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下车时,不忘嘱咐对方在安王面前不可失礼,孙翎都一一应是,安静听话。
薛潭早就等在门口,见了她就笑。
“故人久别,高娘子近来可好?”
薛潭虽然已经不是六部尚书,但毕竟身上也挂着同级正三品的大将军衔,这样一位gāo • guān居然亲自出迎,高长宁有些受宠若惊,忙回礼道:“一切安好,何劳薛郎君出迎,实在是折煞我了!”
“这不是正好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吗,毕竟以前从没住过刺史府,不把每个角落给走遍了,怎么对得起咱们殿下闹出来的这一番动静?”薛潭哈哈道。
高长宁听见这话,忍不住也跟着抿唇笑了,心情跟着稍稍放松一些。
“你在外头等我。”她对孙翎道。
后者点点头,没有多问,就在院子里头的亭子下面站着。
薛潭让人送些点心茶水过去给她,就领着高长宁入内。
直到看见那人,高长宁的心算是彻底放下,就像一块悬在半空的石头,晃晃悠悠终于落入那个坑里。
眉目依然,身形挺拔,双颊稍稍消瘦一些,估计是前些日子在岭南累出来的,听说安王几乎把南夷人的寨子都走遍了。
高长宁也注意到贺融身边那个少年,颧骨有些高,不像中原人,应该就是南夷人了。
贺融起身走来,亲自将她扶起:“长宁,别来无恙?”
不是高氏,而是长宁,当年离开长安时,贺融问她有什么期许,高长宁就说,希望将来别人不是以高氏来称呼她,她要堂堂正正,让名字随着人活在这世上。
她觉得自己当时是有点儿狂妄冲动了,没想到安王居然还记得,脸上不由一热,为自己当时的鲁莽而惭愧。
“托殿下的福,一切尚好,铺子如今每月都有盈利。”
贺融问道:“我听说你原先还想开米铺的?”
高长宁笑了一下:“是,当时刚到灵州,不知天高地厚,结果发现就算进了货,也压根就卖不出去。”
贺融:“为何?”
高长宁:“当地米铺已经被几家垄断了,但凡有人来我这儿买,隔天就会受到警告,更可笑的是,有一回,一个人来闹事,说他爹吃了从我这儿买的米,当天晚上就死了。尸身也在,仵作验了,的确是中毒而亡。”
薛潭笑道:“为了排挤你这外来户,还真是不择手段。”
高长宁点头叹道:“不错,后来我与杨钧商量了一下,我们在此开铺子,赚钱还是次要,也不宜闹得太大,便给些钱安抚死者家属,又给官府塞了些钱,又将铺子改为卖茶,那些人见我们服软退却,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许多人见他们这儿是女人当家,总时不时要来找些麻烦,仿佛女子天生软弱可欺,但高长宁早有准备,一开始就从杨家要来身强力壮的伙计,后来又雇了护院,久而久之,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也就消停了。
但她没有长篇大论诉苦的打算,寥寥几语就简单带过。
“殿下,我这儿有兴王殿下寄来的信,还有京城的消息。”高长宁从袖中拿出信件,交给贺融。
贺融就封的事情,贺湛自然也听说了,以南夷到长安的距离,信件寄到,贺融未必收得到,所以他索性寄到灵州来,因为贺融早晚会过来,再由高长宁转交。
一封信辗转多地,自然不可能在里面写什么机密,无非是些日常琐事,什么三哥我想你了,你想我没有,岭南这地方常年湿热,不如长安干燥,待着真不习惯,学堂已经陆续建成,先生们也都到位了,我去看过了,有些学堂业已开始上课,南夷孩童若能从小得到启蒙,其实悟性也并不比中原孩童差云云。
啰啰嗦嗦,居然写了厚厚一叠,贺湛平日里也不是个啰嗦的性子,这次真是把信纸当成见面了,大有把这段时日落下的话都补上的架势。
写到后面,连桑家寨养了几只鸡都写上了,贺融真想把人从南夷揪过来揍一顿,他摇摇头放下信。
“兴王殿下那边没什么事吧?”薛潭问。
“旁的大事没有,就一件,四郎跑他那儿去了,还当了和尚。”贺融道。
薛潭哭笑不得:“说句大不敬的,这位四郎君,可真是天家的奇葩人物。陛下知道此事,怕不得大发雷霆吧?”
贺融:“此事迟早会传到陛下耳中,让四郎自己烦去,我和五郎不替他背这个锅。”
又问高长宁:“你说的京城消息是什么?”
高长宁道:“有几个消息,一是言官弹劾纪王,说他在甘州大捷中,杀民冒俘,以充功劳。”
这不是一件小事,薛潭吃了一惊,忍不住望向贺融。
贺融也微微蹙眉:“对方有证据吗?”
高长宁:“有,当时甘州大捷,献突厥人人头共一百个,据说其中有三十个左右是战死士兵,另有几名囚犯,也被杀了冒充突厥人,其中有一些已经查实身份。”
贺融:“那言官是什么人?”
高长宁:“姓赵名亘。”
贺融望向薛潭,后者颔首:“是有这么个人,京畿道监察御史,老师是刘衷。”
也就是太子的人。
如果这个罪名坐实,纪王的军功起码要被削减一半,头上的光环也将黯然失色,贺融与薛潭明白,太子这是势必要将纪王的气焰给压制下去了,再趁此将纪王逼退京城,如此一来,李宽与贺秀翁婿俩隔着千山万水,想要做点什么也很困难了。
薛潭叹道:“其实照我看,去封地上也没什么不好,为什么纪王就非得留在京师,跟太子较劲呢?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越是这样,太子就越是防备猜忌。”
贺融问高长宁:“纪王有何应对之策吗?”
高长宁摇摇头:“还未有消息传来。另外还有一个消息,袁德妃薨逝,裴皇后亲自操办德妃的丧事,据说劳累过度,病倒了,但没有大碍。”
后面这个消息,比起前面的,显得并不那么震撼,若贺融不是离京前要求他们将后宫消息也放进去,高长宁是不会收到这么一条的。
薛潭知道袁德妃对贺融而言意味着什么,但他也只能道:“殿下节哀。”
当初离开长安,薛潭还觉得贺融走得急了些,但现在看来,远离那潭越来越浑浊的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孙翎坐在亭子里,面前的茶点一动没动,她不知道屋子里的人正在谈什么,也并不关心,但平静的面容下面隐约浮起一丝焦虑和紧张,双手绞在一起,想借此安抚内心的躁动。
日头一点点往中天升起,孙翎看着墙角野草倒映下的影子,看着它们细微的变化,以此来揣测时间的变化。
中间有仆从过来换了几回水,茶杯里依旧热气腾腾,孙翎却始终没心思去喝上一口。
不知过了多久,门咿呀一声,里面的人终于走出来。
她看见安王殿下亲自出来送高娘子。
心里始终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彻底断掉,孙翎腾地起身,二话不说冲上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孙翎这个人物,在前面有过铺垫,但我估计没人能猜到,毕竟你们连高长宁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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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116章
孙翎的动作快,但桑林的动作更快。
早在她冲向贺融的时候,桑林就已从贺融身后闪出,掠至他身前,横刀在胸,一半出鞘,只要孙翎胆敢有半分逾越,这把刀立马就会出鞘斩下。
一瞬间,别说高长宁,连薛潭等人也变了脸色,所有人都以为孙翎想对安王不利。
但孙翎冲到贺融跟前,却扑通一声直接跪下。
“求安王殿下为我父亲伸冤!”说罢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额头时,除却那双恳求的眼睛,额头也破了口子,可见磕头之用力。
其他人面露意外,高长宁却是愤怒。
“孙翎,原来你处心积虑接近杨钧和我,就是为了这一刻!”
她早已感觉这女子心事重重,没想到有朝一日预感成真,除了受到背叛的愤怒,高长宁还觉得心寒与自责——如果不是自己的疏漏,对方也无法跑到安王面前来。
孙翎痛苦道:“高娘子恕罪,我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否则我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贺融终于开口:“你父亲是谁?”
孙翎又磕了个头,泣声道:“殿下,我父乃灵州怀远县县令孙敬忠!”
怀远县……
贺融蹙眉思索,地名与人名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终于模模糊糊有些印象。
当年,他还在竹山县时,萧豫忽然反叛,自立为王,并与东、西突厥分三路入侵中原,其中□□厥穿过贺兰山脉直奔灵州,怀远县孙敬忠失城战死,后来灵州才被一点点收复。
孙敬忠虽然战死,但因失城,也不可能得到什么追封和奖赏,朝廷甚至还要追究他的责任,后来据说是秦国公求情,先帝才免了孙家女眷的连坐,只将孙敬忠本人定罪——人死了,却要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成为罪人。
孙翎流泪道:“当日我父亲率领两千人死守怀远县,根本不可能抵挡突厥人的铁骑,他早早就向灵州求援,请当时的刺史周阅派兵援助,但迟迟等不到援兵,最后敌我悬殊,只能以死殉城。但后来,周阅为了推脱责任,向朝廷奏报时,说我父亲为了独揽功劳,迟迟没有求援,才导致失城,令我父白白背上污名,还请殿下明鉴!”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孙翎还有这样一段身世。
孙翎又向高长宁请罪道:“我父死后,我母就卧病不起,不久也跟着去了,独留我一人在这世上,当时我已有婚约在身,我母亲本以为夫家会善待我,谁知他们却以我家门有污为名,退了婚事,我连遭打击,又淋了雨,生了重病,恰巧为杨郎君所救。”
高长宁冷冷道:“你无意中从杨钧或我那里打听到我们与殿下的关系,所以就有意来到我身边,等待时机,终于有了今日的陈情。”
孙翎羞愧道:“是我有罪,对不起娘子,若能洗清我父污名,我愿自戕以赎其罪。”
高长宁对她的行为仍有些耿耿于怀:“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如今是我将你引到殿下面前,该向殿下请罪的是我。”
“罢了。”贺融对高长宁道,意思是不再计较追究。
他也并未赶走孙翎,反是问薛潭:“我记得周阅去年已经死了。”
薛潭点头:“不错,周阅后来迁至大理寺,在任上去世的。”
贺融对孙翎道:“冤有头债有主,即使当年你父亲的确有过求援,周阅为了推卸责任,肯定也早已销毁证据了,如今周阅与你父亲都不在了,死无对证,这段往事,是注定不可能再真相大白的。”
孙翎虽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听见贺融如此说,心头仍是一阵难过,她咬咬牙,忽然道:“若我能助殿下涤荡灵州,收回兵权,殿下是否能为我父正名?”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哪怕是薛潭,都被她的话忽悠得晃了一会儿神。
但贺融连那一会儿神都没有晃。
要是灵州刺史余丰对他说出这句话,那可信度还高一些,换作孙翎,以她的身份和地位,要是有那能耐,早就为父正名了,哪里还需要潜伏在高长宁那里等着他过来。
接触到安王似笑非笑的眼神,孙翎没敢多看,飞快低下头,脸上微微一热,知道自己的话一眼就被人看穿了。
但她觉得自己没有在哗众取宠,就道:“殿下恕罪,我这些话,的确有些夸大了,但先父生前只得我一女,从小甚为宠爱,不仅手把手教我读书认字,还允许我出入书房,翻看案牍,也时常会与我说些公务,先父去世后,这些年我为了搜集周阅的罪证,也打听了不少事情,可为殿下效劳一二。”
贺融:“那就要看你能说出什么了。”
孙翎精神一振,生怕对方后悔,忙道:“灵州最严重的问题,乃是官商勾结,垄断灵州商路,甚至已经将手伸到了府兵里面去。”
贺融看了高长宁一眼,后者很有默契地朝他微微点头,表示孙翎所讲确有其事。
先前高长宁在灵州做买卖,也是因为被人排挤,才会改了行当,这还得是她背后有安王和杨家,才能身而退,换作是毫无背景的普通商人,早就被人连皮带骨吞得一干二净了。
见安王没有表示意见,孙翎继续道:“军中素来有吃空饷的弊病,目前灵州号称兵员十万,实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