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将嬴政不念旧情一再放逐吕不韦,迫使他不得不饮鸩自杀视为嬴政人生的一个转折与标志。尽管他亲政后就流放了吕不韦,尽管吕不韦不会对他构成威胁不会夺取他的王位,但吕不韦的威严与管束从小就在他心头打下了不可磨灭的印痕,只要一想起他,全身就会下意识地涌过一阵战栗与惧怕。吕不韦一死,这个世界上,他可是半点束缚都没有了。
至此,经历过一番艰难困苦的历程,有过灵与肉的搏斗与厮杀,趟过交织着成功与失败之河的秦王嬴政终于一步步地走上了成熟之路,具备了成就帝王大业的素质及修养。
他亲政后所的秦国,也在历代先君、特别是在无冕之王吕不韦的刻苦经营之下,已拥有关中、巴蜀两大农户基地,财富总数占全中国“十居其六”;拥有车、骑、步等兵种齐全的精兵百万以上;全国上下,治理井然,民心一体。也就是说,秦国在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已达到了六国远远不及的峰巅。谋臣如林,将士如潮,上下一心、国库充实,消灭六国的主客观条件都已具备。
嬴政可要实现他一统天下的雄才大略了!
公元前234年,秦王嬴政跨上战车,挥舞太阿剑,剑锋直指韩国。一场扫平六合的血腥战争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如果不是嬴政即位,没有嬴政的远大志向,秦国也会统一六国。就当时的局面而言,明眼人一看就可明白,强秦之势早已形成,不可阻遏在所必然,横扫天下不过是早晚之事,就看这一历史重任到底落在谁的头上,由哪一任、哪一位秦王来完成。
嬴政毫不犹豫地担当起了这一宏伟任务。
他的肩膀虽然稚嫩,身躯虽然柔弱,但他意志坚定,心胸远大,颇有一股气吞山河之势。独特的身世、压抑的童年、特殊的遭遇造就了他的雄才大略,使得他成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位皇帝。
秦军从那高耸的西北大地——黄土高原俯冲而下,有如猛虎下山、狂飙席卷,大地在秦军铁蹄的践踏下隆隆作响,整个世界似乎都在颤抖。
嬴政的复仇之剑在他亲人身上“小试牛刀”之后,现在可要转向天下的所有军民人等了。
一时间,烽火燃遍中华大地。胜利者在施虐,将喜悦与狂欢转化为疯狂的屠杀与掠夺;失败者在瑟缩发抖,他们在奔跑躲藏、哭泣呼号、流血毙命。顿时,天昏地暗,太阳失色,血雨腥风像一个巨大而严密的罩子紧紧地扣在中华大地的上空。
在秦王嬴政统一六国的战争中有多少将士被杀,多少百姓被戮,这是一个谁也无法准确统计的数字。战争肯定免不了死人,可是,假如吕不韦狠狠心废掉嬴政自立为王,假如换上一位比嬴政仁义一些、慈善一点的君王,其伤亡数目将会大大减少。
嬴政统一六国的具体过程,有关史书记载、描写得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我们在此不打算花费过多的笔墨重复,只想叙述一下秦军扫平赵国、嬴政踏上故土的情景。
事情发生在公元前228年,王翦率领秦军长驱直入,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就攻下了赵国都城邯郸。置身咸阳宫内坐镇指挥这场战争的最高统帅秦王嬴政接到捷报,高兴得不行,并突然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他要亲自到征服了的赵国去走一走、转一转、看一看。
要说仇恨,嬴政对自己的出生之地——赵国充满着最大的仇恨。当然,这是一种十分复杂的情感,毕竟是赵国的山水养育了他,离开故土后的回忆,除了屈辱与仇恨,还有一股难得的亲切与怀念,这种童年的温馨回忆是我们每个人都曾有过的,不管那段时光是多么的贫穷多么的艰难多么的痛苦。
秦赵两国的仇恨最为深刻,长平大战坑卒四十万名的惨剧使得赵国军民不再对秦军抱有任何幻想,因此,赵国的抵抗也就最为坚决,秦国也就屠杀得更加残酷,用尸首遍地、血流成河形容这场征服与反征服的战斗半点也不夸张。
嬴政终于踏上了赵国的领土。这一年,他三十二岁,离开邯郸已是二十二年了。呵,二十二年,人生又有多少个二十二年啊!面对战火依然弥漫的焦土,面对如今已属大秦版图的旧赵,面对生他养他的这块难忘土地,哪怕嬴政心如铁石,一时间,肯定也是百感交集。
突然,一阵狂暴的欢呼打断了他的思绪与感伤,这是秦军在向他们的大王致敬。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万万岁的叫喊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嬴政身下的乘辇似乎也在随着声浪的上升而腾空,升到了头顶的云端,云蒸霞蔚,嬴政陶醉了,飘飘然恍恍乎犹如置身天堂之中。哦,赵国,我终于回来了,我说过我要回来的,你们睁开眼好好地打量打量吧,我还是过去那个丑陋的嬴政吗!不,我是一个成熟而健康的男子,瞧我的身躯,在日复一日的习武练功中、在美味佳肴的滋阴补阳中已不再瘦弱;我坐在乘辇之上,身穿衮服,是多么威严、多么的雄壮啊!那些欺负我的人儿在哪里?你们谁也逃不了,就是烧成炭块化成灰,我也能在万千人众中认出你们!哈哈,你们有的已经被我的大军杀掉了,而剩下的全都匍匐在了我的脚下。我是谁,你们还认得我吗?你们没有想到我会成为大秦帝国的国王,更不会想到我会成为天下最大最大的大王吧?你们不是辱骂我压在我的身上挥舞拳头打我的吗?过去的胆量都上哪儿去啦?现在,你们就是我餐桌上的一盆菜,任我搛来任我吃了,我可得慢慢地消受消受才是呢!
然后,嬴政就迈着帝王那意气风发的昂扬步伐,一步步,铿锵有力地走进了赵宫。
赵王迁早已跪伏在地等候发落。嬴政只是稍稍挥了挥手,轻轻吁了一口气,吐出两个字道:“出去!”赵王就被迁徙到了蜀国的房陵,羁于一个阴暗的石室之中,并留下了一首传至今天的哀诗:
房山为宫兮泪水为浆,
不为调琴奏瑟兮唯闻流水之汤汤。
水之无情兮犹能自至汉江,
嗟余万乘兮唯有梦魂绕故乡。
秦政也曾有过“梦魂绕故乡”的日子,所不同的是,赵王永远只有梦中回故乡、梦醒泪断肠的份儿;而嬴政却在二十二年后亲身回到了赵国,并以王者身份达到了人间之至尊,他的自卑充分得到了补偿,他的冤仇也酣畅淋漓地得到了报复。
秦王嬴政获得了至高的尊严,报复了久淤心中的大仇,按说不再有恨不再狂虐不再残暴,然而,他的变态人格已经形成,复仇的心理已然凝固,必将转换成一种看似变化、实则一脉相承的方式继续发展,贯彻到底,直至他的生命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