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克拉拉现在成了他的情人、他的清洁工,而且她还是小阿洛伊斯的保姆、安格拉的保姆。许多个夜晚,她还是他的厨子(因为雇了一个饭店女仆照看孩子一个钟头)——除非他们下楼到波默酒店的餐厅去,俨然是舅舅和外甥女,穿制服的中年海关官员和他的装作羞羞答答的年轻情妇。在布劳瑙,没有人蒙骗得过去,不管她会如何一声声地叫他舅舅。这情景足以在旁观者中激起一片义愤,他居然煞有介事地坐在那里,仿佛他就是弗朗茨·约瑟夫,随时准备承认:“我学皇帝的样,也有一个可爱的情妇。”他带她到楼下去用晚餐的任何一个晚上,他必定如此——一回到房间他就会做爱,嗓子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是你的坏舅舅,”他常常在热烈拥抱的时候说,“你很坏的舅舅。”
“没错,没错,是我的坏舅舅。”她紧紧抱着他,几乎分不清什么是痛苦,什么是试图变为欢乐的感觉——一种非常亵渎的欢乐。“啊!”她会叫起来,“我们会受惩罚的。”
“谁还会管它?”他怒气冲冲地说,于是她更靠近那亵渎的欢乐。
每每在事完之后她都会哭泣。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朝他厉声尖叫。在她的内心深处充斥着还没有完全过去的那一切。她感到非常内疚。
现在轮到克拉拉不去望弥撒了。她现在是在为魔鬼效劳(哦,她知道!)。她感觉到她最细微的冲动现在正将她越来越近地推向恶魔,不错,甚至她给予小阿洛伊斯、给予安格拉的慈爱。她越是溺爱他们,事情就越糟。她那败坏了的形象会玷污他们的天真。
而且,还有芬妮。克拉拉没有告诉她,但是她知道她必须告诉她。因为,假如芬妮现在不知道,那么一旦她生命结束,她毫无疑问也会发现,到那个时候她可以从天国观察。芬妮会有无法容忍的想法,克拉拉从来就不想告诉她。
到了芬妮患病的最后一个星期,当克拉拉坦白的时候,回答是简短的:“这是对我四年前把你赶走的恶行的惩罚。这是公正的。”
“我会照顾好你的儿子和女儿的,就当他们是我的孩子。”
“你一定可以照顾得比我还要好。”芬妮说道,然后转过脸去。“没有关系,”她说,“但是你不可以再来看我了。”
克拉拉再一次知道,她是在恶魔的掌握之中。因为,假如说起初她受到了伤害,那么她不久便感到非常气愤,芬妮还是要把她赶走,而且芬妮落葬的那天克拉拉还生了气,那是一个漫长的日子,因为阿洛伊斯没有把她葬在布劳瑙。他选择了朗肖芬(意思是“希望的边缘”),那也是他们结婚的地方。倒不是因为感伤,而是因为恼怒。布劳瑙流传这样的说法,芬妮临死前的几个月她的棺材就买来了。市民中甚至还传说他事先弄到了一件真正的便宜货(是在海关门口从走私犯那里没收的红木家伙)。事实上,他是在芬妮去世前十天才买了那口棺材,并不是他已经考虑了几个月。所以他不能放过那些流言蜚语。而且,对于死亡的悲痛也估计得过高了。这么多回了,就像跟一个老是登门造访、让人觉得厌烦的朋友说再见,他不打算以后过多到墓地去看望。他的眼睛是要看着今晚的克拉拉。葬礼以后,到了晚上,他禁不住紧盯着她。那双蓝眼睛——多么像博物馆展览上的钻石!
那个八月炎热的夜里,在床上,克拉拉的人生有了又一个生命。它径直来到她的心里,也就是说她有这样的感觉。因为她的灵魂似乎现在就坐落在她的心下面,因此她差一点就从欢乐跌入黑暗——只不过这欢乐仍在继续,现在还没有停止。她属于魔鬼。他把她所知道的最邪恶的享乐注入她的身体,而到了早晨,她的内疚就像浸泡在水里的一棵树那样沉重。在意识到她部分的欢乐是因为芬妮走了才有的,克拉拉一时觉得非常害怕。是的。她对长期卧病的朋友的爱现在已经消逝,变成这亵渎的欢乐,这长期压抑着的并且如此肮脏的快乐,现在可以释放了,因为那个把她赶出去四年的女人已经死了。现在她可以做他的女人了。
她怀孕了。一点都不意外。
她从来没有暗示过她想要他娶她,但是他知道。“一个男人可能是一个傻瓜,”阿洛伊斯喜欢说,“即使是一个傻瓜也一定会吸取经验教训。只有根据这一点,才能对他作出正确的评价。”所以阿洛伊斯知道他必须对这一新的义务作出响应。
而且,他也想结婚。布劳瑙的好人们对他的不满让他非常难受。的确是身上难受。身上一处难以忍受的奇痒现在让他感到心烦,有时它会痒上一个钟头。这一定是市民的想法。他第一次认认真真考虑起这种可能性:写到税务监察部检举他的匿名信不一定就会被收到信件的官员随手扔掉,调查完全有可能紧接而来。这类事情进展都很慢,但是现在克拉拉已经怀孕,假如四五个月以后她挺着个大肚子不能上街,那样一来事情就很难看了。寄给税务监察部的信里就不会有好话。
他也可以承认他第一次对他要娶的女人真有些好感。安娜·格拉斯尔满足了他的等级观——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他不喜欢她的香水的淡味。芬妮嘛,说得好听一点,她就像一个情绪多变的放荡女人。然而,克拉拉则是安安静静的,并且明白自己的出身。他喜欢她带孩子的办法,要是她给他生一大帮孩子,哦,那也没有什么不好。这样一来就会把城里的人的嘴巴封住。
不管怎么说,由于孩子夭折经常发生,有一大帮子女也是多一个保险。假如死了几个,你还有别的几个。
另一方面,严格说起来,他和克拉拉是舅舅与外甥女的关系。阿洛伊斯最初到布劳瑙堂区咨询的时候,发现他还得交一个申请。
现在阿洛伊斯不得不为将近九年前的谎报犯愁,当时他跟着约翰·奈坡穆克和三个证人大老远地跑到斯特罗纳斯去办理。想要迅速结婚,那件事会不会有妨碍?在正式的文件上写着他是约翰·格奥尔格·希德勒的儿子,因此和克拉拉是隔了一代的堂叔侄女关系。这样会不会太近了?假如他现在宣布约翰·格奥尔格根本不是他的父亲,那么他又要回到原来的姓名阿洛伊斯·施克尔格鲁伯。他想都不会去想!所以他和克拉拉只好走远路去请求教会作出决定。
在布劳瑙,教区现任的科斯特勒神甫接手研究这个问题。一个月以后听到了令人扫兴的答复:像希特勒先生这种情况,颁发特许的权力不在他的责任范围。克拉拉和阿洛伊斯得向林茨的主教提出申请。科斯特勒神甫愿帮助他写申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