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吗?说起来,那不过是少女时一缕情思罢了。”
她望着李遂安,意味深长道:“我父母双亡,后来当了陛下正妃乃至皇后,又成日需要为府中或后宫内务费心,当时再如何难过惆怅,如今也早已淡忘。只因我知道,我的出身,其实早已胜过世间大多数人,如果我镇日自伤,又如何对得起爱我重我的亲人?安安,大长公主当年将你抱到身边来抚养,未尝没有早已预知今日局面的深意,即便她老人家现在去世了,在天之灵,也还在看着你,你须得好好过下去,方才对得起她老人家的一番心意。”
李遂安微微一震,似被雷电击中,直达心底。
……
马蹄声沓沓,铁蹄之下,尘土飞扬,高头大马之上,却非往日为长安百姓所熟识的禁军。
高鼻深目,头发微曲,穿着与中原人明显不同的左衽袍服,以胜利者的姿态,他们趾高气扬地穿过城门,朝内城行进。
“我还当长安城有多么了不起,不也就比其它城池更大一些,城墙更高一些而已吗?”骑马在左侧的一名突厥人评价道。
但实际上除了他以外,其他突厥人,俱都是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
尽管大多数商铺此刻都门窗紧闭,街道上因为百姓士兵逃亡也狼藉一片,根本不复半点长安繁华,但这里的富庶,依旧令突厥人叹为观止。
有些心急难耐的,已经踹开街道两旁的门户,进去搜索抢掠,间或有哭喊声和尖叫声从里面传来。
伏念也不制止,任由部下自由行动,他自己则带着一些人直奔皇城。
“话不能这么说,这里毕竟是中原几代王朝的帝都,天下富庶首地,有数不尽的牛羊、财宝、女人……”
他每说一个词,手下人的笑容就更加深一点。
伏念在皇宫前勒住缰绳,从大开的宫门外,望入里面。
“还有号令天下的权力。驾!”
他忽然一夹马腹,纵马闯入往日非得皇命不得骑马的皇宫,甚至在宽广的白玉石板铺就的广场内驰骋。
在他之后,一大批突厥人跟着涌入,寂静皇宫一下子被喧嚣塞满。
伏念直接奔向宣政殿,大步流星走到皇位之前,一屁股坐下。
跟着他进来的左右站在台阶下面,开玩笑道:“大汗,这中原皇帝的宝座如何?”
伏念却摇摇头:“坐不惯,连张虎皮都不垫,底下又硬,硌得腚疼,中原皇帝这是把好东西都带走了,还是知道我要来,故意留下这位置的?”
“因为我们中原人的圣贤说,民为贵,君为轻,那位置特意做得简陋,正是为了让君王知道,在其位,谋其政,为君者,须体察民情,知民之苦,方能得享至尊之位。”
说话的人从外面走进来,年近不惑,样貌平平,但在场突厥人却似认得他,并不出声呵斥或驱赶。
伏念闻言哈哈大笑:“照你这么说!那中原皇帝的苦头一定是还没吃够,所以上天才让我来收拾他!”
周围的人也都哄笑起来。
伏念望向来者:“你们家主人让你留下来,想必是有事找我?”
中年文士拱手笑道:“还未恭喜大汗势如破竹,直入长安!纪王原本还带了两万兵马,说要誓死守城,结果一听说您那几十万大军来了,当即吓得将士兵就地解散,躲了个无影无踪!”
“难怪我这一路过来,都没遇上抵抗的。”伏念嗤笑一声,摸着下巴,“你来得正好,我有事问你。”
中年文士道:“大汗请讲。”
伏念道:“你家主人权势熏天,早就可以推翻那个没用的皇帝,自己当皇帝,为什么还非要与我合作,又大费周章带着皇帝跑到建康去,难道他天性本贱,喜欢逃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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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152章
别人不敢骂李宽,伏念却毫无顾忌,他汉话说得很好,骂人的话更溜,边上懂汉话的突厥人都笑得富含深意,中年文士没有因为自家主公被骂而变色,端的涵养颇佳,竟也跟着笑了一下。
“大汗有所不知,我们中原人,讲究的是名分,名正,方可言顺。主公苦心经营数十年,方有今日的声望,如果当日在长安杀了皇帝,登基称帝,那等待他的,就是谋朝篡位的名声,他前面那几十年的经营,也将付诸流水。”
伏念嗤之以鼻:“声望是什么,可以吃吗?实实在在拿到手里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他太虚伪了!想让我先打进来,逼迫皇帝南下,他再挺身而出,像个大英雄那样收复河山?既想要权力,又想要名声,贪心不足,小心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文士微微一笑:“大汗言重了,谈不上利用不利用,您与我家主公,都是各取所需,各有所得,您这一路南下,抢来的金银财宝也不少了,难道当初的合作亏本了吗?若是没有主公促使太子去云州,恐怕您也没能那么容易入关吧?”
“明明是你们自己想要借我的手除掉太子,别说得那么好听!”伏念冷哼一声,“中原人花花肠子那么多,成日忙于收拾自己人,也难怪你们中原皇帝得江山才几十年,就又要改朝换代了!你来找我,若为了扯这些废话,还是趁早滚出去的好!”
中年文士拱手道:“长安再好,终究不如草原好,我家主公想请大汗对长安百姓手下留情,少些杀戮,以免将来他回长安时,无民可治。”
伏念哈哈一笑:“谁说我要回去的!长安既然这么好,我当然要好好住上几个月,说不定就干脆不走了,将所有突厥人都迁过来,反正这里中原人多得是,不怕奴隶不够用!”
文士面色平静道:“建业容易守业难,大汗可得三思而行,现在天下人恨突厥人欲死,急欲除之而后快,您在这里,无疑是树大招风,届时若有谁想出头,必会先拿长安开刀,大汗可就危险了。”
伏念眯起眼:“我们突厥铁骑天下无敌,有谁胆敢这么不开眼?”
文士道:“先前主公与大汗说好,打到长安,大汗就会退兵,等主公大位底定,每年便会赠与大汗岁贡,现在大汗不肯离开长安,难道是要毁约不成?”
伏念挑眉笑道:“我就是想毁约又如何?他不给,我不会自己去问他要吗?”
他仅有的耐心消耗殆尽,挥挥手,起身往后面走。
“我去看看安置中原妃子的那些寝宫,到底是何模样,你且滚回去给你家主人报信吧!”
中年文士看着对方高大魁梧的背影,心中暗暗咬牙,鄙夷之情油然而生,甩开袖子转身往外走,却冷不防被绊了一跤,直接往前摔个狗啃泥,头顶上瞬间传来哄笑声。
伏念回头一看,只见对方狼狈而逃的身影,不由轻蔑一笑。
在他眼里,中原人都是这副德行,偶有几个像陈巍那样的名将又如何?一头狼领着一群猪,难不成还能打赢他们突厥人?
……
裴皇后她们已经尽快收拾行李了,但没想到追兵来得更快,还未来得及离开客栈,一直在外边把风的马宏就已经急冲冲跑进来。
“糟了,李宽的人已经来到镇上,估计很快就会搜查到这里来!”
在场众人俱是脸色一变。
“怎么来得这样快!”李遂安不敢置信。
裴皇后凝重道:“对方应该是一发现我们失踪,就立马派人出城,里外追捕,宁可错过,绝不放过!”
马宏望向张泽,那意思是让他赶紧拿个主意。
张泽想了想道:“这客栈我方才打听过了,后厨那里还有个门,现在前门是走不了了,我们从后门走,马车和马也先不管了,直接出镇再说!”
马宏跺脚:“这么多人,走后门也会被发现的,我们得兵分两路才行!”
可在场有两名孕妇,又大部分是女子,兵分两路,谈何容易?
“我有法子!”李遂安忽然道。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她身上,李遂安定了定神,说出自己的办法。
“张泽你假意挟我为质,我们出去引开他们注意,别让他们进客栈,皇后他们再趁机从后门走。”
张泽皱眉道:“这……”
李遂安急道:“这什么这!婆婆妈妈,您还是不是男人!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爹,总不可能杀女吧,那些士兵也不知道我们父女之间的矛盾,肯定会有所顾忌,快些!”
她又对吴氏道:“你跟着娘娘他们走,找个地方安心将孩子生下来,如此我对纪王也算有个交代了。”
吴氏噙泪道:“王妃……”
“行了!少废话,快走!”李遂安打断她,似乎又恢复从前飞扬跋扈的风采,转身便当先离开,很快消失在门外,张泽赶紧追上去。
裴皇后心里觉得对不住李遂安,可她也知道,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却说李遂安与张泽匆匆下了二楼,客栈门口果然就被一行人堵住了。
一行数十人,甲胄护身,手持刀枪,进来就要搜查客栈,领队又让手下士兵堵住门口,不放任何人离开,客栈掌柜忙上去理论,对方将朝廷的名号亮出来,原本满腹怨气的客人们也没了声响,都敢怒不敢言。
张泽反应极快,手中长刀出鞘,直接就架在李遂安脖子上,丹田运气,大喝一声。
“都给我住手!”
客栈众人不意出此变故,都大吃一惊,见张泽手上还提着刀,寻常客人都露出害怕神色,自觉不自觉地为张泽让出一条道。
“你作甚!”领队的士兵怒道。
张泽冷冷一笑,他是上过战场的人,只要不刻意收敛周身气势,就能轻而易举让人提起戒备。
“你们看好了,在我手上的人,乃是你们衡国公李宽的女儿,纪王贺秀的正妃,若想要她活命,就让我离开,否则她也活不成!”
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此行出来,的确是为了搜查裴皇后与李遂安的下落,却没想到会闹这么一出,一时间无人动作。
张泽见状,将刀锋挪前一分,李遂安的脖颈随即出现一道血痕。
李遂安露出痛苦神情,大叫起来:“你们瞎了眼吗,我是李相的女儿,他就我一个嫡女,这贼子将我挟持出来,我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领队忙道:“住手,别伤了王妃!”
张泽狞笑:“那就要看你们配不配合了,去准备一匹马,足够的干粮和水,等我离开这个镇子,自然就会放了她!”
领队问:“还有其他贼子呢!”
张泽冷哼:“我不知道什么其他人!”
他推着李遂安往前走,一步步朝门口逼近,伴随着他们越走越近,李遂安脖子上的血痕也越来越清晰。
领队不得不挥挥手,示意左右让出一条路,又吩咐手下去准备马匹和干粮。
马很快牵来,张泽扯着李遂安上了马,丢下一句话。
“不许跟着,等出了镇子自然会放了她!”
但士兵们哪有可能不跟着,只是不敢太靠近,只能远远缀着,生怕激怒张泽。
张泽小声对李遂安道:“你别怕,虽然划破了一点口子,但实际不严重,回去上点药就好了,实在抱歉,方才不这么做,没法取信他们!”
“我知道。”李遂安勉强扯了扯嘴角。
张泽犹豫了一下:“你可有什么话想对安王殿下说的吗,我可以帮你带到。”
李遂安沉默半晌,轻轻道:“没有。”
一路上两人没再言语,其实这条路也不算长,只是张泽故意放慢速度,为裴皇后他们拖延更多的时间,把一刻钟能骑马走完的路,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李遂安放下马。
“你保重。”
李遂安点点头。“快走吧!”
她目送张泽策马疾驰离开视线,方才转身慢慢走回去。
过了一会儿,士兵们追赶过来。
“王妃没事吧!”
李遂安摸着脖子,捂住伤口,冷冷道:“差点就断气了,你说有事没事?”
领队噎了一下,随即道:“敢问王妃,那贼子方才往哪条路走的?”
出了镇子有两条路,一条往隋州,一条往金州,完是南辕北辙的方向。
李遂安指了一条继续南下的路,领队随即让几个士兵追上去。
“还不快些回去,想让我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