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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湛顺势握住他的胳膊,凝重道:“三哥,其实我真不想让你这么快回去,此处虽地处天南,却也远离纷争,你我一心只管打胜仗,安定一方,旁的什么也不必操心,何其快意。”

贺融:“若到了不得不操心的时候,你会如何选择?”

贺湛一愣。

乍听似乎在问他选择留在南夷,还是回到长安,但仔细琢磨,似乎又是话里有话,言外有言。

他正愣着神,贺融已拨开他的手,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

“肚子饿了,去让人做点吃的。”贺融一边往外走一边抱怨,“你这里堂堂刺史府,居然连上个茶点都没有吗?”

贺湛哭笑不得:“这不是先前被黎栈占了,他信不过汉人,将刺史府所有仆役都赶出去,换上南夷人吗,一时半会儿还没能把人重新召回来,你就坐着吧,要吃什么我去给你找人做!”

贺融头也不回:“炸虫子!”

贺湛赶紧追上去:“咱就不能吃点别的吗?”

声音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满满的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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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100章

战后的广州城,不说满目疮痍,也是一片萧条。

黎栈入城之后,虽未屠城,但放纵族人侵占民宅,抢掠商铺,许多人闻风出逃,跑到临县去躲避,来不及跑掉的,只好留下来任人宰割,一些米铺杂货铺都有被打砸过的痕迹,贺融与贺湛一身轻软常服走在街道上时,不少店铺的东家与伙计正战战兢兢收拾残局,行人来去匆匆,大都低着头,惊魂未定,像贺融他们这样气定神闲的,一个都没有。

“大灾之后,必有人趁机抬高粮价,回头得让谭今盯着点,必要时让差役帮忙维持秩序也未尝不可。”贺融道。

贺湛:“放心吧,我会盯住谭今的,他主政多年,就算才能平庸些,还有周翊在他身边时时提点,这两人各有所长,正可互补。”

两人走到城东的城隍庙前站定,这里倒有不少人进去上香,想来是经历了这一场dòng • luàn之后,百姓们纷纷前来请求神明庇佑。

贺融:“城东有城隍庙,城西可以建一座归义夫人祠,祠前立功绩碑,归义夫人一生传奇,又是汉夷团结的象征,值得大书特书。”

其实这番话两兄弟先前已经私下谈过一回了,贺湛就忍不住笑:“三哥,我看你是不是特别舍不得离开这里?”

贺融没否认:“这里的胜仗是你打的,但民政却是我一项一项规划的,若不是朝廷来旨,我真想等亲眼看见汉夷融合的那一日再走。”

贺湛劝慰道:“你也说了,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甚至三五年也未必能见成效,只要继任官员能萧规曹随,不愁岭南不能继续太平下去。”

贺融心志何等坚韧,此时却居然叹了口气,眉间一缕惆怅:“世间最难测者,便是人心。你我迟早会离开这里,谭今他们也迟早会离任,谁也不能保证万世太平,磐石难移,人心却易变。”

贺湛心头微动,隐约听出弦外之音,他待要说什么,贺融却已继续往前走去,他只好抬步追上。

两人来到一处食肆,里头空空如也,半个客人也没有,伙计正百无聊赖挥手赶着苍蝇,见贺融他们入内,大喜过望,赶忙迎上来:“二位郎君这是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快请入内,敝店有山珍佳酿,靠窗雅座,二楼视野正好,可以俯瞰半个广州城呢!”

贺湛调侃:“你们这儿都没半个客人上门,食材可还新鲜?”

伙计想也不想就道:“当然当然,我们东家诚信经营,宁可亏本也要每日购入新鲜食材!”

贺湛:“夷民之乱这才刚刚平息下去,城内人心惶惶,不少逃离的百姓尚未归来,家禽也就罢了,你们哪来的新鲜蔬果?难不成你们还连种带卖?”

伙计语塞。

“行了,二楼这一层我们包下了,不要再让人上来,听说你们这儿烤鸡挺不错,上几只吧,再上些好酒和酱菜,”贺湛点点坐在不远处的侍卫几桌,“那边也一并上了。”

这是几天以来头一笔不菲的进项,伙计高高兴兴应下来,赶紧去准备了。

“且慢,”贺融忽然喊住他,“你们这儿还有没有一道菜?”

贺湛咯噔一下,心说三哥不会又想吃炸虫子吧?他对这道菜真是生出浓厚阴影了,一听就冷汗直冒,恨不能捂上贺融的嘴巴不让他说下去。

贺融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不过最终也没有说出让贺湛心惊胆战的三个字。

“那道菜的名字,叫鱼云羹。”

伙计挠挠头:“小人也曾听过,是否用鲜嫩豆腐与时令鲜鱼所制?”

见贺融颔首,他面露歉意:“敝店厨子做不了这道菜,要不小人去临近食肆帮您问问?”

贺融:“没有就罢了,不必特意去寻找,只是我明日要离开此地,想在临走前尝尝鲜罢了,你去准备吧。”

伙计很快被打发走,贺湛终于松一口气,见贺融嘴角微扬,分明是有意为之,他幽幽道:“总算让你逮着一点,三天两头提起来,就想看我笑话。”

贺融无辜道:“我刚说什么了,难道鱼云羹也和炸虫子一样,让你听了就想吐吗?”

贺湛脸色一白,勉强克制住冲出去吐的冲动。

贺融拍拍他的后背,和蔼可亲道:“好好,我不说了。”

“你也就会挤兑我了!”贺湛缓过口气,表情还有些难看。

贺融也是不解:“你说你连战场都上过了,死人都不怕,怎么就怕那道菜?”

贺湛没好气:“可能上辈子我是一只鸟,吃虫子吃太多了吧!”

贺融端起茶杯,掩住笑意。

贺湛斜睨他:“想笑就笑吧,还遮遮掩掩什么?”

贺融轻咳一声:“说正事吧。回去之后,我会奏请陛下,说眼下南夷治理,还离不开你,让陛下不必那么急着召你回京。”

贺湛沉吟片刻:“三哥,其实我大概明白,你想说什么,其实那一日,你问我如何选择,事后我仔细想过。”

贺融挑眉看他。

贺湛苦笑:“终究也想不出个结果,我倒要问问你,换作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贺融:“你觉得我会如何选择?”

两人私下说话一向直来直往,很少有这般兜圈子的时候,贺湛有些烦躁,却还是按捺下来。

“你会选择太子殿下吧?”

贺融:“何以见得?”

贺湛:“这还用说么?从前在房州时,你与太子,就比与二哥亲近,更何况太子现在防备我,是因为我与二哥乃同母所出,但三哥你不一样,太子肯定想要将你拉到身边,所以这次急召你回京,也在情理之中,十有**是想让你去守甘州,换二哥回京,因为你比二哥要让他放心。至于我,若是回京,难免与二哥走得近,陛下也会让我掌兵,那不是太子乐意看见的,所以他同样希望我在这里待着,越久越好。”

贺融知道他这个五弟,外表看着旷达无害,实则内心不乏细腻婉转,与二哥贺秀颇有相类之处,他从京城出来至今,带兵平乱,恪尽职守,但许多事情他嘴上不说,心里未必就不明白。

他们几兄弟,虽然性格各有不同,但有一点是相似的,那就是骨子里很要强,绝不轻易服输,所以在竹山时,他们可以齐心协力帮助父亲,互相扶持,父亲登基之后,他们这种不服输的性格,也注定彼此之间难免会产生摩擦。

贺融曾经设想,假若二嫂没有在那场宫变中殒命,大哥与二哥的关系,是否还会演变成今日局面?无数种可能性都给了他最后的答案,大哥身为太子,难免对其他兄弟掌兵产生疑虑,二哥不甘碌碌无为,建功立业的心思始终没有改变,再加上各种外在因素,交织纠缠,往日单纯的兄弟情谊难免经受考验。

不说太子与二哥,就连他们自己,难道心思还能跟原来在竹山一样吗?

贺融曾经希望避免有朝一日可能会出现的兄弟阋墙,并且出面劝导二哥,又让大哥退让一步,达成兄弟之间的和解,但这种和解终究只是暂时的,一旦有新的矛盾,很快又会激发出来。

现在看来,四郎大智若愚,也许早已预知这种局面,所以早早避开去,独善其身,不愿卷入旋涡之中。

如果贺融想要像贺僖那样,随便找个借口躲开纷争也不难,他身有残疾,又不得帝宠,太子现在就算防范五郎贺湛,也不会防范他,贺融大可奏请去封地挂职,过自己与世无争,逍遥快活的日子。

但贺融很清楚,他当不了贺僖,也不想当贺僖,他心里终究是有所求的,所以他不愿躲,明知眼前风高浪急,也要扬帆而上。

“我希望朝局安稳。”贺融凝视着弟弟,终于出声。“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也只为了这个目的。”

“所以你会支持太子,”贺湛接道,“毕竟太子殿下是储君,名正言顺,大义所在。”

贺融:“五郎,我不希望看见你卷入大哥与二哥的争斗之中,更不希望看见有朝一日,你我居然要站在对立面,为了各自的人,挥戈以对。”

贺湛苦笑:“我若想掺和,就不会急巴巴地与你一道来岭南了!但是三哥,连你自己都无法肯定自己将来会做什么,万一将来到了太子想对二哥下手的地步,难道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吗?二哥他毕竟是我的同胞兄长。”

最后几个字,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两名伙计将菜肴陆续端上来,两人停住话头,都不再往下说,转而低头吃饭,一时无言。

贺融吃到七八分饱,就放下竹箸。

“不必担心,一切有我,我会尽力避免发生你担心的事。”

贺湛端着碗的动作一顿。

他忽然想起当年,在竹山县城门口,他们兄弟俩以白丁身份,胆大包天拦下县尉的马车,为了稳定军心,他听从贺融的吩咐,一刀杀了那个县尉。

平生头一回shā • rén的他,手足冰凉,四肢俱冷,是三哥握住他的手,对他说:别怕,有事三哥担。

时隔多年,依旧历历在目,贺湛甚至觉得,即便再过若干年,自己也不会忘记那一幕。

他忽然眼眶一热,闭了闭眼,片刻之后,恢复镇定,方才抬起头。

“三哥,我信你,但如果,实在是到了……”贺湛顿了顿,“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希望你能让大哥手下留情,无论如何,留二哥一条性命。”

贺融定定看着他,半晌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贺融:我就是这么man的人。

贺湛:这么man的人是不会喜欢吃糖糕的。

贺融:要你管。

正文第101章

嘉祐二年的夏天,当林间叶子繁茂得足以遮盖头顶,贺融一行终于回到京城。

与去时浩浩荡荡,前呼后拥相比,回来时,贺融身边除了桑林,就只有数十名侍卫随行保护,显得有些寒酸。

但这一次,太子贺穆与衡国公都奉了帝命,同时出城相迎。

远远的,高大城墙已经映入眼帘,一路上目不暇接的惊讶到这里彻底化为震撼,桑林入迷般地看了许久,任凭马儿一路往前,差点还撞上旁人的马屁股。

他忙勒住缰绳,向贺融请罪。

“让殿下见笑了,我自打出生起就在桑家寨,见过的多是高山深林,从未见过如此巍峨气魄的城池,原以为广州已算繁华,沿途也长了不少见识,没想到看见长安,才知自己太过浅薄,人间竟有天宫!”

贺融没有取笑他:“我时隔十几年重新回到长安,感受也与你一般无二,也许还要更激动些。”

桑林不相信安王这样的人还有失态的时候,以为他只是想安慰自己,却不曾料到,贺融的话没有半分夸张。

非但是贺融,当年贺家人重返京城时,看见长安的那一刻,激动之情不比现在的桑林低,从那时起,贺融知道,不单是他,所有贺家人都在内心许下一个愿望,这一辈子绝对不能再回到竹山那个阴冷逼仄的屋子里。

“城门口好像有人来接我们?”桑林眺望道。

“纪王从甘州回来,与我们差不多时候,估计正好碰在一块儿,陛下就让太子殿下过来了。”

在回来途中,贺融就已接到邸报,知道的比桑林多一些。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