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便也骑着来时的马离开了。
其实他在洛阳时,也曾设想过种种未来,这其中就有父亲立太子的情形,但贺湛没有想到,这一切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来得快。
他想到三哥,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迫切地想要见到对方的心情。
这种时候,贺融最有可能在一处地方。
心念一起,贺湛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行去。
在胭脂铺子前落马,贺湛抬步往里走。
伙计一眼就认得他,忙迎出来,帮忙将马牵去后头马厩,一面笑道:“许久不见五郎君了,您这是刚从洛阳回来吧?”
前来买胭脂的小娘子们几时见过这般伟岸俊俏的郎君,都纷纷偷眼打量,借着幂篱的遮挡小声调笑。
贺湛嗯了一声,心不在焉:“我三哥可在?”
伙计:“在,就在后头呢,跟我家主人和薛郎君他们在一块儿,可要小人去通报一声?”
贺湛:“不必了,你自去忙吧。”
他独自往后堂走去,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似乎还夹杂着自己的名字。
贺湛不由停下脚步,凝神倾听。
“五郎差不离也就在这几日回来了吧?”这是薛潭的声音。
“应该是吧。”贺融回道。
薛潭奇道:“你素来与他亲厚,怎么这会儿倒是漠不关心了?”
贺融:“他若在,必是成日聒噪不休,让人烦得很,而且他生辰将至,若是这会儿回来,还得让我费心去准备礼物,不回来正好,省钱了。”
听到这里,贺湛一股委屈之意油然而生,忍不住一步跨入屋里。
“三哥,我就这么让你不惦记吗!”
话音方落,见着贺融的表情,他随即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你知道我在外头?”
贺融指指地上,似笑非笑。
影子!贺湛恍然,懊恼自己的疏忽大意。
贺融起身打量他,将人拉过来抱了抱。
“不错,又长高了些,看来饭没白吃。”
贺湛在自己还未察觉时,笑容已经大大挂在脸上,他双臂往前一拥,回以热情的拥抱。
“那你打算送我什么生辰礼物?”
正文第72章
贺融敲了他的脑袋一记:“成日就惦记着礼物,何时惦记过你三哥?”
贺湛哎哟一声:“我若不惦记你,又何必连家都没回就过来了?连上这一记打,看来我今年生辰,你非得送我一份大礼,方能弥补我这身心受到的创伤。”
一来到这里,心情似也变得轻松起来,若像方才在宫中的情形,贺湛断没有这份说笑的心思。
但贺融眼力何其敏锐,一眼就看出他的异样。
“怎么,有心事?”
虽说薛潭杨钧他们不是外人,但贺湛也不想将家事搬到这里来说,就摇头笑道:“兴许是一路骑马而来,有些乏了,又被父亲问起四哥的事吧。”
贺融蹙眉:“四郎又怎么了?他不肯回来?”
一猜一个准,贺湛叹道:“四哥说要去游历名山大川,寻访名师修行,留书出走了,父亲听说之后,差点没被气个倒仰。”
他本以为贺融会斥其胡闹,谁知后者却洒然一笑:“这倒像是四郎会干出的事。”
薛潭也叹道:“陛下即将登基,四郎眼看就要更进一步,却居然能舍得下滔天富贵,去走自己想走的路,这份大智慧,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杨钧摇摇头,实话实说:“若是放我身上,我自问是做不到的。”
贺湛有些好笑,父亲跟大哥气成那样,都觉得四哥不懂事,但在三哥薛潭他们这边,却又是另一番说法。
薛潭:“其实四郎君急流勇退,也未必不是好事,如今叛逆虽已就擒,但长安风云变幻,这才刚刚开始,与其被莫名卷入其中,倒不如早些退开,得一个海阔天空。”
如今薛潭名义上暂代尚书一职,但如无意外,等新皇登基,他这个代字很快就能去掉,人人都知他是贺融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也毫不避讳,依旧与贺融走得近。
贺湛发现,几个兄长周围,不知不觉已经聚拢起自己的人马。
如长兄贺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贺泰又隐隐透露出日后将会立他为储的意向,自然会有许多人向他靠拢;二兄贺秀,从刚才在宫里的交谈看来,贺秀想与贺穆一较长短,必然也会开始注意拉拢人心,别的不说,他的岳丈家,英国公陆氏,虽然比不上周瑛张嵩那等累世高门,但也称得上开国勋贵,有了陆家牵头,贺秀想从中找到自己的支持者并不难。
至于三哥贺融,虽然身世上较他人而言是短板,也无得力母家,但也正因如此,愿意靠拢在他身边的人,要么如薛潭、陈谦、高氏,与他出生入死,被他一手提拔上来,有知遇之恩,要么如杨钧,与他同历患难,又有长远共同的彼此利益。
虽然贺融身边现在这样的人还比较少,除了薛潭之外,大都也没什么权势地位,但这样的人,却往往比被身份地位吸引,想要从对方身上获得更大利益的追随者要来得更加可靠。
那么自己呢?
贺湛想到四哥贺僖,后者也许正是隐隐察觉到了这一点,不愿卷入其中,这才宁可冒着被父亲责骂的危险,远远避开。
……
贺僖打了个喷嚏。
他绝对没想到自己在五弟贺湛的心目中,已经成为一位洞察先机,脱身避祸的高人。
此时的他,正双眼圆睁,张大嘴巴,活像一只无法呼吸的青蛙似的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然后一个喷嚏,唾沫飞了老和尚一脸。
“抱歉抱歉,老法师,我非是有意!”贺僖手忙脚乱地道歉。
“无妨。”老和尚淡定抬袖抹了抹脸,“贺施主既是一心想修行,那么向佛或向道又有何区别?”
贺僖:“不不不,这区别就太大了,起码入道不用剃发!”
老和尚悲悯地看着他:“三千烦恼丝,剃去又何妨?贺施主面容清俊,与佛有缘,以后学佛到了精湛处,心若琉璃,内外明澈,有发无发,都只是外在形式,不必执着。”
这是夸他长得好看吗?贺僖美滋滋的。
“不瞒您说,我早就听闻道门有符箓驱邪之术,心向往之,所以才想入道的。”
老和尚道:“佛门虽无符箓,却有真言加持,法力无边,我们天台宗,亦有独门武学,可惜有缘者少,能学到精髓的更少,门派日渐凋零,以致于绝学无人继承。”
他见贺僖露出明显不信的表情,便对小和尚道:“明尘,你给贺施主演示几招。”
小和尚双手合十:“师父,屋里施展不开,我去外头。”
老和尚微微颔首:“可。”
贺僖满心好奇,还真想看看小和尚能展示出点什么来,后脚就跟了出去。
只见小和尚明尘足下一跃,直接跳到了井沿,那上面满是青苔,湿滑无比,贺僖为他捏了一把冷汗,但明尘在井沿一点足尖,又借力跟着往上一跃,直接跳到屋顶上,又稳稳站住,抬掌收拳,身形变幻,转眼就在屋顶上施展了一套行云流水的拳法,跳闪腾挪,居然也没有半块砖瓦掉下来,小和尚脚起拳落,虎虎生风,身形却轻盈若蝶,一套拳法施展完毕,他直接往地上一跃,也无须借力了,直接稳稳落地,抱拳立定。
“好!”贺僖使劲鼓掌,拿出在长安西市看杂耍的劲头来喝彩。
“贫僧献丑了。”小和尚脸上无一丝骄矜之色,依旧稳如泰山。
“敢问法师,我要多久才能像明尘一般厉害?”贺僖真有点动心了。
老和尚道:“施主根骨清奇,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若肯下苦力,不久便可达到明尘这般功力。”
贺僖有点犹豫:“那不知法师门下,是否也收俗家弟子?”
他实在有点舍不得这头“烦恼丝”,更怕有朝一日回去之后,会被老爹暴揍。
老和尚摇摇头,遗憾道:“本门武学向不外传,非真正出家人不能传授。”
贺僖:“那、那我再考虑下……”
老和尚叹了一声:“实不相瞒,老衲业已油尽灯枯,日子所剩无多了,贺施主若肯早日入我佛门,老衲还可指点一二,让你早日得窥绝学秘境。”
贺僖半信半疑:“老法师精神矍铄,不逊于我。”
老和尚苦笑:“贺施主猜我如今年岁几何?”
贺僖:“七十?”
老和尚摇摇头。
贺僖:“八十?”
老和尚不语。
明尘忍不住道:“师父今年一百有一了。”
贺僖张大了嘴巴:“想不到老法师竟已如此高寿了!”
老和尚神色黯然:“寿数再高又如何?老衲这辈子,于佛门一无建树奉献,眼看如今就要撒手离去,余下明尘一人,年纪尚幼,他又自小生在山中,人情世故诸事不懂,老衲又如何放心得下?”
“师父……”明尘眼圈一红,瘪着嘴,要哭不哭,浑然不复方才的英武。
老和尚摩挲他的头顶:“为师一走,你就下山去吧,咱们这玉台寺,眼看光复无望,为师何忍让你独自背负重担?”
明尘泪眼汪汪,拽着老和尚的衣袖,既可怜又可爱。
贺僖挠挠头:“要不你跟着我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守着玉台寺,我要陪着师父!”明尘用力摇头,泪珠一串串落下。
老和尚叹道:“光靠你一个人,是不可能振兴玉台寺的,贺施主原本与佛有缘,若能入我佛门,将来必能弘扬佛法,光大佛门,可惜他不愿意,咱们不能强人所难!”
贺僖心一横,脱口道:“其实也不是不愿意!”
老和尚温声道:“佛门非汝愿,强求亦无缘,施主面相清贵,心地良善,本是有福之人,若是不愿,就不必强求,否则将来就算勉强出家,最后也还会还俗的。”
贺僖:“不瞒法师说,我已决意脱离红尘,只是先前还未想好修道还是修佛,如今阴差阳错来到此处,又遇上你们师徒,可见天意如此,我又何必逆天而行?”
老和尚:“这么说,施主决心已定?”
贺僖:“决心已定!”
老和尚注目片刻,终是点点头:“那好吧。我法号清净,乃天台宗天台寺前任清深的师兄,你若拜入我座下,就与天台寺现任住持同辈。”
这么说自己的辈分还挺高?贺僖在心里惊叹了一下。
老和尚道:“我年轻时因与清深观念不合,离寺出走,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玉台寺简陋,诸般法器不齐,少室山上最大的寺庙,便是少林寺,届时我再带你去少林寺,让你正式拜师,行剃度受戒之礼,这些时日,你就先跟着我学习佛理,再让明尘为你打下武学根基。”
贺僖应了下来,又学着明尘,似模似样地双手合十。
老和尚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明尘。”
“弟子在。”
老和尚道:“再去帮为师盛一碗粥来,这粥太稀了,实在吃不饱。”
贺僖看了看他眼前的空碗,虽说这粥的确很稀,可他自己连喝三碗,也就喝不下了,这老和尚,啊不,是他的新师父,居然喝了五碗,还说吃不饱?
“……”他忽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现在下船,还来得及吗?
……
“五郎。”
贺湛回过神,见贺融薛潭他们都看着自己,这才发现他刚刚一直在天马行空,不由轻咳一声:“抱歉,刚才说到哪儿了?”
贺融:“你若是太累,就先回去歇息吧,我们只是围坐闲谈罢了。”
贺湛笑道:“不累,我在洛阳,想找人聊天都找不着,季凌成日埋头测绘,要么就是寻机跟文姜搭话,四哥又总往外跑,如今回到长安,听见你们聊天,才真正有了回家会友的感觉。”
大家都很熟稔,他也没必要再端着姿态,索性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随意的坐姿,挨着贺融,身体往柱子后面倚靠。
高长宁又让人拿来两个软垫,让贺湛可以靠背歇息。
薛潭:“我们刚刚说到,这次先帝的庙号。”
贺湛:“我听说最后定的是太宗?”
薛潭点头:“其实这里头别有缘故,先帝乃本朝第二任皇帝,庙号原本定的就是太宗,但后来周相与张尚书商议,认为陛下由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