塞过去的。”
阎城枫说:“总之你现在先不用想这些,可以好好休息。”
半晌后,他看到甄宁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
他……还在难受吗?可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阎城枫近乎茫然地想着。
回想起刚才自己对郑医生说的“陪伴”这个词,阎城枫的身子又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和甄宁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因为很明显他们并不算是什么情侣,可阴差阳错之下,他们现在之间……又确确实实地多了一个微妙而尴尬的联系。
阎城枫总感觉自己需要说些什么。
可憋了半天又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合适,问一句“你现在是不是还在难受”?可这话不是废话吗?
“还需不需要我帮什么忙”?可是甄宁这种又冷又硬的性格,最后给出的答案估计八成就是“不需要”啊。
于是阎城枫最后吭哧半天,硬邦邦地来了一嘴:“你,肚子饿不饿?”
他看到甄宁愣了一下。
“郑医生说你现在的情况特殊,需要补充一些能量。”阎城枫低下头,顿了一下,说,“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可以顺手去买。”
“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做。”他干巴巴地又补充了一嘴。
甄宁静静地望着阎城枫的脸,
曾经脸上总是带着笑容,肆意且骄傲的少年,在这三年内成长了很多,也变了很多。
他变得别扭且敏感,甄宁知道这些改变都是因自己而起。
现在的阎城枫就像是一个刺猬,三年的分别让他再次面对甄宁的时候,身上竖起了一根根坚硬而锋利的刺。
只要阎城枫察觉到甄宁比自己先退一步,就会陷入更加暴躁的应激状态,立起更多更加锋利的刺。
但他的内里依旧还是柔软的。
在一些特定的时候,阎城枫也会试探着将那些刺短暂地收回去一段时间,将心底的那些关怀硬邦邦地说出口,并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以为这样就会显得自己十分强硬,以为这样就好像不再受到更多的伤害。
但如果阎城枫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在乎,如果真的恨得纯粹,身上的刺真的也如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的坚硬尖锐,那么他就不会表现的如此矛盾与复杂了。
甄宁很久没有说话,阎城枫的心里也跟着犯起了嘀咕
其实阎城枫也算是豁出去了,他知道甄宁很有可能现在并不想看见自己,他以为甄宁又会回复一句冷淡的“没有”。
然而片刻后,他看到甄宁眨了眨眼,偏过脸,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阎城枫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
甄宁的状态依旧是虚弱的,他蜷缩在床上,脸颊带着绯意,嘴角的笑意很淡,但是又漂亮极了。
过了很久,他听到甄宁轻轻地开了口。
“阿江炒菜……还开着门吗?”
阿江炒菜在即将关门,迎来了一个行色匆匆的新客人。
三年的时光可以改变一个人,自然也可以改变一家简陋的小店。店长换人了,装潢换了,廉价的菜单也变样了,原本是挂在墙上的菜单,现在却变成了扫码点菜,阎城枫有些恍惚。
甄宁走了之后,阎城枫就再也没来到这里吃过一次饭。
其实阎城枫知道自己大可不必和食物赌气,但他就是没办法再踏进这家店的大门一步。
几年没来,餐厅的菜单大变样,菜品名字也都变得奇奇怪怪,阎城枫拧着眉看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把服务员直接叫了过来。
他自己没什么胃口,准备只给甄宁点一份饭。
阎城枫问服务员:“你们这边 ……现在还有回锅肉和茄汁豆腐的双拼饭吗?”
服务员:“有的呢。”
阎城枫抿了抿嘴,犹豫着问:“你们现在能不能把双拼拆开做了?就是不要回锅肉,变成一大份豆腐配饭的那种?”
“做是可以做,”服务员眼神古怪地盯着阎城枫的脸,“但是您确定吗?”
阎城枫被他的眼神看得出来心里发毛:“……怎么了?”
“我们家厨师一直没变,看您应该是之前的老客人,应该知道我们家茄汁豆腐的口味做得很清淡吧。”
服务员微笑着说:“毕竟豆腐这种东西入不了味,基本就是陪着用来给肉解腻的,单点豆腐单点配饭的话,可能会有一些寡淡哦,不考虑再配点别的菜吗?”
寡淡?阎城枫愣了一下。
几年前他们一起吃双拼饭的时候,甄宁可从来没说出“寡淡”这样的词啊,他说的是“我不爱吃肉”,说的是“豆腐好吃”。
阎城枫愣愣地说:“不用了,我有个朋友……他只爱吃你们这口豆腐。”
“这样吗?行,那我就通知后厨去做了。”
服务员一边笑眯眯地记录着,一边随意地打趣道,“不过您这个朋友的口味还挺特别的,这些年我遇到过不少想单独点回锅肉配饭,提出把豆腐去了的客人,却从来没遇到过想点豆腐配饭,结果把肉去掉了的客人……”
服务员说着,向后厨走去。
然而阎城枫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神,片刻后猛地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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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A的突然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