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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这还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太常卿刘思齐皱起眉:“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齐王冷笑:“我想说,这一切,背后都有人在默默使力,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座诸位!”

在场一片静寂。

张嵩忍不住斥道:“一派胡言!”

“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却因眷念故太子而迟迟未立储君,你们洞察了他的心思,特意设法让大哥的信件能够被父亲看见,勾起他的恻隐之心,大哥那几个儿子,又的确是能干,几方合力推动之下,大哥果然就回到京城,走得一步比一步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对我,渐渐没了赞赏之意,反倒是诸多挑剔,直到陈无量案浮出水面。”

周瑛叹息:“殿下,我承认,鲁王从房州寄来的信件,的确是我请马宏帮忙放在陛下案前,让陛下便于察看的,可那是因为当年我在礼部任职,手下官员誊抄明经科选官的名单,误将两个相似的人名抄错,当时鲁王正好掌管礼部,他听说了我的请求之后,在宫门下钥之后,还设法入宫,将名单追回来,免于隔日圣旨下发,酿出事端。”

“这一番人情,我一直承念在心,后来鲁王一家因罪被流放,在公,我无法求情,在私,陛下与鲁王,毕竟是父子血缘,我让马宏帮这个小小的忙,并不违背我的良心,也不违背国法。至于工部的差事,陛下本来就对鲁王没有抱过高的期望,鲁王不功不过,于陛下而言,已是意外之喜,又岂是我们能够预料的?”

齐王淡淡道:“那陈无量案呢?此案时隔多年,监察御史苏涣一家因诬告被流放,很多年前,刑部的人就报上来,苏涣一家都死绝了,为何陛下还能找到他的幼子苏长河来击鼓鸣冤?当年到底是谁暗中保下了苏长河的命,让他派上用场的?”

他的声调越来越高:“又是谁收集了陈无量案的证据,通过卫王,上呈给陛下?除了在场各位,谁还有能耐办到这些吗?啊?!不错,我的出身是不如故太子高,我不是皇后嫡出,但我母亲安氏,也是书香门第清白之家,我的妻子宋氏,出身洛州宋氏,也是你们世族的一员。而我大哥呢?他生母是谁?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深宫贱婢!他那三任王妃的出身就更可笑了,第一任是小吏之女,第二任是跟随先帝起兵的商贾之女,第三任呢,武将出身,父母死绝!”

张嵩:“殿下,如今当务之急,是请出陛下来主持大局,若卫王当真谋反,鲁王当真已经身遭不测,担当起平叛重担的,唯有殿下一人,殿下何必还在这里与我们纠结这些陈年旧事?”

说实话,这些年,齐王收买人心的事情的确没少干,朝中为他说话的也大有人在,像礼部尚书卢容,因与齐王结为儿女姻亲,也已经成为铁杆的齐王党。更因齐王娶了宋氏的女儿,同样有不少世家站在他那边。

但包括周瑛在内的很多人,也早就看出来了,如果文德帝想立齐王,在贺泰没回京的时候就已经立了,不至于这么多年迟迟未决。

齐王的确礼贤下士,但他的礼贤下士是带着强烈的功利性的,并非像故太子那样,当真生性慈和,从这一点来说,贺泰的性情反倒更似故太子。这也是当时齐王竭力拉拢,却依旧还有不少人不肯支持他的原因之一。

而文德帝立鲁王的原因就更多了,许多人私下没少讨论,但周瑛觉得,这里头还有一个更深层,更重要的原因。

世家门阀制度屹立数百年不倒,历朝历代每任皇帝都试图压制世族的权力,然而因为世族在财富和学识垄断上享有的优势,寒门出身的官员寥寥无几,朝中过半官员都是世家出身,他们与皇权的博弈从未停止过,双方总是在互相制衡又互相妥协的道路上蹒跚前行。

三子之中,唯有贺泰,与世家牵连瓜葛最少,他若登基为帝,才能最能坚定将文德帝制衡世家的策略推行下去的人。

齐王对文德帝的决定深怀怨念,心中又有谋害父亲的惶恐,在这等风雨飘摇,胜负未决之际,免不了需要将情绪发泄出来,如今尽数倾吐,又被张嵩一说,他慢慢冷静下来,逐渐恢复以往的镇定:“张尚书说得不错,这些年来,我对待诸位,礼数周到,从未怠慢。眼下陛下将大权交给我,太庙那边,我已派李宽前往平叛,相信很快就有好消息传来。事到如今,各位也该做出一个选择了。”

齐王环顾四周,目光从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在场没有傻子,大家也许想不到皇帝已经遭遇不测,以为他只是被软禁起来,或者重病不起,被齐王趁机□□,但众人也能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

对齐王而言,如果在场这些人能支持他,默认这场zhèng • biàn,那么只要太庙那边的局面也稳定下来,事情就可以算是圆满结束了,来日史书上,寥寥数笔还是长篇大论,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我希望,你们的选择,不会令我失望。”

现在宫里有程悦在,基本局面还能控制下来,大部分士兵随波逐流,纷纷投降,就算还有一些忠于季嵯的人不肯听命,也已经是强弩之末,翻不起什么风浪。

宫外,如果现在鲁王和卫王已死,那么皇帝膝下的皇子,就剩下齐王一位,不管他以什么样的方式上位,都不再重要。

众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陷入尴尬的沉寂。

吏部尚书曹亮左右看看,直起身体,又迟疑片刻,终于起身步出,走到大殿正中,然后跪下,伏首。

余下户部尚书张嵩,面露怒容;兵部尚书范懿,神色铁青;太常卿刘思齐,面容苍白;宰相周瑛,闭目不言,神态反应,各有不同。

但无一例外,他们心中,必然波澜起伏,天人交战。

然而齐王还来不及高兴,程悦就匆匆闯进来了。

他原是一脸紧张,但在看清殿内各人之后,程悦立马放慢了脚步,作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齐王使眼色,一面拱手道:“殿下,臣有事报。”

齐王皱了皱眉,还是起身与他走出去:“难道宫内的残余叛逆,你还没有肃清?”

程悦压低了声音:“鲁王卫王都没死,他们被李宽救下,正朝宫城而来!”

齐王脸色一变。

正文第64章

沉沉夜色终于迎来一丝曙光。

当第一抹晨曦在天际崭露,丹凤门后,马蹄声由远而近,一大队人马朝御桥而来,直奔宫城右侧,位于第一道宫墙的昭训门。

贺穆骑着马,落在在贺泰与李宽等人之后,举目眺望远处巍峨依旧的宫城。

不知怎的,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昭训门城楼上出现的身影吸引时,贺穆的目光却落在第一道宫墙上那些焦黑斑驳的痕迹。

薛潭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在旁边道:“那是前朝末帝时期,乱民放火烧宫,在宫墙上留下的焚烧痕迹。”

这道宫墙屹立了多久,就见证了多少人事兴衰,而今,它又要再一次迎来剧变。

胜负未知。

谁能最终成为这座宫城的新主人?薛潭在心底询问自己。

然而,他也不知道答案。

城楼之上,一名禁军对着城楼之下的众人喊话:“陛下有命,宣贺泰、贺绘、李宽等,解兵入宫觐见,其余人等,在宫外等候旨意!”

声音穿透晨光,在偌大宫城内遥遥回荡。

贺泰几人对视一眼,李宽也高声道:“陛下旨意何在?没有看到陛下旨意,恕臣等无法从命,请陛下现身一见!”

很快,城楼上以绳索悬挂一样物事缓缓悬下。

在李宽的示意下,一名士兵策马上前,将其带过来。

李宽打开卷轴,扫了几眼,又递给贺泰。

白纸黑字,还有玉玺盖印,如假包换。

李宽扬声道:“我等听说宫中有人裹挟陛下,意图不轨,故而前来救驾,陛下若无恙,还请龙颜现身,好让我等辨知圣旨真伪!”

城楼之上,齐王冷笑一声,扬手让禁军士兵继续与城下对话。

士兵:“圣旨上玉玺加印,清清楚楚,尔等竟敢质疑真伪,莫非真如陛下所料,鲁王、卫王勾结镇远侯李宽,企图逼宫夺、权不成!”

贺泰怒道:“贺璇!分明是你挟持陛下,图谋造反,事到如今还敢反咬一口,陛下现在是否已被你这不孝子给谋害了!周相等元老重臣如今身陷宫中,是否也已为你所害!”

齐王面无表情,旁边的程悦却忍不住痛骂:“李宽,你这两面三刀的小人,深孚众望与君王信重,竟还贪得无厌,想浑水摸鱼,一步登天!”

李宽面色不变:“鲁王本就是陛下钦定的太子,根本不可能图谋造反,你们假传陛下旨意,我只不过是及时察觉,弃暗投明,协助鲁王和卫王殿下过来矫正乱命罢了!鲁王殿下有命,尔等快快打开城门投降,殿下仁慈,尚可饶你们一命,若等大军攻入城中,一切后果自负!难不成你们还要冥顽不灵,为逆贼张目吗!”

程悦对齐王道:“殿下,他们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想试探陛下是否还活着,若他们知道陛下已经遭遇不测,恐怕就会立马攻城的!”

齐王皱眉:“如果他们攻城,你可有必胜把握?”

程悦:“李宽手握七万兵马,我们只有两万,不过守城向来比攻城容易,更何况皇宫高墙坚石,一时半会倒不虞他们能破城而入,怕就怕拖得越久,夜长梦多,如果洛阳那边也得到消息,局面对我们只会更不利。”

齐王手里人质不少,除了皇帝之外,还有鲁王与卫王的家眷,以及周瑛等重臣,所以贺泰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贸然攻城;但齐王同样也叫不动他们,鲁王也好,卫王也好,谁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真的入城去送死。

局面一时陷入僵凝,双方谁也不想轻举妄动。

天色逐渐明亮起来,城门外,李宽手上的兵马逐渐从外城各处朝宫城外聚集,从城楼上望下去,黑压压一片人头,称得上气势浩荡。

程悦很明白,这是对方刻意想要营造的一种声势,因为己方士兵之中,的确有一些见了城下情景,已经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齐王忍不住恨恨咒骂:“李宽这杀千刀的,若无他从中作梗,大事已成!”

程悦:“殿下,我们不能再等了!”

齐王:“你有什么建议?”

程悦:“不如让马宏过来,他经常在陛下身边伺候,很多人都认得他,若让他以陛下之命让李宽手下那些士兵投降,再宣召鲁王他们入宫……”

齐王摇摇头:“不行,马宏现在那副哭丧样,难保上来之后会喊出什么话,来个以死殉先帝,到时候他们就会知道陛下已经死了。”

程悦:“为今之计,只要能设法让鲁王和卫王只身入城,将他们攥在手里,李宽除了缴械投降,就只能下令攻城,届时他的伪善面孔自然会暴露无遗,殿下有玉玺皇命在身,李宽手底下那些人,不会愿意跟着他造反的。”

齐王皱眉:“眼下难题,正是鲁王和卫王不肯轻易入城。”

程悦:“二王家眷性命,悉数系于他们的一念之间。”

齐王沉吟:“那样一来,众目睽睽之下,旁人就都能看见我以妇孺相要挟,恐会失了大义。”

程悦正视他,一字一顿道:“成王败寇,君不见当年西楚霸王以烹煮刘邦之父相胁,刘邦说了什么?”

齐王微微一震。

程悦:“刘邦道,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如此无耻不孝之言,又有几人能说得出?可后来汉朝四百年国运皆由汉高祖所开,而西楚霸王的坟茔,还有人记得在何方否?”

齐王沉默片刻:“将宋德妃与……乐平县主带过来。”

……

贺泰有点不安:“上边怎么忽然没声了?难道陛下出了什么变故?”

卫王:“大哥不必着急,宫城九门,业已被重兵围困,一只蚊虫也飞不出来,而他们在里面,总不可能不吃不喝,齐王迟早会投降的。”

贺泰忧心忡忡:“但陛下和周相他们还在里头,还有王妃和二郎他们……”

话未说完,贺泰抬起头。

卫王见他话到一半忽然不说,不由奇怪,也跟着望向城楼之上。

这一看之下,不由神色大变。

两名女子的鲜亮衣裙在城楼上随风飘扬,与众不同,分外招眼。

因着过年的缘故,宋德妃与贺嘉都身着隆重正式的礼服,头上金钗步摇,原是极为雍容华贵,彰显身份的装扮,但此刻,那些首饰伴随着主人的心情而剧烈晃动,犹如两名女子风中摇摆孱弱的身躯。

贺泰这一边,没有人不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