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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回,再也没什么可抢的,人人都觉得突厥人不会再去,连贺融之前也这么想,认为突厥人只是虚张声势,声东击西,但如果突厥人真奔着云州去了呢?那里防守空虚,很容易被再次攻陷一回,突厥人可以从云州南下,直入太原,深入中原腹地……

更重要的是,太子在云州!

贺融悚然一惊,倏地捏紧手下的纸张。

“来人!快将鱼深请过来,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

云州刺史弃城潜逃,被抓住之后已经送往长安明正典刑,如今新刺史还未上任,云州大小事务由太子代管,云州刺史府也就成了太子殿下的官署。

有了担任东宫之后的辅政经验,管理区区一个云州,太子自然绰绰有余。他来云州之前,这里群龙无首,许多政令互相矛盾,太子来了云州之后,这种情况有了很大的改观,底下无头苍蝇似的官员们也总算暂时松一口气,有太子这尊大佛在头顶上罩着,天塌下来也不怕,私下对太子殿下的理政能力也都赞誉有加,称颂其将来定是明君。

但太子却并未因此自得,他既担心突厥人打过来,自己措手不及,又担心突厥人完不过来,那自己就白来一趟了,这种担忧的心情让他接连好几日没怎么睡好,直到伏念可汗派人去长安求亲的消息传过来。

伏念可汗想将妹妹嫁给三郎,突厥人茹毛饮血,突厥女子想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但这件事朝廷很有可能不会拒绝,因为这是朝廷跟突厥修好的机会,而且还不必嫁公主过去,自己的皇帝父亲,以及朝堂上那些不希望打仗的大臣们,最后肯定会答应伏念的提议。

如果双方结亲,那么仗肯定就打不起来了吧?

太子暗暗松一口气,一面继续留意长安的消息,当高正过来告诉他云州钱粮不够,甲胄不够,问他要不要向朝廷要一些时,太子说不需要,并将伏念可汗意欲嫁妹的事情告知高正。

既然打仗的可能性变小,他再向朝廷要钱要粮,肯定会让人觉得自己这个太子贪生怕死又无能。

“慢慢来吧,可以将修筑城墙的一部分钱财先用来囤粮,以免不能按时发放士兵饷粮,引发他们的不满。”他对高正如此道。

夜深人静之时,太子躺在床上,开始思考自己此行的意义到底何在。

他这会儿已经意识到自己来云州的行为太冒失了,换作任何一个皇子干这种事都没问题,唯独太子,未来的储君这么做,会让人觉得他好大喜功,激进鲁莽。

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三思再三思呢?

想起远在长安的妻儿,想起太子妃临行前泫然欲泣的神情,他感觉自己今夜很可能又会失眠了。

太子翻了个身,又叹一口气。

这一口气还没叹完,他就听到了一声激昂的锣鼓声。

铛!再一声!

铛!又一声!

……

太子竖起耳朵,随着锣鼓响起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等到第八声的时候,已经翻身而起,随手扯过外衣,连鞋履都没穿好,就踉跄着往外跑。

整整九声!

这是最紧急的军情!

突厥人夜袭!

太子想不通突厥人怎么会大半夜突然来攻城,明明之前他们还要与三郎联姻,明明之前云州才被突厥人攻陷过一回,就算要打,也该是去打甘州才对!

伴随着越来越密集的鼓声,云州城内已经乱作一团,高正匆匆跑入刺史府,甚至来不及等人通报。

“殿下!殿下!”

然后他就看见太子衣衫不整的跑出来,神色同样惶急。

“发生了什么事!”

“前方探子急报,城外两百里处忽现突厥大军踪迹,目测怕有数万人左右。”

不祥的预感成为现实,太子脸色一白。

两百里,以突厥人的行军速度,不到半天就能兵临城下。

“殿下,迎战吗?”高正急急问道。

当然要战,难不成还没开打,就弃城而逃吗?那他这个太子也就当到头了。

“战,死战到底!”太子咬着牙道。

在焦虑的心情中,时间流逝反倒异常之快,高正将云州城内所有士兵都调集起来防守城楼,太子穿越城中街道,无暇去看百姓们不知所措的害怕,直接来到城楼上面。

天色蒙蒙亮,地平线的那一头,由一条黑线逐渐扩大至一片乌压压的人头,突厥铁骑飞驰而来,由远及近,饶是太子与高正等人居高临下,相隔甚远,依旧能感觉敌人的气势扑面而来,锐不可当。

这哪里像是数万人,只怕有十万以上!

先前不是说突厥人意在甘州吗,难道消息出错了?

太子心跳如擂鼓,看着大军越来越近,只觉口干舌燥,一片空白。

“那是……!”高正忽然喊出声,又戛然而止,像嗓子被一只手捏住。

太子转头看他。

“是什么?”

高正粗喘口气,压低声音:“大军中有王旗!”

太子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但仍忍不住问道:“什么王旗?”

高正咬着牙道:“伏念的王旗,他,亲自领兵,来攻打云州了。”

他曾与突厥人交战数回,认识突厥王旗并不奇怪。

太子遥遥望着铁骑之中飘摇招展的几面旗帜,上面的图腾各有不同,但在他看来,那一瞬间,却都像是青面獠牙的怪兽,正张开血盆大口,意欲将云州彻底吞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门,刚一直在机场和路上,没法更新,刚坐下来就发了,么么哒~

正文第138章

日光被重云遮蔽,云州城顶上一片阴沉,正如眼下太子与高正的心情。

太子从未与突厥人交过手,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在他看来,突厥铁骑之所以让人闻风丧胆,一是长久以来中原人根深蒂固的恐惧感,二是突厥人的确要更凶悍剽勇,敢于拼杀一些。

但此时此刻,当突厥大军压境,兵临城下,如阴云笼罩在云州上空时,太子从前那些冷静超脱的分析忽然间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潮水般一阵接一阵涌上心头的恐惧。

那既是对强敌的恐惧,也是对未来的恐惧,更是对死亡与未知的胆寒。

高正似能察觉太子的情绪变化,这很正常,每一个初上战场的新人都要经历这样的心理路程,只不过太子比较不幸,头一回遇敌,遇见的就是如此强敌,心态不稳很正常。

只不过眼下没有工夫能让他好好平稳心情。

“殿下,敌人要攻城,必会先打这边,末将建议把大部分人手先调集过来这边,留少数在南面城门驻防,以防万一。还有,非常时刻,须得稳住军心,末将斗胆请殿下在城楼督战,有殿下在,士兵必会奋勇杀敌,不惜此身!”高正拱手道。

太子勉力定了定神,点点头:“就照高将军说的去做,你只管守城便是,等击退了突厥人,我一定在陛下面前为你记一大功!”

高正暗自苦笑,还记功,今天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

但这句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应诺一声之后,高正转身,袍角披风扬起火红弧度,沙场一生,终须马革裹尸还,也许今日就是他以身践言的时刻了。

乌泱泱的突厥士兵抬着木桩子撞打城门,又爬上从中原缴获过去的云梯,一个接一个,高正指挥城楼上的士兵不时投掷石块,砸向敌人,敌人要么被砸伤,要么为了躲避从云梯上掉下去,活活摔死,但突厥人像是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怎么杀也杀不完。

石块用尽了,滚水也来不及烧了,突厥人终于攀到城楼上来,士兵们用长戟刀枪开始近身搏杀,训练有素的京城禁军,在中原士兵里也许已经算是佼佼者,但他们长久以来都待在京城里,习惯了安逸的环境,习惯了超越其它州府地方兵的优越,骤然与突厥人对上,猝不及防,手忙脚乱之间就丢了性命。

当同伴的鲜血溅上自己的脸,许多人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脚下立足的,正是一片真正杀戮的修罗场,没有操练,没有演习,更没有打输了可以重来。

他们的代价,是性命。

有且只有一回。

城下喊杀声一片,夹杂着让人听不懂的突厥胡语,城上尸横遍野,被当胸砍了一刀的士兵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突厥人反手一刀再度刺入胸口,连后退都来不及,刀身血淋淋抽出,人仰面倒下,眼睛圆睁,似还没来得及看够这个世间。

太子被亲兵护在墙角隐蔽处,透过亲兵的肩膀,他眼睁睁看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却无能为力。

他突然意识到当初贺秀能在甘州亲手杀了伏念可汗的弟弟,是一件多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可是当时他满心想着贺秀会因为这次大捷而大出风头,进一步威胁到自己的太子之位,甚至没有真正以一国储君的身份去公平看待那一次战役。

悔之晚矣。

爬上城楼的突厥士兵越来越多,有人终于发现被重重簇拥守护,衣饰与旁人不同的太子,口中咆哮着冲杀过来,当然很快被太子的亲兵斩于刀下,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伏念可汗迟早会发现太子就在城楼上,到时候定会不惜一切让人抓住太子。

对突厥人而言,太子的价值,也许比攻下云州还要大。

“殿下!”

一名将领匆匆跑来,他的脸上布满血污,手上长刀还在滴血。

“殿下,高将军命我带您离开这里!”

太子忙问:“高将军呢,他怎么样了!”

将领答道:“高将军会坚守到底!”

太子道:“那我也不走!我若走,军心必散!”

将领急道:“不走不行了!高将军早已决心与城共存亡的,但他不能让您出意外,快跟末将来吧!”

虽然所见所闻已有心理准备,但乍一听见这话,太子的心仍是重重一沉。

“已经……到这地步了吗?”他艰涩地问出来。

“对方兵力太多,高将军说怕是大半个突厥的士兵都来了,城楼上被占领怕是迟早的事,快跟我来!”那将领顾不上多说,推着太子就往前走。

说话间,又有大量突厥人涌上城楼,他们已经发现了太子,纷纷朝这边冲杀过来,为了护送太子,原本五十来人的亲兵急剧减少,等到太子安然到城楼下时,亲兵数目已经减少到了三十来人。

太子心如刀割。

他几乎是身不由己被推着往前跑。

沿路街道,门户敞开,东西散乱,偶有几个百姓,也都是满脸惶急无措,抱着家当无头苍蝇似的乱撞,想找地方躲起来,又怕突厥人破城之后被找出来杀掉,连如何保住一条性命都不知道。

如果二郎或三郎他们,而非是自己在这里,局面会不会截然不同?

是不是突厥人知道自己在这里,所以才集结大军过来攻打云州?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太子咬着牙,强迫自己不要左右四顾,双腿麻木地往前奔跑。

城楼下不远处,已经有人准备好马匹。

“殿下,高将军说了,您带着人出城之后一直往南走,从代州往太原,再走洛阳回长安,切记,千万不要回头!”

太子喉头哽咽,几乎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那你……”

将领朝他拱手深深一躬。

“末将自然是与高将军一起,誓死守城!”

“要不……”

太子还想说些什么,对方已经举起马鞭朝马屁股后面狠狠一抽,马嘶鸣一声飞快奔出,太子亲兵跟着簇拥而去,身形渐远。

出了城,一路荒芜,人烟寥寥,沿途庄稼早已枯死,房舍也不再有炊烟升起,那是在上一次云州被破时就已经荒废了的地方,至今仍未恢复过来。

太子一行不敢停留,沿着官道的车辙往前飞奔,却在即将进入山道之时,听见前方马蹄声声。

为首的亲兵当先察觉,拦在太子身前,让众人放缓速度。

“殿下稍等,待我去探探情况。”

太子现在草木皆兵,提着一颗心看着对方离开,忽然又觉不妥。

“且慢,我们一起去!”

他喊住亲兵,一面策马追上。

就在此时,山道两旁忽然出现数骑。

太子一惊,狠狠勒住缰绳,马刹势不及,前蹄高高蹶起,差点将他掀下马。

“大汗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