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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丰比其他庸官好一点,因为他也曾想过整治这些商户,只是后来被倒打一耙,告状不成反被治罪,这才心灰意冷,得过且过。

薛潭明白,刚正不阿的硬骨头固然有,但实在少之又少,而余丰这样的,又实在是太多,若没有一番彻头彻尾的洗练,他们只会日复一日,成为庸官中的一员,如今余丰能有羞愧之心,可见还不算无药可救,再换一个人来当灵州刺史,未必就比余丰更好。

“事到如今,茂林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余丰连连点头:“我回去之后,立马就让人去周家,监督他们赶紧将这些年来贪赃枉法,私吞军饷的那些钱都吐出来,以免有人狗急跳墙,暗中做鬼,陆家范家那边,我也会派人盯着!”

薛潭笑道:“那就有劳你了。很多人都说,殿下这么急着从三家手里捞钱,无非是想中饱私囊。”

余丰叹道:“薛将军不必将市井小人的流言放在心上,若殿下真是为了一己之私,又何必闹出这么大动静?只需吓唬吓唬三家,迫他们拿出些钱来消灾,就都皆大欢喜了。依我看,殿下怕是想重练灵州府兵吧?”

这余丰总算还不昏聩。薛潭点点头:“朝廷国库空虚,已经拨不下钱粮了,灵州毗邻□□厥,随时都有被进犯的可能,若被突厥人知道灵州府兵现在不堪一击,恐怕早就过来了,但往年夏末秋初,都是突厥人犯边的时候,殿下不能不提前做好准备,军饷被谁私吞,就要从谁口中吐出来。”

这一番话让余丰愣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意识到,灵州的天可能要变了。

认为灵州要变天的不止余丰一个,作为贺融的兄弟,太子与纪王比周恕等人更了解他,周家上京告状之后,贺秀就亲自手书,派人送来给贺融,说明自己绝无偏袒的立场,但也希望弟弟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放陆家一条生路,不要太狠。

信贺融收到了,但这绝不是他手下留情的原因。在贺融看来,陆庆足够识时务,回去之后不过一天,立马凑齐十五万钱,亲自送到都督府来,恭恭敬敬,笑容满面,话里话外都是想与安王交好之意,范轩也是一样,所以贺融可以放他们一马,只杀一个周恕也就够了。

在周恕死后的第三天,天使终于到了,对方叫王志,是宣政殿内侍,与他同行的还有已故老丞相周瑛的侄儿周璧——对方想必是来为周恕撑场子的。

谁知两人紧赶慢赶到了灵州,才知道周恕的尸体已经凉了三天了,当下不由大吃一惊。

眼见周家门口的白幡和几乎哭晕过去的周家人,周璧气得声音都变了:“安王欺人太甚!”

周致看见周璧这位远房堂兄,就像看见救星似的,登时扑过来大声诉苦:“堂兄,我爹死得冤啊,求你一定要为我们主持公道!”

周璧扭头看王志:“王内侍,您也瞧见了,安王这是抗旨不遵,无视圣上!”

贺融对此也有自己的说法。

他没有让人在城门口迎接两人,而是任由他们先被周家的人截走,自然不惧周家的人告状,也是给两名京城来使一个心理准备。

见周璧愤愤然过来兴师问罪,他笑了一下,心里还有点可惜,想道周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如果周瑛还在世,一定不会让自家子侄来这一趟。

“周恕侵吞军饷,罪证确凿,这些年来,也没少与前任刺史周阅、冯慈等人互相勾结,为非作歹,陆庆范轩二人知错就改,愿以巨资赎罪,我自然可以网开一面,而周恕拒不悔改,死有余辜,来龙去脉,我已上奏陛下,说得清楚明白。不过,我并不知道陛下会颁下圣旨,要求押送周恕他们回京审问,若早知道,我肯定刀下留人了,这真是太不巧了。”

贺融说得慢条斯理,不愠不火,但周璧压根就不相信他事先完不知情。

王志为难道:“殿下,小人恐怕回去没法交代……”

跟周璧不同,周恕死活跟王志无关,他只担心自己的差事完不成,回去要被追究责任。

贺融神色自若道:“你就实话实说好了,我自会上疏向陛下陈情的。二位远道而来辛苦了,今日不如就在都督府歇下,过两日再启程回去吧。”

周璧道:“多谢殿下,不过既然我在城中有亲戚可以落脚,还是住在他们家比较合适,就不叨扰殿下了。”

贺融也没强留,伸手一引:“慢走不送。”

周璧面色难看地离开了,王志担忧道:“殿下此举,恐怕得罪了周家啊!”

他是当年先帝跟前红人马宏的徒弟,说起来与贺融还有几分香火情。

贺融笑了一下:“他们能做的,无非是在陛下面前给我上眼药,又或者是暗地里给我下绊子罢了。”

灵州本身就是偏远之地,他连南夷都去过,说句难听的,已经贬无可贬,当初自请来此,嘉祐帝总觉得亏欠于他,这次出了这么一桩事情,父亲顶多生一顿气,将他申饬一通,总不至于为了这件事就将他除爵,贺融并不是很担心。

至于周家这些高门世家,想要做事,就总会与他们对上,这是迟早的,世上没有真正的两其美,只能根据轻重来选择与舍弃。

送走周、王二人,贺融终于收到贺湛的来信。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才能写到炸弹了,干脆大王喵先剧透下吧……是东、突厥那边有大动作了,而且是特别大的动作~

正文第125章

许多人都觉得贺融命途多舛:他幼年失母,被流放了整整十一年,吃糠咽菜,家徒四壁,好不容易恢复了身份,又得四处奔波,自己还想不开,要了灵州这么一块封地,不仅腿脚有问题,可能连脑子都有问题。

但在薛潭看来,贺融并不觉得自己苦,他有可以交心的朋友,有可以性命相托的兄弟,灵州虽然远离长安,却是可以做事的地方。外人眼里不苟言笑,杀伐果断,甚至有些令人畏惧的安王,其实并不喜欢摆架子,私下就连张泽都敢跟他没大没小地开玩笑;如孙翎,在高长宁面前战战兢兢,到了安王面前,却反倒能够放松下来。

满朝文武,上至皇子,下至群臣,群贤济济,当然也不乏目光长远,洞悉先机之辈,却难免囿于党争与门第之见,即使想要有所作为,也如脚戴镣铐,匍匐前行,事倍功半。

更多人不舍得离开长安这等繁华之地,更不愿离开那个热闹非凡的名利场,放眼朝堂,像贺融这样敢于决然放弃长安一切,只身远赴灵州的人,寥寥无几,并非贺融的才智冠绝天下,而是别人没有他这一份决绝。

薛潭却觉得,这就是安王的魅力,就连他这样内心高傲的人,也愿收敛起满身不合时宜的毛刺,心甘情愿追随安王来到灵州。

许多上位者喜欢给下属画一幅宏图,许下漫天的荣华富贵,让他们去冲锋陷阵,安王只会亲身在前面走一段,再回过头,告诉你这条路走下去没有错。

刚到灵州的半年里,贺融什么也没干,每天过得比刺史府的门客还要闲,起初倒也就罢了,时日一长,连余丰都以为安王殿下真就是过来养老的,只有薛潭他们知道,所有蛰伏与隐忍,都是为了养精蓄锐,只有彻底让那些人放下警惕,才能顺利搜集证据,一举拿下。

所以当周家的罚金也运入都督府时,众人都笑开了花。

张泽更是围着那一车粮食啧啧出声:“我还以为周家会拿陈米凑数,没想到他们还真舍得,都是去年才收的!”

高长宁抿唇一笑:“吃一堑,长一智,他们已经作了一回死,怎么还敢作第二回?”

周致的确交得不情不愿,但老爹刚死,连头七都还没过,安王连圣旨都能阳奉阴违,他倒是想去长安告状,怕就怕人还没出城,就已经身首异处。连王志与周璧这两位天子钦差与周家来使,都拿安王没办法,周致不想也不敢再试探安王的底线,这回很爽快就把钱粮交了,也不敢再做什么手脚。

三大家乖乖俯首,都督府一下子成了丰收的海洋,众人都欢天喜地,只差张灯结彩了,氛围比起过年也不逊几分。

孙翎头一回领教到安王的手段,虽说当年害死她父亲的前前任刺史周阅已死,不可能再手刃仇人,但看着周范陆三家吃瘪,她也有种出了恶气的快感,再想起父亲坟茔早已芳草萋萋,青苔浸石,不由得眼角湿润,感慨万千。

张泽清点粮饷,一边询问正在看岭南来信的安王:“殿下,如今粮价看涨,要不要让周致把金银都换成粮食?”

贺融从信上分出一点儿注意力给他,瞥他一眼,复又低头看信。

“不,金银要拿去买甲胄武器冬衣,还要拿来加固城池。茂林,你前些日子与鱼深去南城察看,是否说过城墙有损?”

“啊,对!”余丰冷不防被点名,忙起身回应,“灵州城自前朝武帝年间建成以来,历三百年风雨而今,有几处看似还牢固,实际上已经风蚀日晒,脆弱不堪,须得尽快重修加固!”

贺融嗯了一声:“你先看看需要多少钱,回头拟个方案,到我这儿来领钱,然后开始动工吧。”

余丰没想到安王这么爽快,这满眼金银晃得他眼都花了,心也跟着摇荡几分,安王却说舍就舍,眼也不眨一下。

薛潭笑道:“兴王殿下寄来的信,是开花了不成?值得让您这样反反复复浏览再三,殿下快给我说说兴王殿下有何秘诀,往后我出门在外,也给您写信!”

贺融终于放下手中的信,大发慈悲施舍了他一眼。

“五郎给我写了几道食谱,是岭南做法,而且都是甜食。”

“……”薛潭明白了,敢情兴王这还是打蛇打七寸,啊不,是戳中对方的软肋了。

薛潭摸摸鼻子,他对甜食没什么嗜好,对酒倒是颇有研究,可惜安王不嗜酒,来到灵州之后,周围也没什么酒友,薛潭有时只好自斟自饮,过把小瘾。

“岭南大体顺利,五郎与谭今他们做得很好,南夷百姓融入中原的时日要长一些,不过只要五年十年,等到这一批从小熟读汉家礼仪诗书的南夷孩童长大,自然而然会对中原产生孺慕与亲近感。”贺融将信递给薛潭。

那信中除了公事之外,不乏兴王殿下十分私人化的遣词造句,诸如“见枇杷结果,甚念三哥”,“吃荔枝宴,念三哥若在此,定不胜欢喜”云云,直接把安王殿下烘托成一个大吃货,薛潭一边看一边嘴皮子抽抽,不得不从字里行间挑出与政务有关的部分,直接跳过那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内容。

“信上说,四殿下已经启程离开广州,想必三五个月,就能到达这里了吧。”薛潭跟贺僖甚少交往,但从对方所作所为,不难得知这位四皇子也是个妙人。这样一位妙人来到灵州,那往后自己说不定也有酒友了。

贺融却摇头道:“你太不了解他了,他好不容易离开广州,海阔天空,肯定到处跑,说不定就跑蜀中去了,虽说早晚会来这里,不过三五个月,起码得换成三五年。”

事实证明,安王对这位弟弟的了解,实在比薛潭深得多,两个月过去,岭南那边又来了信,贺湛果然说贺僖早就离开广州上路了,但贺融至今仍未收到贺僖的只言片语,可见贺四郎早就不知游荡到何方去了。

闲话不提,钱粮到手,贺融就开始让人抓紧开始练兵和城墙的加固修筑。

灵州目前府兵实际数目不足四成,但这四成里头,其实也有很大的水分,上回贺融当众杀了一批人,能让那些想要混日子的警醒一下,然而还得补充新兵员,加紧操练老兵。他将这件事交给林淼和张泽,后者虽然平时懒散,但在禁军那么多年,日子也不算白混,很多禁军里的操练项目和考核标准,都可以用在府兵里。

这两人一张一弛,将那些士兵练得死去活来,哭爹喊娘,但随着军饷到位,军中伙食品质提升,饭菜给足,连过冬的棉衣都比往年厚了不少,大家吃亏归吃苦,却也觉得自从安王殿下来了之后,他们的待遇都好上不少,便都咬牙忍下。

其中固然也有以往偷懒惯了,一时吃不了苦,在军中怂恿哗变的,但很快就被告发上去,林淼对这种人毫不留情,直接几十军棍打下去,逐出军营,别说抚恤金了,已经发下去的那些棉衣,通通都要收回,如此杀鸡儆猴两回,就没人再敢生事了。

两个多月过去,府兵训练已经小有成效,中间端午和中元节,贺融都没有许假,宁可加伙食,也要让士兵们照常操练,这并非他丧心病狂,而是在他内心深处,一直担心突厥人不知何时就会攻打灵州,尤其夏末秋初,万物萧瑟之时,游牧民族为了准备过冬,更会趁机劫掠一把。

以往甘州和灵州这两个军事重镇,是突厥人最喜欢攻打的地方,但现在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