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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他算是出大名了,朕看半个京城的人都快认识他了。”

马宏忍不住笑。

皇帝瞥他:“你笑什么?”

马宏:“小人是笑,恐怕三公子并不想要这种名声,因为那些人都在背地里喊他傻子,贺三傻。”

皇帝:“……”

……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的人都怎么说你?说你傻,说你为了荣华富贵,连命都不要了,还说你为了邀名,故意给陛下出了一个剑走偏锋的计策,好趁机出风头……”

杨钧絮絮叨叨,从鲁国公府大门口一直念到他那间胭脂铺子,又从铺子一路念到酒馆。

贺融只觉得耳边有一万只苍蝇在飞,两耳被他念得麻木,连面部表情都僵了。

“衡玉。”

“三郎,你别不当回事,除了京城,你还去过哪里?你身体不如常人,万一路上病倒……你想说什么?”杨钧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

贺融真心诚意地建议:“我觉得你经商太可惜了,可以考虑去兼任媒婆,保管三寸不烂之舌促成无数对金玉良缘,连朝廷都要给你颁一块御赐冰人的牌匾,自此流芳百世。”

杨钧怒道:“我在为你烦恼,你还消遣我!”

贺融拍拍他:“我知你的好意,但我在家已经被五郎念得两耳冒油,实在不想出个门也被人念叨了。”

杨钧没好气:“你知不知道那些长舌之辈都喊你什么?”

贺融:“知道,不就是贺三傻吗?”

杨钧:“……”

贺融:“这不正好?要是他们都觉得我不傻,以后我想坑个人,岂不很难?”

杨钧:“……”

贺融:“他们说我傻,无非是他们对突厥知之甚少,方才觉得可笑,若真有人与突厥完成差使,这些人又该换一套说辞了。”

杨钧:“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路上遭遇不测?”

贺融:“到时我已经死了,死人是听不见诋毁的,更是随便他们说了。”

杨钧气结:“怎么横竖都是你的理?”

贺融:“此事还未有定论,你现在操心过早,到了。”

杨钧顾着说话,压根没注意看路,被他拉得急停脚步,茫然抬头。

这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酒肆,但因它座落在陶成子茶馆隔壁,连带生意也好了起来。

杨钧皱眉:“你还真要请那酒疯子喝酒?”

贺融嗯了一声:“我答应了的事,从来不反悔。”

两人步入酒肆,堂子不大,一眼就能尽收眼底。

昨日刚刚认识的那个薛潭,正坐在窗边,乐呵呵朝他们招手。

对方留了一把络腮胡,把脸都遮去大半,唯独一双眼睛透着灵动洒脱,稍稍能看出些特质来。

杨钧盯住他面前那几个酒坛子,一脸不爽:“我觉得他看我们的眼神,像在看冤大头。”

二人走过去,薛潭还热情地起身迎接,对贺融笑道:“我等了你一上午,还以为你要食言了!”

杨钧没好气:“明明说好请石冻春的,你却叫了双福到,待会儿我们可不会付账。”

薛潭笑盈盈:“那也无妨,反正我知道三公子家住何处,到时候上门讨要酒钱就是。”

杨钧跟人生意往来,也见过不少无赖厚脸皮,却没见过一个把厚脸皮发扬得如此光明正大的。

他们俩说话时,贺融已自顾自倒了一杯,拿起来嗅了嗅,不明白为何有人如此嗜酒。

他低头浅尝一口,微甜,但更多泛着酸,贺融是喜好甜食,但不喜欢酒水的味道,皱了皱眉,还是搁下。

“你每次就这样醉醺醺地去当差?”贺融问道,有点不可思议。

上回薛潭说自己是孟学士的学生,他就知道贺融一定会去打探自己的身份,闻言也不意外,笑嘻嘻道:“鸿胪寺差事少,我又不需要上朝,只要每日将差事完成便是。喝酒不会误事,多喝点有什么不好?改日我与三公子一道出使西突厥,路上若是少了酒,我还不习惯呢!”

“……”贺融静默了好一会儿,确认自己的耳朵没有出毛病:“我何时说过要与你一起去西突厥?”

薛潭挑眉:“你知道鸿胪寺典客署的职责吗?”

贺融:“掌四夷朝贡,给赐送迎外宾,但东、西突厥不是外宾,也不会吃你这一套的。”

薛潭有些得意:“我会突厥语,我敢说鸿胪寺中,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突厥习俗了。”

贺融一怔:“就算如此,你为什么要去西突厥?人人都说我在哗众取宠。”

薛潭:“我也听说了,他们还为你取了别号。”

贺融:“……这句可以不用加了。”

薛潭一笑:“听说陛下年轻时,性情外放,钟爱冒险,哪怕如今上了年纪,本性总还留着一些的,这等成败未知,火中取栗的建言,他十有八、九是会答应,而且就算失败了,对朝廷也没什么损失。而我呢,我也想博一个前程,说不定将来还能留名青史呢?”

杨钧撇撇嘴:“靠喝酒留名吧?”

贺融看着薛潭,似在打量他的话到底可信度有多少,薛潭也不遮遮掩掩地任由他观察,一面举起手中杯子,主动碰了碰贺融身前的酒杯。

“三公子意下如何?”

贺融:“如果陛下答应了,我会请求陛下同意,带你同行。”

薛潭咧嘴一笑:“多谢三公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

连喝了贺融三天的酒,还特地往贵里点,贺融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有点心疼的,他刚拿了杨钧的分红,转头就要将这分红花得一干二净,要是薛潭言不符实,贺融想着到时候一定要让贺湛去把人揍一顿,让他还钱。

好在薛潭的确是有点本事的,他从鸿胪寺中搜罗了一堆西突厥的资料,重新誊写一遍之后交给贺融。

本朝建国之后,与西突厥从未正式友好往来,从前都是以打仗的形式来打交道,这些资料多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因年代久远,很难辨别真假,薛潭特地将存疑的地方一一进行注解,又加上自己的想法,让贺融眼前一亮,觉得自己那几顿酒,总算没有白请。

这期间,贺融让杨钧去打听薛潭家里的情况,这本不是什么秘密,杨钧很快就打听到了。

薛家自前朝出了位名臣之后,子孙几代平庸无奇,加上改朝换代,薛家逐渐没落,到了薛潭父亲这一辈,已经是普通的耕读人家,别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祖上还出过这么一位大名人。

薛潭自小顽劣,读书写字样样不行,撵鸡捉狗样样精通,到了十岁上,他的母亲去世,父亲又另娶了新人,后母生了儿子,薛父就将满腔父爱都倾注到小儿子身上,后母还打起让小儿子继承家业的主意,撺掇薛父与薛潭反目,薛潭年轻气盛,不愿将就憋屈,直接就摔门而出,分家自立。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赌一口气,薛潭竟发愤图强起来,还考了进士,在鸿胪寺当官,这本是一桩美事,按理说薛父知道儿子这么争气,两人也该和好了。

谁知薛家这一代祖坟冒了青烟,出息的孩子一个接一个。薛家小儿子,也就是薛潭那个异母弟弟,比他还更争气,晚了薛潭几年考进士,不仅中了,还是头名的状元,如今在翰林院任学士,负责为天子起草诏书,可谓年少有为,春风得意。

薛潭的继母也因此越发瞧不上薛潭,薛潭父子的关系自然没能修复,反倒更加恶化,在鸿胪寺也不像在翰林院那样被人看好前程,久而久之,薛潭还染上嗜酒的毛病,平日里出门都要带着酒气。

这些事本不是秘密,当年薛潭的弟弟中状元,京里传得沸沸扬扬,都知道了他们家这段往事,许多人就像现在嘲笑贺融不自量力一样地嘲笑薛潭,说他不孝的也不在少数,这可能也是导致薛潭迟迟得不到升迁的原因。

贺融大约知道薛潭为什么宁愿冒险跟他去西突厥了,无非是蛰伏许久,心头那一口气还没消。

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浇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

从某方面来说,贺融觉得自己跟薛潭,的确是有些相似的。

皇帝那边的旨意迟迟未下,转眼就过了五月,时时有新鲜事物可以谈论的京城人,渐渐淡忘了这件事,连茶余饭后都不再提起。

贺融并不着急,他依旧有条不紊地准备一切,他与薛潭讨论之后,都觉得皇帝极有可能同意出使的事,但天子有天子的考虑,所以还需要等待时机。

这一日,正好夏至,崇文馆放了假,贺湛也轮到休沐日,兄弟几人听说京城东市有夏麦百戏看,就相约上街。

但他们还是低估了京城人的热情,小小一个夏至,也非中秋元宵那样的大节,街道上居然也接踵摩肩,人山人海,两旁的小摊贩挂满了五色粽子和麦穗,还有的在折扇上画满各种奇趣图案,吸引小孩儿驻足观看,目不转睛。

因时下还有在夏至吃饼吃面的习俗,那些食肆面摊更是将这种热闹发挥到极致,打卤面、炸酱面、麻油拌面,各式鲜香在空气中混杂,哪怕原先肚子并不饿的,也不由得要咽口水。

更不要说还有各种去上香的,祭祀的,走亲访友的人,几乎将所有街道都塞得满满当当,挤不出一点缝隙来。

贺穆他们万万没想到京城的夏至会是这等场景,印象还停留在竹山县时过夏至的情形,家家户户顶多应景吃一碗面之类,几个人原是走在一块的,结果一不留神就被冲散了,余下贺湛挂心贺融腿脚不便,紧紧拽着他的胳膊,这两兄弟侥幸还在一起。

勉强挤到一块还能喘息的角落,贺融忍不住出了口气,刚刚人群一番推搡拥挤,让他额头上都冒了一层薄汗。

“还好出门前顶住嘉娘的央求,没带她出来,不然肯定是顾不上她了。”他对贺湛道。

贺湛也有些后怕:“可不是,方才我差点都被挤倒。”

两人也不再往前走,索性就沿着街道两边的摊档逛起来。

这里卖的多是些姑娘家喜欢的胭脂水粉,发钗头花,又有些新奇可爱的小玩意,顾客也多是结伴出门的年轻女郎为主,有些带着幂篱,有些则没有,就这么敞开修长的脖颈,在乌发如云下露出白皙柔嫩的风光,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令路人忍不住将目光投注过去,却不是猥琐低俗,而是纯粹欣赏的心情。

这一块人不算多,还有闲逛漫步的余地,姑娘们柔声细气,兄弟两人也能用寻常语调闲聊,不必提高声调。

贺湛与兄长说起自己在北衙当值时遇上的趣事,说宋蕴现在见了他就掉头走,不敢再与他当面起冲突,说张泽是个活宝,每日就惹陈百夫长发飙,然后加倍被罚,连累自己也成天挨训,但他表现不错,所以陈百夫长还是任命贺湛当了一个十人小队的队长,带着小队轮值巡守皇城。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贺融也没打断他,听到耳中,俱都化为嘴边的微微笑意,弧度不明晰,需要端详才能看出来,但贺湛看在眼里,知道三哥喜欢听,就越发多说了些。

他们面前的摊子,卖的是些绢花头饰,有些用了兔毛,做成毛绒绒的形状,摊主见贺融驻足观看,就卖力推销起来。

贺融拈起一枚,问贺湛:“你觉得,姑娘家会不会喜欢这种?嗯,也不是姑娘,应该是妇人才对。”

“啊?”贺湛傻了一下,他以为三哥想给阿姊买,但听形容又不像。

难不成三哥有了倾慕的人?还是个已婚妇人?

贺湛被这个猜测震住了,顿时有些不好。

“啊什么啊?”贺融瞥了他一眼,不知他在胡思乱想什么,“我说真定公主,她生于长安,长于长安,一定很怀念长安的一草一木,乃至少女时经常佩戴把玩的玩意,只是不知道她年轻时到底喜欢什么,只能靠猜了。”

贺湛松了口气,心道真是吓死个人:“我也不晓得。”

其实贺融也没指望他回答,转眼就跟摊贩主人聊了起来,询问如今京城物价,聊起民生。

摊贩主人见他买了好些,心下高兴,不介意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诉起苦,说现在东西越来越贵,只因年前朝廷打反贼,又跟突厥开战,不知怎的,连粮价也飞涨起来,其它东西自然跟着涨,日子眼看就要不好过了。

贺湛没弄明白:“边疆不宁跟粮价飞涨有什么关系?”

贺融解释道:“边疆不宁,则人心不定,许多人,尤其是粮商,会趁机囤粮,以便战争时可以卖出高价。粮价一涨,用粮食酿酒的酒价也会跟着涨,其余像茶、糖等等,都是一条绳子上栓的,难免受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