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家庭 第七章

阿洛伊斯的提升如愿以偿。税务监察部任命他为帕骚首席海关官员,所以克拉拉非常高兴。她嫁了一个成功的男人。

而另一方面,他们在阿洛伊斯正式开始在帕骚的新岗位工作以前还不能搬家。从布劳瑙到帕骚要整整一天的路程,这就意味着阿洛伊斯离家外出一待就要好几个星期。因此,阿道夫也就可以在大床上他妈妈身边悠闲自在了。

阿洛伊斯一回家,克拉拉就会把他撇在一边,那是很痛心的,当然,这孩子也明白,只要阿洛伊斯再回帕骚,失却的这种快乐就又会回来。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年。即使后来他们在帕骚租了一个住处,阿洛伊斯又不得不巡视别的边境小镇。这样一来,他还是几乎同过去一样经常不在家——这又方便了阿道夫,他又可以睡到妈妈的身边了。

至于阿洛伊斯,新岗位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但是也带来了对他自信心的威胁。布劳瑙是一个不太重要的地方,在那里抓到的走私犯通常都是一些小规模走私的人。由于偷运出境的又大多是农产品,因此没完没了地过磅就令人生厌。布劳瑙坐落在因河边上,风景优美,话虽如此,其实城内的建筑还是很单调的。

在帕骚,根据国家之间的共同协定,奥地利海关是在多瑙河的德国境内执法。不同之处从外表也看得出来。帕骚在历史上曾经由一个兼任主教的公国君主统治,因此城内有可以引为自豪的中世纪教堂塔楼。有些教堂建造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中世纪之始。帕骚的墙壁反映了这座城的辉煌显赫,涉及忠于职守、久远的犯罪活动、用刑室、不可告人的秘密、往日的荣耀以及——对阿洛伊斯来说非常有针对性——想象力之丰富在某种程度上可与他相比的走私犯罪分子。

所以,他在新的岗位上并非没有困惑。即使直到现在,他仍坚持身穿制服执法,这种形象是对想要犯罪的人的严重警告,他也知道许多事情还要依靠他严厉的执法。所以他竭尽全力表现出威严镇静的性格,是一个身上烙了秉公廉洁印记的人。旅行者们要明白,在他这里是无法蒙混过关的。他研究过许多上层海关官员——那些受过大学教育的人,有的脸上还有宝贵的青灰色的决斗伤疤。他们是学习的楷模。

然而,在帕骚掌管事务让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大像以前那样有奥地利人的好脾气。由于是在边界的德国一边执法,他说话的口气变得有点严厉,偶尔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让他大为光火。有一次,就因为一个下属称呼他“长官先生”而没有叫他“高级长官希特勒先生”,他大骂了一通。他感觉得到,他的新下属比他在布劳瑙的下属文化程度要高得多。这些新面孔会不会对他越来越挑剔呢?有时他从岗位上凝望海关桥下多瑙河的汹涌激流,他的双眼会闪烁着泪花。他会想起布劳瑙,想起安葬在那个地区的两个女人:可爱又性感的弗兰奇斯卡,以及他有时会为之感到悲痛的安娜·格拉斯尔。她一点都不漂亮,但是她给了他床笫之乐。

他整日不停地抽烟。他有一个自己并不知道的绰号,叫“烟云”。“喂,今天,die Rauchwolke情绪怎么样?”见他来上班,一个年轻的关员问另外一个年轻人。阿洛伊斯心里明白,这些年轻关员愤愤不平是因为他不给他们享受与他自己同样的自由活动的权利——然而,正是这不公正加强了他的权威。尽管一个好长官在大多数情况下应该公正无私,但是他依然可以做几件不公正的事。假如做得明智,那会有效果的:你的下属就被贬低了一点。

由于克拉拉和孩子们也都搬到帕骚与他同住,他对他的孩子也更加严厉了。小阿洛伊斯和安格拉很快就学会不主动与他说话,除非他直接问他们话,要不然他们是不可以去打断他的思绪的。假如小阿洛伊斯在外边,父亲就会伸出两个指头贴在嘴上,吹一声口哨。这跟他叫唤路德是一样的。有一天午后,脸红彤彤的,健康、粗壮,长着一张跟他父亲一样面孔的小阿洛伊斯,把克拉拉和安格拉吓得厉声尖叫,因为他抓了一大团阿迪放在客厅地毯上的粪便。当后妈和妹妹见到小阿洛伊斯手上有像原始武器那样可怕的黑乎乎的一团粪便,厉声尖叫起来的时候,他眼神狂野,跟在她们后面。太胡闹了!克拉拉和安格拉恐惧地叫喊。阿迪加入进来,跟着其余的人一起叫喊,一面要躲到他哥哥的身后,一面还是尖叫,直到他的哥哥玩够了,从粪便上挖下一块,转过身来把它粘在阿道夫的鼻尖上。

当天晚上克拉拉告诉了老阿洛伊斯。紧接着的一顿毒打,跟路德的挨揍相差无几。第二天,小阿洛伊斯几乎只能爬着去上学。从这件事之后,这一家管得可严了。阿洛伊斯下班回家的时候,孩子们要说话也只敢悄声说。克拉拉不愿惹他心烦,也没有一点声音。晚餐是默默地吃完的。阿洛伊斯嘴里吐出的浓烈的肉味加上喝了啤酒之后的酸味,与紫甘蓝的香味混杂在一起。

晚餐之后,他习惯坐到扶手椅上,挑一个长柄烟斗,在烟盅里装上烟丝,威严的神情随时体现在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的大拇指上,然后他让自己的烟弥漫在空气里。获得允许后,小阿洛伊斯和安格拉回到了他们的卧室。但是阿迪被叫住了。

父亲的一只手扶着三岁孩子的脑袋,半真半假地露齿一笑——一半是真感情,一半是纯粹的卑鄙心理——把一嘴的烟喷在阿道夫的脸上。孩子咳嗽了。父亲咯咯地笑了。

阿洛伊斯手一松开,阿道夫就笑,然后朝厕所跑去。到了厕所,他还会吐。对着水桶俯身下去时,这三岁的孩子记起了阿洛伊斯跟克拉拉做爱的声响,以及他伴随着肚子的晃动发出的呻吟声。他老问自己,为什么他妈妈见了烟不讨厌。

她不敢说。她感觉到最叫她丈夫恼火的事就是对他的烟斗多嘴多舌。

此外,阿道夫给她增添了一个新的担忧。有一天她给他洗屁股(她有了这个重大的发现是在他三岁的时候——这是她的离奇规矩),她终于注意到他只有一个睾丸,而不是两个。

城里的一个医生叫她放心,这种医学现象不必大惊小怪。“这样的孩子往往长大后会成为子孙满堂的男人。”

“这么说,到他上学了他不会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啰?”

“有他这种情况的孩子有时候很活泼,非常活泼。就这样啰。”

这些好听的话没法安慰克拉拉。少一个睾丸是波尔茨尔家族的又一个污点。她的姐姐约翰娜不光是一个驼背,而且还有一个近亲——一个真正的低能儿。更不用说还有她所有已经死去的哥哥、死去的姐姐、她自己死去的孩子。她觉得,阿洛伊斯的体魄在阿道夫身上体现得并不多,一点都没有阿洛伊斯明显遗传给小阿洛伊斯的那种活力。这也是她的错。阿道夫怀上的那一夜她爱着她丈夫,但只是在当夜,而且是用那样一种方式——那是亵渎的吗?——这样的一个夜!

可是现在——会不会太迟了?——她会说她又爱着她的丈夫了。许多个月以来,她是逐渐地得出这个结论的,但是在他调到帕骚一年半以后,在六月一个美好的夜晚,她对他有了一种新产生的敬重。因为就在当天下午他得知,再过半年他要调往州首府林茨,担任首席海关关员的职务。这个职务是从萨尔茨堡到维也纳所有海关岗位中最重要的,而且这个任命来的也正是时候,因为再过几年他就要退休,这次提职可以增加他的养老金。

那一夜他们怀上了孩子。也许她爱阿洛伊斯从来没有像这一回那么单纯,换句话说,她从来没有这么明白地觉得她很想再要一个儿子。小阿迪少一个睾丸,这个发现在她的心里注入了虽小却是常年不散的恐惧。她再也不敢去想阿迪可能不会长命。相反,他们要再生一个孩子。她敢于祈求生一个男孩。她觉得这个孩子既要像她也要像阿洛伊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