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明白贺融的心思,未必能贯彻到底,而谭今与周翊等人,虽然也堪大用,却还必须有一个知兵的人在此镇守,因为黎栈叛乱刚过去没多久,人心还未彻底稳固下来,这样一个位置,只有贺湛来担当,才是最合适的。
见贺湛情绪不高,谭今与周翊也没多打扰,聊完正事,就起身告退,将此地留给贺湛与贺僖两兄弟。
贺僖虽然咋咋呼呼,但他刚才一直没有插嘴,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既然已经选择出走,又不受爵位官职,就应该彻底放手,而不是贸然去指手画脚。
“四哥,你是不是早就料到,大哥与二哥必然会翻脸了?”贺湛问他。
贺僖摇摇头:“我是看到齐王造反,弑杀先帝,心里害怕了,因为我不明白,人心怎么能贪婪狠毒到这个地步,连自己亲爹都能下得了手,难道人一旦坐在那个位置上,心性就会大变,为了得到皇位,就能不择手段,铲除异己,哪怕是亲爹和兄弟?”
贺湛:“所以你怕齐王的事,会在我们兄弟身上重演?”
贺僖老老实实道:“我也不知道会不会,但当时我就一心想避得远远的,绝不掺和这些破事,不然身在京城,谁知道哪天会被抓上船,哪天又会被踢下船?其实我于心有愧,我现在还没能像我师父那样,发下宏愿,一心度化世人,以弘扬佛门为己任,但现在看到三哥这封信之后,我忽然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像我这种人,根本就没法跟别人耍心眼,还是老老实实守着菩萨和明尘过日子好了。”
贺湛苦笑:“你这叫大智若愚,我还挺羡慕你。三哥在信中没写大哥与二哥如何,希望他们之间能好好的吧,可千万不要起什么波澜了。”
贺僖摸了摸光头,嘿嘿一笑:“你羡慕我?那要不你也来当和尚?我可以把玉台寺的住持让给你。”
贺湛冲他翻了个白眼。
“你猜我把你撺掇我当和尚的事告诉陛下,他会有什么反应?”
贺僖打了个寒颤,连连摆手:“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主要是这两天在忙着办个手续,然后《顾念的奇缘》即将上市了,《潜龙在渊》也有很多特签需要签名,又要去补牙(这个是最可怕的……),所以一直忙个不停,字数也少,明天起应该会好一些了,来个么么吧=3=
正文第111章
观风殿,顾名思义,观风瞻星,华阙揆地。
但这个寓意极好的名称,似乎却并没有给这座宫殿的主人带来更多好运。
先帝在位时,观风殿住的是卫王的生母宋德妃,先帝驾崩之后,宋德妃晋位宋太妃,迁往太妃们居住的宫殿,卫王自请前往封地这一举动,为宋太妃又赢得一次晋位的机会,由太妃晋为贵太妃,虽然卫王希望能够带母亲一并去封地的请求没能得到允许,但宋贵太妃,也因此从太妃群居的宫殿,迁至景致好的单独寝宫。
说回观风殿,在宋贵太妃之后,这里现在的主人是袁德妃。
嘉祐帝登基之后,袁德妃作为潜邸为数不多的老人,又是跟着皇帝一路患难过来的,虽然未能封后,但最后也得了四妃之一的位分,位居裴皇后之下。
昔日的风霜早已将袁德妃的美貌消磨殆尽,如今新人换旧人,后宫里多了许多漂亮的新面孔,嘉祐帝一个月也到不了观风殿一回,不过赏赐依旧时不时下来,众人知道皇帝念旧情,加上裴皇后赏罚分明,都不敢怠慢袁德妃。
但没了男主人的观风殿,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掩映在精雕细琢的园林之中,却一日日空荡衰败下去——即使这里面,还住着人。
贺融走入这间宫殿时,就油然生出一股与别处不同的异样来。
沉沉暮气与腐朽的气息,四处弥漫,令人不由自主心头一沉。也难怪皇帝不愿意来这里,宫中多的是莺飞燕舞,朝气蓬勃之地,他又何须跑这儿来自苦自虐。
贺融是第二回踏足此地,上一回还是在嘉祐帝刚登基不久,袁氏受封德妃,他陪同袁氏的儿子贺熙,与其他几个兄弟一起,过来给德妃请安祝贺。
但这里毕竟是后宫,就算德妃对他们兄弟而言有着格外不同的意义,但礼不可废,男女有别,除非亲儿子,否则谁又会成天往这里跑,招人话柄?
所以,除了时不时让贺熙帮忙带些问候与孝敬,贺融没有再来过。
这一次,既是临行之前来道别,也是因为,袁德妃的病情日渐沉重,已经到了起不了床的地步了。
“三哥,多谢你来。”
七郎贺熙早已等候在门口,见他出现,忙迎上来,低声道。
贺融与他一并朝里走:“德妃的病情如何了?”
贺熙苦笑:“太医说,积重难返,只能徐徐疗养。”
宫里的太医,轻易不会将病情说重,话要拿捏圆滑,给自己留余地,用药也都是以温和中性的药材为主,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袁德妃的病情,的确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谁也没有明说,但贺融心里知道,他来见的这一面,也许就是袁德妃的最后一面了。
贺熙低头,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
贺融拍拍他的手臂,轻声道:“等会儿在你母亲面前,不要哭。”
贺熙嗯了一声,勉强露出笑容。
“皇后也来了,正在里头陪着母亲说话。”
“那我们在外头等等?”贺融询问。
贺熙:“无妨,皇后方才知道你来了。”
贺融微微颔首,不再说话,两人踏入内殿,浓浓汤药味扑面而来,挥之不去。
裴皇后正坐在床边,陪袁德妃低声说话。
见贺融贺熙两兄弟进来,她回头一笑:“你们来得正好,三郎,德妃□□叨你呢,说你许久没有入宫看她了。”
贺融拱手道:“是我的过错,本该常入宫探望您的。不日就要远行,此去未知何时方归,请容我向您二位辞别。”
他朝裴皇后跪下,行了一礼,这是子女对父母的礼仪,裴皇后是贺融名义上的嫡母,自然受得起。
“快起来吧。”裴皇后道。
但贺融没有起来,又朝袁德妃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袁德妃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她知道对方的用意。
这三个响头,是感激她在竹山县十一年的养育之恩。
她只是妃嫔,并非皇后,贺融无法堂堂正正叫她母亲,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恩。
三个响头之后,又是三个响头。
“这是代四郎叩的,他生性顽劣,离家出走,至今未归,但想必他对您的心意,与我是一样的。”
说罢,贺融又叩了三个响头。
“这是代五郎叩的,他虽然远隔万里之遥,一时半会无法回京,但他同样从未忘记您的教诲养育之恩。”
“快、快起来!七郎,快扶你三哥起来!”袁德妃哽咽道。
她情绪一激动,就忍不住要咳嗽。
裴皇后为她顺背,责备道:“你方才也听太医说了,不可大喜大悲,怎么又激动起来,孩子孝顺重情,难道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袁德妃流着泪笑道:“我这是高兴,也是惭愧,皇后在此,我何德何能……”
“但你们在竹山吃苦的时候,我还未在陛下身边,你教导了他们十一年,担得起他的礼。”裴皇后道。
袁德妃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拭泪道:“三郎打小不声不响,却外冷内热,我还记得有一年,我帮着陛下编草鞋,夜里在灯下编得太久,隔天眼睛就开始难受,一直流泪,他不知从哪儿听说枸杞明目,就让二郎带着他上山采了许多枸杞回来,给我泡水喝。”
贺融低声道:“那是应该的。”
袁德妃唏嘘:“你觉得应该,我却至今未忘。三郎,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来想去,只能托付你了。”
贺融:“德妃请讲。”
袁德妃:“我死后……”
贺熙脸色一白。
但这个字一旦说出口,袁德妃接下来的话反而流利许多。
“我死后,唯恐贺熙年纪尚轻,无依无靠,又怕他就封之后,没有长辈管束,走了歪路,在你有闲暇时,还请给七郎多写写信,督促劝导他,让他像你一样独当一面,顶天立地,可好?”
贺融问道:“长兄如父,德妃缘何不托付太子?”
袁德妃苦笑不语。
裴皇后出声:“三郎,这也是德妃最后一点心愿了,你就应了她吧。”
贺融拱手应是。
袁德妃道:“七郎,我有些乏了,你陪你三哥出去走走,你们兄弟俩,好好说会儿话吧。”
“是。”
目送两兄弟离去,袁德妃叹息一声,对裴皇后道:“我是真放心不下七郎。”
裴皇后安慰:“七郎已经大了,陛下说,待他就封之前,会为他挑选一门合适的婚事,你就放心吧。”
“正因为陛下这样说,我才不放心。”袁德妃苦笑,握住裴皇后的手,“但您的眼光,我却是信得过的。”
裴皇后点头:“我也会帮忙看着。”
她还记得,当年她刚入鲁王府,以鲁王妃的身份主持府中事务时,袁德妃哀戚又隐含恨意的眼神。
裴皇后还知道,当时袁德妃仗着自己是王府里的老人,给自己制造了不少麻烦,也下了不少绊子。
时过境迁,两个昔日相看两相厌,怎么也凑不到一块儿去的人,居然能心平气和坐在一起,抛开皇后与妃子这层身份,她们甚至能成为交情不错的朋友。
这一切,源于袁德妃对嘉祐帝的死心,也源于裴皇后的清醒与理智。
帝后相敬如宾,后宫涌现的新鲜面孔,帝宠有加的新嫔妃,让袁德妃彻底明白,就算没有裴皇后,自己与嘉祐帝,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像平民百姓那样夫妻患难与共的日子,终究像滔滔江水一般,再不复返。
一场大梦,做得再久,也总有醒来的时候。
但早年的磨难和艰苦,后来的愤懑不平,种种隐患累积起来,彻底击溃了她的身体,袁德妃不肯屈服,挣扎着想从老天爷那里多抢一些时日过来,希望能够眼看着儿子成亲,生子,去封地,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
“长安凶险,我知道七郎,年幼无知,容易误入歧途……”袁德妃咳嗽道,“太子也好,纪王也好,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连三郎都选择急流勇退了,七郎这孩子,我再清楚不过,他根本不会是别人的对手。”
裴皇后道:“你也别想太多了,太医说你的病情正是因为殚精竭虑所致,只要七郎低调行事,遵纪守法,谁也不会平白无故与他过不去。”
袁德妃:“那要是,有人逼他非得站某一边呢?”
裴皇后不语。
袁德妃苦笑:“其实您清楚得很,只是不想让我担心而已,我都明白,现在想想,我真是对不住您,从前钻牛角尖的时候,一心一意与您过不去,给您添了多少麻烦,您大人大量,非但不和我计较,还不计前嫌帮助我……现在我想开了,却已油尽灯枯,没法帮您打理宫务。这一辈子,我没有欠过谁,唯一对不住的人,就是您。”
“说这些干什么!”裴皇后拍拍她的手,嗔怪道。
袁德妃含泪道:“若是有下辈子,就罚我为您做牛做马,哪怕是化作您身边的一棵草一朵花,让我守着您,由我站在您身前,为您遮挡风雨,好不好?”
裴皇后微微湿润了眼角:“好。”
她想起一句话,心下忽然一沉。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观风殿外,兄弟俩一路朝宫门走去。
“往后有什么事,就给我写信,不要闷在心里,如果是宫里的事,自己解决不了,就去求皇后,她在陛下面前,是能说得上话的。”贺融道。
“多谢你,三哥。”贺熙眼眶红红的。
贺融想了想,又道:“不要觉得裴皇后抢走了德妃的位置,也不要怪罪大哥和二哥,他们都不容易。”
贺熙沉默良久,低声道:“我知道,罪魁祸首,从来就不是裴皇后,更不是大哥和二哥。”
贺融不由扬眉。
但贺熙却没有再说下去。
他已经十多岁了,再不是那个依偎在母亲身边,又或抓着兄长衣角的羞涩小童,他有了自己的心事和主见,连贺融也不可能一一察知。
两人在宫门处分手,贺融乘马车回府,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