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如此让人沉醉,经历了温柔乡之后,他们就不想再去经历铁血的洗礼了。
伏念忽然冷笑一声,抽出手边的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离他最近的却奇胸口!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溅上脚边金砖,斑斑驳驳。
却奇睁大眼睛,带着难以置信的憾恨表情,扑通倒在地上。
“还有谁想回王庭的,我送他一程。”伏念阴恻恻道,环视众人。
被他目光扫过的人,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一片死寂。
伏念勉强将心中那股暴戾压下去,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不必渡河,只要将整个北方纳入突厥的版图,往后我们的子子孙孙,就不必再为了冬季的粮食而发愁,我们也将会有放不完的牛羊,吃不完的粮食,使不完的奴隶。但这个没用的家伙想退回去!”
他指着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声息的却奇吼道:“你们甘愿回到突厥,过那种秋季入关抢一通,其它日子都待在草原上的日子吗!没有金银财宝,没有美貌女人,更没有舒服的床榻,还有各种各样的美食,那些本来是属于我们的,你们甘心还给中原人吗!”
没有人说话。
众人都低着头,看似赞同他的话。
伏念知道,借着却奇的死,那些反对的声音暂时被压制下来了,但他需要一场更大的胜利,才能让这些人彻底歇了回去的心思。
心底的浮躁像野草疯狂生长蔓延,伏念看着刀背上未干的鲜血,仿佛看见贺秀那张令人生厌的脸,神情越发阴冷。
……
“娘,我害怕。”
听见这句话,宋氏忽然生出一股心酸,连带眼眶也瞬间红了。
但她不敢哭,因为要是哭,那儿子就会更害怕。
宋氏伸出手,拉住贺歆的手:“别怕,有娘在。”
十几岁的少年人,本该朝气蓬勃,并非像现在这样,畏首畏尾,缩手缩脚。
贺歆会如此,不是因为性格所致,而是彻底被吓怕了。
太子妃与皇长孙的荣光,说到底都是建立在太子这个依靠之上,太子一死,他们就如同没了根的飘萍,宋氏虽然伤心,但还有儿子,日子总归得过下去,太子人走茶凉,宫中人情冷暖,难免有些落差,但幸好裴皇后尚在,多有照拂,皇帝也未立新太子,宋氏与贺歆母子俩得以在东宫继续住下去。
等到皇室匆匆南下避祸,他们自然也在其中,而后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令人瞠目结舌,先是裴皇后失踪,然后又是嘉祐帝驾崩,宋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镇日惶惶然,担惊受怕,又听说先帝没有留下遗诏,以致于朝中如今分作两股声音,李相希望自己女儿所生的九皇子登基,而张相等人,则觉得安王殿下如今居长,更为合适,也有人想起太子还有个嫡长子,认为皇长孙继位,更为名正言顺。
风言风语传入耳中,宋氏胆战心惊,更没有半分喜悦,这些年在宫廷中,她也许长进不大,但看多了人心,自然也有自己的判断,宋氏根本不希望儿子去当什么皇帝,在她看来,那个位置极为危险,自己已经赔进一个丈夫了,更不能将仅有的儿子也搭进去。
孤儿寡母,毫无根基背景,对方凭什么会支持他们母子?还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份能给对方带来某种利益。
而且李相现在手握兵权,如果有人挡住了他女儿的路,宋氏不敢想象,自己母子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先帝与皇后不在,还有谁能护住他们?
宋氏现在每天晚上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儿子就被人抓走了。
贺歆也非无知无觉的木头人,母亲的担忧害怕,局势的动荡,还有许多流言蜚语,环绕在他四周,也让他跟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吃饭都要再三检查,免得被人下了毒。
“你跟娘说真心话,你想当这个皇帝吗?”宋氏问他。
贺歆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想,娘,我只想当个寻常百姓,我们能不能去跟李相说一声,让他放我们走,我真的不想当皇帝!”
宋氏苦笑:“只怕由不得我们……”
正说着话,外头便来了人,说有故人自南方来,李相请两位去见一见。
听见故人和南方几个字,贺歆眼前一亮,说莫非是五叔?
贺湛镇守南方,好像也就只有他了。
贺歆兴奋道:“三叔和五叔,当日最是疼我了,要是他们在,李相一定肯放我们走了吧!”
宋氏却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一定没那么简单,她对贺歆道:“你既然不想当皇帝,待会儿就得寻个就会表明心迹,当着李相的面,不管他信不信。”
贺歆点点头:“这个皇帝,谁爱当让谁当去,反正我不当。”
宋氏拉着他跟来人去见李宽,果不其然,那里还有一个人。
只不过,不是他们所想的安王贺湛。
而是卫王贺绘。
李宽笑道:“卫王殿下说想见见你们。”
又叹道:“没想到短短时日之内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殿下来晚一步,竟连陛下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却说嘉祐帝南下时,就分别向卫王与兴王等人发出谕旨,令他们带兵前来护驾,卫王思来想去,又犹豫了好些日子,方才慢吞吞启程,只因他心中也有些不可告人的野心**,只是碍于性格,屡屡错失机会,眼看天下大乱,自己盼望已久的机会似乎终于到来,他再次犹豫,担心前功尽弃,也担心自己还未成事,就被贺湛贺融等人围剿,结果到了半路,嘉祐帝驾崩的消息就传过来,卫王想着此时襄州必然是一片混乱,说不定自己能趁机去捡捡便宜。
他也没忘记当初与李宽的约定,虽说时过境迁,机会已然流逝,但现在皇帝驾崩,他这个叔叔若是因缘际会,又何尝不能登顶?蠢蠢欲动的心思让卫王没有选择回到扬州,而是继续前进,终于在安州与准备顺江而下的李宽部队会合。
但卫王很快发现自己上了李宽这老狐狸的当,对方早就想扶持九皇子登基,把自己找过来,无非是想拉他一起对付嘉祐帝的那些儿子罢了。
卫王不甘心,所以提出要见宋氏和贺歆,李宽不以为意,还真把人给找了过来。
殊不知宋氏母子早已被吓破了胆,别说皇帝之位,现在就是白送他们富贵,估计两人都不敢要。
听见卫王话里话外关心他们,又问起新君人选,没等李宽说话,宋氏就忙忙道:“大郎资质平庸,先帝在时,就屡屡说起,先夫也再三叹息,万万不敢有非分之想,如今时局动荡,新君合该有更合适的人选,还请李相明鉴。”
李宽道:“皇长孙之贤,大家有目共睹,其实九皇子尚在稚龄,无法服众……”
“那大郎就更加无法服众了!”宋氏越听越怕,以致于不管不顾抢了李宽的话,“有李相辅政,九皇子来日必定是一位明君,至于妾与大郎母子二人,只希望等天下太平之后,有薄田几亩,以供日常,就已心满意足了。”
裴皇后离奇失踪,先皇更死得蹊跷,宋氏隐隐察觉一些端倪,却实在不敢深思,她很清楚,以他们母子的势单力孤,不过是李宽随意可以搓圆捏扁的蚂蚁,哪怕当上天子,也注定是个傀儡天子。
李宽对宋氏的识相很满意,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另有打算,现在虽然他力推九皇子,但九皇子毕竟年纪太小,小孩子有个头疼脑热很容易就会夭折,万一九皇子不测,他就得另觅人选,贺歆的胆小怕事无疑很符合他的要求,皇长孙的身份也能堵住一些人的嘴,所以他暂时不会对宋氏母子不利,反而还会好好养着他们。
卫王看着这一幕,哪里还不知道李宽的打算?
等宋氏母子离开之后,他就幽幽道:“表哥对我的承诺,只怕早已不复存在了吧?”
他在心里暗骂贺湛狡猾,明明大家都是差不多时间接到旨意赶过来,结果现在他到了,贺湛却还不见人影,分明是半路上听说先帝驾崩,直接改道,不肯过来自投罗网,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你母亲也随驾南下,待会儿你去看看她,以后也可接她去扬州养老了。”李宽对他的话不以为意,反倒微微一笑,“若是忘记承诺,我又何必特意找你过来?新君年幼,必得有人辅佐左右,我一个人独木难支,张嵩那些人又成日与我唱反调,可若是换作你,我们俩同心同德,何愁不能壮大?”
卫王心头一动,没想到对方竟是这种打算。
李宽接着道:“眼下只要渡了江,就安了,北方尽可留给他们去打,等他们厮杀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回去收拾局面,等到那时,你我之间的分歧,都是小分歧,但现在突厥人、贺融、贺湛,乃至张嵩那些人,都是我们首先要对付的,你应该能分得清轻重。”
卫王早非当年被他骗得团团转的人了,闻言狐疑道:“到时候你舍得将一切拱手让给我?”
李宽坦然道:“舍不得,但我们可以划江而治,互不侵犯,我要北方,你在南方,两个人分天下,岂不比五六个人分,要宽裕许多?”
卫王不做声了。
李宽微微一笑,他知道对方一定会答应的。
卫王又问:“要是贺湛来了怎么办?”
李宽道:“我刚刚得到消息,他没有来安州,而是直奔襄州去了,正好有他帮我们挡住突厥人,这里一时半会不会有危险,而且,我们也可以派人去襄州。”
“去襄州?你不是刚从襄州过来?还走回头路作甚……”
话说一半,卫王恍然大悟:“你是想……?”
……
江水滔滔,衣袂飘飘。
贺湛站在江边礁石上,扶剑眺望,面容冷硬,也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心事重重。
“殿下,今日河流湍急,不如过几日等水势平稳一些,再启程?”谭今望着江水,微微皱眉道。
大军征用了不少商船民船,还有原本停靠在岳州沿岸的商船,想要分批渡江并非做不到,只不过谭今觉得这几天天气不太好,担心中途会发生变故,所以想要延缓两日。
贺湛却摇头道:“突厥人占据长安日久,骄奢傲慢之心滋生,不管他们决定南下,还是想要往北退,现在都是我们进攻的最好时机,错过这几日,情势又会发生变化,为防夜长梦多,还是早日渡江为好。”
谭今点点头,再看贺湛,只觉对方一日日变化,似乎与先前有些不同,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兴许这一切来得太快,让人不得不在短短时日内迅速成长起来,就连他自己,换作两年前,当惯了文官的谭今绝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能当个像模像样的副帅,跟着领兵打仗。
也不知安王殿下那边如何了。
谭今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敢说出来,默默地将这个名字吞回肚子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就可以兄弟相会了吧
正文第157章
嘉祐帝驾崩的当年九月,正是秋高风急,水满鹭飞之时,突厥大军离开长安,往南挺进,与此同时,李宽与卫王共扶皇九子为帝,昭告天下,年号开平,据安州以南,至扬州一带富庶之地。
天下无主,有能者居之,不服九皇子为帝的大有人在,听闻开平帝登基,太原、洛阳一带的义军也纷纷自立称帝,各有年号。
皇帝一多,大家也跟着六神无主,不想称帝的人自然要找个靠山,李宽固然有声望,手中也号称有先帝遗诏,奉命行事,但他扶立幼帝的心思昭然若揭,许多老臣并不愿意听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傀儡幼帝,便将目光放到了更远的北方。
“几位现在也应该看出来了,李宽所倚仗的,哪里是什么先帝遗诏?先帝去得匆忙,何曾留下什么遗诏?不过是意图篡位的乱命罢了!”
小屋内,三四人围坐,光线昏暗,众人却连烛火都不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季凌甚至压低了声音,生怕被旁人听去。
其余人默然不语,心中未尝没有戚戚然之感,想到李宽如今势大,几近一手遮天,再有卫王带着兵马从扬州赶来,两者联合,如今兴王又带兵渡江北伐,南方一带,李宽几无敌手。
季凌早早便站了安王,但六部之中,已经有一个薛潭跟着贺融去了灵州,季凌的出身与官职摆在那里,留在京城帮贺融传递消息,才更能发挥他的用处,而且由于工部在六部之中并不显眼,季凌大可低调行事,直到随驾南下,风云突变,眼看张嵩这帮人因为跟李宽谈不到一块儿去,即将被对方排挤出权力中心,季凌看准机会,出言拉拢,希望将他们都拉到安王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