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官渡之战为契机,曹操一鼓作气乘胜进击,真可谓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他平定袁谭、远征乌桓、消灭袁尚袁熙,一统北方;又发布减收田租令、整齐风俗令、大封功臣令,巩固稳定北方秩序;然后,就开始积极准备南征,以期一举平定天下,完成统一中国的雄伟大业。
公元208年7月,曹操亲率大军南下。锋芒所指,刘备措手不及仓皇东逃,荆州刺史刘琮望风而降,他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占领了荆州,还得到了荆州本地及外来荆州避难的大量人才。一时间,曹操实力大增,如日中天,威震天下,可以说达到了他人生事业的顶峰。
而这时的曹操,也不禁变得飘飘然起来,头脑常常处于冲动与狂热之中,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与严谨。他变得骄傲自满起来,过高地估计自己的实力,过低地看轻对手的能耐;同时,他认为由他一统天下,不仅指日可待,也是天命之所归。想想看,他由一个刚一出身就背上了宦官身世“污点”的小人物,一步步地发展壮大到今日的挟令天子、荡平群雄、傲视天下的魏国丞相,如果没有天命,仅凭个人之力,他能成为当世势力最大的强者吗?多少次,他都身陷困境、危境,稍不留意,就会前功尽弃、毁于一旦:他被董卓追得走投无路,在逃窜途中被一个亭长抓获送县关押;他首举义兵就在汴水之战中失利,差点被擒;南征张绣时突然遭其围困,右臂也中了一箭,几被乱刀砍死;官渡之战时孙策拟乘机谋袭许昌,弄不好就会“后院失火”腹背受敌,陷于崩溃之境……然而,每在紧急关头仿佛都有神助,总能出现奇迹使他转危为安,他也因此而日渐坐大。既然天命所归,他曹操何所忌惮何所畏惧?
于是,他头脑膨胀,变得狂妄起来。他听不进谋士贾诩的劝说轻躁东进,使得原本矛盾重重的孙、刘结成了顽强的抗曹联盟;他一反常态以貌取人,冷落益州牧刘璋派来的特使张松,不仅失去了一位难得的人才,更失去了联络刘璋、进取益州的机会,尔后刘备正是用计赚得益州才拥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他占领荆州后,不禁得意忘形地拍手大叫“天下已定”,在写给孙权的信中更是踌躇满志,意在必得:“近者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方与将军会猎于吴”;荆州新附,人心不稳军心不稳,他似乎连做做这方面的“政治思想”工作以求安定团结、共同对敌的想法都不曾有过;曹操本性多疑,却轻信黄盖的投降,就连起码的防范措施都没有采取……天时、地利、人和,曹操一样都没有占据上风,而在战术指挥上又多有失误,结果导致了赤壁之战的惨败。
看来不论多么智慧的人物,也不管拥有多大的“本钱”,只要头脑发热,忘乎所以,就有可能猛然间从高耸的峰巅跌入万丈深渊。时刻保持冷静的头脑与正常的心态,对渺小的人类个体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赤壁之战的惨败,是曹操一辈子犯下的无法饶恕的最大错误。他统率的军队数量,虽然没有号称的八十万之多,其实际兵力至少不会少于周瑜估计的二十多万,也就是说,曹军要数倍于出孙、刘五万联军的力量,占有明显的绝对优势,只要稍稍“用功”,以曹操卓越的军事智慧与北方将士的能征善战,战争的结局当不至于落得个惨败而回。
赤壁之战,曹操不仅输掉了一场战争,也使得一统天下的雄心成为泡影,更要命的是,他也因此而背上了一个“奸雄”的千古骂名。
如果曹操打赢了赤壁之战,整个江南将立时可下,天下版图尽可纳入囊中。那么,他就不会转弯抹角地扮演周文王的角色,而是“开门见山”,直接取代汉献帝,登上皇帝的宝座了。一旦天下统一,他肯定会像历代的帝王一样限制言论自由,就不会有独立的蜀国、吴国,就不会有人胆敢骂他“汉贼”、“奸相”,至少不会有那么多的不实之词堆在身上。而关于他的评说,人们所能见到的,只能是一味的歌功颂德与溜须拍马,代代传承,曹操也就不是今天人们心目中的曹操,他的形象与评说,很有可能会与刘备、关羽、孙权等人相互置换。
即使打输了赤壁之战也无所谓,只要他把事情稍微做绝一点,后人对他的评说也断不至于降到零点。他步步逼宫,晋爵魏王,车舆服饰与天子排场已无二异,可他就是不肯将自己的屁股挪上皇帝宝座。公元219年冬,孙权曾上书曹操,称说天命,劝他当皇,自己情愿为臣。曹操读了来信,出示群臣道:“是儿欲居吾著火炉上耶!”又说:“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其实,曹操所处的军阀混战时代,个人野心全都膨胀到了极点,真可谓“家家欲为帝王,人人欲为公侯”,只不过大多没有这种本事罢了。曹操完全可以一脚踢开汉献帝,尝尝当当皇帝的滋味。然而,他似乎并不怎么看重虚名而甘居人臣之下。对此,他的内心肯定有过一番激烈而反复的矛盾斗争,他自小就饱受“黑锅”之苦,对“名不正则言不顺”的“国情”体会得比他人更深,按说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登基;然而,他又不得不有所顾虑,他曾一再“自明本志”,陈说自己并无代汉自立之心,戏演了上十年,如果突然变卦,毕竟天下并未统一,一旦登上皇位,政治上会陷于被动,将会出现一些难以逆料的内外纷争。于是,他就选择了一个两可的方案,无皇帝之名,行皇帝之实。这就真应了民间的一句俗语——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这不能不说是曹操的失算,如果他索性一竿子将事情做绝做到底,当一位名副其实的真正皇帝,后人对他的评说可能又有不同。其实,《三国志》中关于他的传记其标题就是《武帝纪》,毛泽东在写到曹操时也称其为魏武帝。
直到临死前,曹操连一分钟的皇帝瘾都没有过,他心中肯定怀有万分的遗憾,那以“周文王”自比的言语中便明显地透出对后代的殷切期盼。他三分天下有二,为魏国替代汉朝奠定了坚实的国基,从某种程度而言,其政治功绩还超乎周文王之上。然而,周文王的后代十分争气,不仅灭了商纣王,还使得周王朝延续了八百多年,成为中国历史上统治时间最长的王朝。曹操的后代虽然篡了汉位,他死后也博了个魏武帝的“头衔”,但是他的子孙们却远远不及周文王的后代们有本事有出息,不仅没有完成先祖的遗愿统一中国,即使他奠定的魏国也保不住,很快就被司马氏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改变了“颜色”。
如果曹操打赢了赤壁之战一统天下,如果他公开篡汉当上皇帝,如果曹魏延续的时间稍长一些,关于曹操的评价将会大为改观,断不会落得个奸诈小人的“下场”。对此,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的演讲中说道:
不过我们讲到曹操,很容易就联想起《三国志》,更而想起戏台上那一位花面的奸臣,但这不是观察曹操的真正方法。现在我们再看历史,在历史上的记载和论断有时也是极靠不住的,不能相信的地方很多,因为通常我们晓得,某朝的年代长一点,其中必定好人多;某朝的年代短一点,其中差不多没有好人。为什么呢?因为年代长了,做史的是本朝人,当然恭维本朝的人物,年代短了,做史的是别朝人,便很自由地贬斥其异朝的人物,所以在秦朝,差不多在史的记载上半个好人也没有。曹操在史上年代也是颇短的,自然也逃不了被后一朝人说坏话的公例。其实,曹操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至少是一个英雄,我虽不是曹操一党,但无论如何,总是非常佩服他。
由于三国鼎立的特殊性,不仅后来的史官要说曹操的坏话,即在当时,敌对国东吴与蜀汉的史官就已将曹操编排、贬损得一塌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