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余丰知道的不比他少,但人心就是这样,往往一念之间,就会通往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余丰叹了口气:“殿下所言甚是,那些药材,其实我只用了两份,我娘就已经回天无力,去世了,余下的,我也没占着,都原封不动送回给他们,可到底收了还是收了,自那次上奏未果之后,他们就不将我这灵州刺史放在眼里了,我也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经此一事,余丰心灰意冷,索性也不再管这些事,每日除了处理公务,就是与自家男宠厮混,对周家的作为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虽然没有再贪污受贿,也没有跟那些商户同流合污,却是不折不扣的毫无作为。
他对贺融诉苦:“不是下官不想整治,是我手底下那些人,十有**都是前任和前前任刺史留下来的旧人,这些人跟周家陆家他们早就狼狈为奸,互通有无,连朝廷派来御史巡查,他们都能瞒天过海,更不要说下官单枪匹马,能干点什么了。”
还不忘溜须拍马两句:“其实殿下,您想整治这些人,下官是求之不得,举双手拥护的,灵州的风气早该好好整顿一下了,否则真要有突厥人打过来,这城还怎么守得住?也就是您来了,才能治得住他们!”
贺融闭上眼没说话。
余丰有点忐忑,忍不住又惴惴问道:“殿下,您这次去军营,是要对府兵中那些害群之马下手?可他们背后都是那些商户……”
贺融没睁眼,身体靠在车壁养神,直到余丰有些坐立不安,才终于开口:“你知道我为何问他们要钱?”
余丰一愣。
他还真不知道。
他以为安王想钱想疯了。
难道还不是?
余丰闭上嘴巴,开始冥思苦想,贺融顿觉世界一片清静。
……
军营不远,很快就到。
下马车时,余丰见贺融拿着竹杖,伸手想要扶他一把,谁知横里伸出一只手,将他的手格挡开,余丰没反应过来,桑林已经扶了贺融一把。
余丰嘴角抽搐,只好装作不在意地跟在后面,心里一边琢磨着方才他与安王两人的对话。
安王蛰伏半年,今日先是宴请周家等人,然后又到北城军营来,难道真是想要涤清灵州的浊气?
他忽然发现今天安王带了不少人过来,这些人先他们一步到达军营,如今有些正列队迎候,有些则不知去向。
余丰跟着安王来到校场,发现往常这个时候,士兵们一般都在操练,此时却被薛潭召集到了一起,偌大校场,一眼望去,乌泱泱的脑袋,让余丰有些发怔。
他发现除了自己这个刺史之外,灵州府判司,司兵、司士,还有府城回乐城的县令,以及北城军营里大大小小的将领,都来了。
士兵们散漫懒惰,站没站相,即使有贺融在,也并没有让他们改变多少。
贺融忽然问:“当初秦国公在灵州,是怎么用这帮人跟突厥人打仗的?陈巍在灵州时,又如何治军?”
余丰意识到对方在问自己,忙回道:“秦国公带了兵马过来,陈巍治军甚严,他在时,灵州将士们不敢放肆。”
这些人知道陈巍铁面无情,谁的脸面也没用,只能勉强打起精神应付,被他调教得哭爹喊娘,陈巍在灵州一日,那些官商勾结的人也不敢太猖狂,个个暗地里使劲,想让陈巍早点走,幸好陈巍也没待几年,他一走,灵州府兵就又原形毕露。
商户将手伸向军饷,商户背后站着世族,府兵背后又是当地官员,利益层层纠葛,连陈巍也没法扫荡一清,只能治标不治本。
贺融早已知道这些内情,闻言居然笑了一下:“哦,原来是没将我放在心上。”
您这半年成日躲在宅子里,除了怼我,谁都不去管,人家能把您当回事吗?余丰暗暗腹诽。
没等贺融开口,邓判司就笑道:“不知殿下大热天的将我们召来此处,是有何要事吩咐?”
贺融道:“请你们过来玩。”
众人听到这话,俱是一愣,还没等他们回过神,贺融已经扬起手。
紧随其后的是薛潭一声急促的命令。
“动手!”
动什么手?
众人先是茫然,而后一惊,余丰瞧见贺融身后忽然涌出不少兵士,倏然扑向府兵之中,转眼已经揪出其中十数人,左右扭住手臂,任凭他们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
“放开我!”
“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灵州府兵看着自己分队的头儿被抓出去,一时有些骚动。
但随即,薛潭一声令下,又有一群人从外面涌进来,立在贺融等人面前,摆开阵势,手中弓弩对准那些府兵。
薛潭冷声道:“安王要审讯犯人,无关人员者一律不许妄动,否则,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愣是说出一股子杀气来,春光明媚的大白天,余丰等人都觉得周身冷气刷然而过,都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那几个被扭出来的府兵头目都大声喊冤,桑林让人给他们嘴巴里分别塞上布条,顿时安静了。
一干官吏面面相觑,邓判司迟疑道:“殿下,他们这是犯了什么过错,为何要抓起来?”
贺融:“无视法度,知法犯法,勾结商户,侵吞军饷。”
邓判司一愣,打了个哈哈:“怕是弄错了吧,无凭无据就抓人,殿下此举,只怕动摇军心啊!”
他还想说点什么,被贺融冰冷无情绪的目光扫过来,忽然说不下去了。
“要证据吗?”就在此时,贺融却忽然一笑,笑容灿烂,明媚无以名状。
一个平时不常笑的人,笑起来又那么好看,难免会让人呆了一下,但让邓判司说不出话的原因,却是薛潭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几本账册。
……
“这安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家正厅,刚刚赴宴的几个人都在,这些人基本上垄断了灵州的盐粮,若说跺一跺脚就能让灵州震三震,一点也不为过。
范轩皱起眉头:“要说交孝敬钱,咱们每家出个一两万,我没意见,可这安王一开口就要十二万,这谁能受得了?而且第一次就要十二万,谁知道下回又会要多少?”
“不是十二万,是十二万五千钱。”陆庆纠正道。
范轩冷笑:“那就算十三万好了,这安王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惊得都要吓死人了!我们若是不给,他又能如何,去天子面前哭哭啼啼,说我们欺负他吗?还是收拾铺盖换个封地?”
周家的少主人,年轻气盛的周致也跟着他们起哄:“就是!依我看,安王肯定以为他一来,咱们就得忙不迭去上贡,谁知道他到了半年,咱们也就送过几回礼,没法满足他的胃口,他这才闹起来了吧?也不看看咱们背后都是什么人!”
“闭嘴!”父亲周恕斥道,“长辈们说话,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周致有些不服气,但他不敢反驳,只好讪讪住口。
周恕对其他人道:“我总觉得,安王提出的这个数目,是有深意的,你们谁能想到其中关键?”
众人虽然嘲笑安王穷疯了没见过钱,但也没那个闲工夫真就坐在这里奚落人,闻言都纷纷开动脑筋。
“会不会是都督府营造还缺十二万五千,他想让咱们去填这个空缺?”有人道。
“可既然都已经提出这个数目了,干嘛不索性说多一些,凑个整数?”旁人反驳他。
“兴许他觉得一下子说太多,咱们一时凑不出来?”
众人议论纷纷,周家仆从自外头进来,朝周恕禀报道:“郎君,安王跟余刺史往北城军营去了。”
周恕一愣:“他们去那里作甚?”
仆从自然答不上来,但周恕却听见范轩忽然啊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这十二万五千钱,不正是上回咱们卖出那批军粮的总额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忙就没更,老规矩,今天留言前10送红包~
蟹蟹大家的留言和霸王票=3=
正文第121章
众人听见范轩的喊声,都是心中一突。
陆庆讷讷道:“不会吧……”
“会与不会,让人将账册拿来一对就知道了!”周恕反应最快,让各家将自己那里的账册都交出来对数。
各家同行竞争,难免私底下会有自己的小算盘,但在这件事上,他们却已结成共同利益的联盟,听闻此言,赶紧让家仆纷纷回去拿账册。
历来军饷亏空,是在军中捞钱最直接有效的法子,在灵州,周、范、陆三家,背靠义兴周氏、陈留范氏,以及英国公陆家的关系,自以为有朝中重臣勋贵撑腰,捞起钱来更是肆无忌惮。
灵州在册兵员十万,实际不足四成,也就是说,拨下来的军饷,有六成不知去向。
上上任灵州刺史周阅,和上任灵州刺史冯慈,既然跟这些商户长期来往密切,那么军饷去向也就不言而喻了:刺史将甲胄军粮交给商户,商户哪怕以市面上流通的价格出售给百姓,那也是赚了,更何况这几年,突厥来袭的风声时不时传来,粮食价格也随之波动,这些商户就趁机囤积粮食,选择在那个时候抛售出去——有时甚至为了高价卖粮,他们还会故意放出虚假传言。
这一手下来,正是典型的空手套白狼。他们不用付出一丁点儿,就能凭空得到一大笔收入。
损失的则是朝廷,还有每年辛苦上缴赋税的百姓。
余丰上任之后,虽然胆小如鼠,不敢再干这种事,但也没有拦着他们,这些商户借着多年来在府兵里结交的关系,又通过邓判司和司库的关系,将军饷转出来,这其中还涉及了军营里各级将领,一些人同流合污,一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源源不断地给商户提供军粮。
到后来,他们的胆子已经大得开始搬灵州官仓里的粮食了。
周恕等人自然知道这种行为一旦被追究起来会是什么后果,但他们背景深厚,有恃无恐,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出过事,又没断过京城那边的孝敬,天子想要严查,就等同与世家作对,周恕他们不认为嘉祐帝会有这个魄力和胆量。
安王来灵州的半年里,不声不响,直接关起门来过日子,更让他们觉得安王只是来避祸的,不会去干损人不利己的事。
直到那十二万五千钱被贺融道破,众人这才有些慌了。
各家将账簿拿来一对,果不其然,这笔数目正是前任刺史冯慈在任期间,他们出售军饷所得盈利,还没有把前前任周阅在时的数目算进去,否则张目只会更大。
周致有些不敢置信:“安王到底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数目的?”
周恕没好气:“还用问吗?别忘了官府那边也有一份账册,肯定是余丰给他的!”
“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周致咬牙切齿,“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畏畏缩缩,屁大的一个胆,现在居然敢在我们背后捅刀子!”
陆庆忧心忡忡:“安王这是想对我们下手了?”
范轩不太确定:“不至于吧?现在朝廷形势,我也是略知一二的,太子与纪王二人撕破脸,正相持不下呢,哪有空管我们这边……诶不对!难不成安王得了太子的授意,想要借此抓把柄,通过扳倒我们,来对付纪王?”
这个想法一旦成形,如同黄河滔滔无法收回,他忙问陆庆:“你们与纪王乃是姻亲,京城那边可有什么说法?”
陆庆的本家,英国公陆氏,正是纪王贺秀的前任老丈人,小陆氏虽然母子俱殒,但英国公跟贺秀这两翁婿的关系,却一直都非常融洽,纪王如今与一众高门世家走得近,也多亏了英国公,还有他现任丈人,右相李宽的搭桥牵线。
如此说来,纪王的姻缘不咋的,但岳丈缘却始终吉星高照。
陆庆听见范轩这么问,就摇摇头,一脸疑惑:“没听说啊……”
就在此时,又有一名周家仆从跑进来。
“郎君,安王在军营杀了好多人!”
周恕腾地起身,下意识斥道:“说明白些!”
仆从紧张道:“是邓判司让人赶紧过来给您报信的!据说安王要整顿军纪,整治那些亏空军饷的人,还拿了一本账册,每叫一个人名,就让人念他的罪状,如何贪污士兵的口粮,苛待下属,如何勾结商、商户贩卖军粮,违反了本朝律令第几条……有些严重的,直接就人头落地了,还有些当众挨军棍,这不,现在还没完呢,邓判司见势不妙,说是先给你们通个声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