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算是开了眼界。
周翊却觉得贺融说得没错:“乱世用重典,杀鸡儆猴方能震慑人心。”
贺融:“叛军恐怕很快就会兵临城下,还请县尊趁早多作准备,若是男丁不够,强壮些的妇女也可派上用场,让她们帮忙烧些开水,抬抬担架,照顾伤兵,人尽其用。”
谭今忍不住问:“那贺三公子能做什么?”
对方二话不说杀了县尉,让他背了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谭今心里还是有点儿怨气的。
贺融一笑:“县尊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事后谭今跟幕僚抱怨:“一个瘸子能做什么?这是算准了我不会拿他怎么样啊,反正到时候杀于堂的事,我肯定不会帮他背着的!”
周翊道:“贺融年未弱冠,处事如此果决,那贺湛也不是省油的灯,年纪轻轻就敢对县尉下手,它日若有机会,定非池中之物。这次竹山如果得以保住,说不定贺家还能回京,眼下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正是同舟共济的时候,县尊还是莫要与他们翻脸才好。”
谭今白了他一眼:“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傻吗?”
周翊嘴唇微微张合,生生把那句“是有点儿”给吞了进去。
这些都是后话了,守城之战轰轰烈烈开始准备,谭今总算振作起来,有点儿雷厉风行的做派了。
他先是命人严守各处城门,不允许轻易放人出入,又亲自带着杨钧到各家大户,请他们派出人手帮忙守城,其中自然也有不肯合作的,但在谭今的威逼利诱之下,最后还是勉强妥协了。
当然,其中不乏被拿来杀鸡儆猴,心怀怨愤的,但事已至此,谭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城守不住,他连小命都没了,哪里还管这些人怨不怨恨,城能守住的话,他立下大功,升迁是肯定的,更不用理会他们了。
谭今这任县令,先前被地头蛇县尉于堂时不时压个风头,存在感不是很强,很多竹山百姓甚至只知有县尉,不知有县令,城门口于堂被杀那一幕,不仅让贺融贺湛兄弟俩大出风头,连带随后的“抄家县令”谭今,知名度也跟着大大上升,如今在竹山县已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了。
危机逐渐逼近,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于堂死了,谭今提拔原先在府兵里表现不错的一人临时顶替他的位置,对方在竹山县多年,因受于堂打压,多年不得志,这一上任,对谭今自然感激涕零,力以赴,又因经验老道,对士兵小吏比较熟悉,一上手不说井井有条,起码也让底下人服服帖帖,有令必从,为谭今减轻了不少压力。
但也有不怎么好的消息:谭今派去房陵求援的使者果然无功而返,只带回刺史司马匀的口信。
司马匀说房陵现在的兵员也不多,但他会从永清县调一千兵力驰援竹山,让谭今务必死守城池,不能让叛军更进一步。
谭今问使者:“这一千兵力打算何时调派?竹山如今形势危急,一旦叛军攻城,未必能支撑过一天!”
使者支支吾吾:“使君没说,只让小人回来复命。”
谭今气得头疼,差点破口大骂:“连手书都没有,使君这不打算留下半点把柄啊,空口说白话谁人不会!永清离竹山,比房陵还远,舍近求远,还不如直接和我们说没兵算了!”
贺融:“县尊息怒,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得靠我们自己。”
谭今:“令兄去商州求援,依你看,约莫多久能赶回来?”
贺融摇摇头,实事求是道:“说不好,我们必须做好最坏打算。”
谭今面色难看。
贺融:“我父亲和五弟他们今日也去帮忙加固城防了,贺家别无所长,但人人都愿出一份力,县尊若有差遣,但请吩咐。”
谭今咬咬牙,豁出去了:“好!本县就不信,上下齐心,还守不了一座城!”
正文第10章
贺湛回到家时,已是夜幕降临,满天星辰。
饶是他经常跟二哥上山打猎,体力不错,也从未干过像今天这么多的活计。
贺泰上午也跟着去搬了一会儿砂石,但实在吃不消,便改为在城下帮忙登记造册,因着贺融贺湛在城门杀了县尉的那一出,加上县令礼遇,请他帮忙的人都客客气气,不敢轻慢,反倒让贺泰感觉到一丝久违的被尊重的感觉。
四郎贺僖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跟着贺湛上上下下无数趟城楼,单只半天下来,双腿直接就没知觉了,下午改为在东门协助城防值守,这会儿还没能回家。
相较而言,贺湛这还算是回来得早的了。
本以为家人已经歇下,没想到他的房里还亮着火,贺湛以为与他同住的贺僖偷溜回来,推门进去,却发现是贺融。
烛光下,贺融正对着案上的城防图发呆,食指弓起抵在唇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在贺湛看来莫名有些可爱。
贺湛推门进来,见他没反应,便喵了一声。
贺融抬起头:“哪里来的野猫?”
贺湛笑道:“屋顶上跳下来的。”
贺融:“文姜在灶上炖了鸡汤,去盛吧,留个鸡腿给四郎就行。”
贺湛心头微暖,应了一声,在灶房里特地又将鸡汤重新热过,分为两份,一并端过来。
贺融就笑:“我又不上战场,这鸡就是特地为你杀的。”
贺湛啥也不说,将碗往他身前一推。
贺融只好端起来。
贺湛的视线落在书案上那张城防图:“三哥这图是从谭县令那里拿的?”
“嗯。”
以贺融的身份,原本不可能接触到这种舆图,更勿论带回来看了,但此一时彼一时,几日相处下来,谭今对贺融的印象居然还不错,就连他提出借城防图的要求,也没有拒绝。
“竹山县城其实不大,但这样也有个好处,守城好守,不至于令兵力过于分散。”贺融揉揉鼻子,见贺湛露出疲态,便问道:“你这两天没做噩梦吧?”
贺湛:“没有,三哥为何这么问?”
贺融:“是我不好,那天本不该让你shā • rén的。”
贺湛:“当时情势,杀了于堂的确是最好的选择,竹山的人心也因为这件事安定下来,比讲上一万遍忠君爱国的大道理有用多了。”
贺融轻轻叹了口气。
贺湛认真道:“三哥,我知道你一直想为我们挣出一条回京的路。”
贺融微微一怔,沉默片刻,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不早了,睡吧。”
贺湛:“我去三哥屋里睡吧,正好给你按按腿。”
贺融:“不用,你已经累了一天,早点歇息。”
贺湛:“那我也想和你睡,可以多说会儿话。”
一个大男人居然撒起娇来,贺融嘴角抽搐:“随便你吧。”
文姜很细心,早早将被子用汤婆子捂热,但刚才贺融看城防图耽误了工夫,这会儿被窝里也早凉了,贺湛脱了外衣自动睡里头:“你看,幸好我来了,不然你又得冷得大半夜睡不着。”
贺融没好气:“那我可以让文姜起来帮我烧水泡脚。”
贺湛笑道:“当我不知道,你这人面冷心热,才舍不得折腾文姜。”
贺融白他一眼,不过烛火已经熄了,贺湛也看不见。
外面遥遥传来打更声,间或似乎还有细细的猫叫,与其它夜晚并无不同。
但贺融内心隐隐有些不安的预感。
“大嫂要是向你问起大哥的事情,你就挑些好话安慰她,别叫她担心。”
贺湛嗯了一声:“我晓得的,说起来,阿姊这回倒令我刮目相看。”
贺大与贺二一去数日不回,宋氏担心不已,竟病倒了,贺家其他男丁又都在外头奔走,袁氏一人,又要照顾孙儿,又要操持家务,很有些焦头烂额,幸而贺嘉里里外外帮忙撑起来,贺家才没有乱作一团。
贺融:“人总会长大的,她也懂事了。”
上回马宏提过朝廷有意让宗室女去和亲时,贺泰流露出一丝想让贺嘉去的意向,他们都能看出来,贺嘉没道理看不出来,打从那次之后,她似乎一夜之间就改变了许多。
有变化未必就不是好事。
贺湛模模糊糊应了一声,想是已经快要进入梦乡。
贺融抬手为他掖好被子,翻了个身,也合上眼。
就在此时,外头响起一阵铜锣声,先是零落几声,而后越来越急促!
紧接着,似乎又有好几面铜锣响起,由远而近,逐渐会合到一起,声音越发高亢刺耳!
贺融心头一突,所有睡意登时不翼而飞。
他转头正要去推贺湛,对方也已经惊醒了。
这是之前商议好的信号,城中各处早有人定点值守,一旦发现敌情,城楼上的人就会敲锣示警,下面的人会接上锣声,以确保能立刻传遍城,让所有人警醒起来。
贺湛很快穿好衣裳:“我去看看!”
自从城都动员起来之后,谭今接受贺融的建议,将城中百姓按照男女老幼分作几队,其中可作战的男丁又各有司职,针对性训练了好几天,以确保守城的时候人人都能派上用场。
像贺湛这种有身手的年轻人,自然是除了正规士兵之外的守城首选,加上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县尉,谭今派给他一队人带着,其中还有朝廷的府兵,也无人敢不服。
贺融来不及多说:“小心些!”
“你也是,出门带着文姜,也好有个照应!”贺湛不忘把床头竹杖塞到他手里,才匆匆离开。
贺融送他出了门,遥望城门方向隐隐传来的喧嚣声,面色凝重。
……
攻城消息一传来,不说城中百姓如何惶惶然,谭今就是第一个睡不着的。
他也没心思在床上继续躺着,直接就在县衙大堂里走来走去,一边等前方的消息传来,之所以没有立马赶去城楼上督战,是因为谭今听说这次攻城的只有一小股敌人,远不是先前探子回报的几万兵马。
“怎么来的不是主力?”谭今有些愕然,“不会是往房陵那个方向去了吧?”
周翊思忖:“从汉江顺流而下,竹山为必经之地,照理说,叛军总不至于舍弃竹山而取房陵,不过不排除乐弼觉得竹山不足为虑,分兵去攻打房陵了。”
谭今冷笑:“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太好了,司马匀不给我们派兵,让他自己也尝尝苦果!”
过了个把时辰,士兵匆匆来报,说是那百来人已经被守城士兵击退了。
谭今大喜,虽说竹山县为了这场仗已经作足了准备,可他自己也没想过胜利来得如此容易。
周翊问:“可有抓到活口?”
士兵:“没有,潘司库说穷寇莫追,所以没有追出去,对方死了十几个,余下的都跑了。”
潘司库就是那个被谭今提拔上来顶替了于堂位置的人,官职虽还是司库,但已等同县尉。
对方这样安排,也不能说不对,谭今没说什么,只让他去交代潘司库收拾战场,安抚士兵,休养生息云云。
挥手让对方退下之后,谭今对周翊喜道:“看来你没猜错,乐弼果然瞧不上竹山,估计是冲着房陵去了!”
周翊皱着眉头:“未必,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谭今:“什么?”
“这只是过来投石问路,试探竹山城防的,真正攻城的主力还未来。”贺融接上周翊的话,从外头走进来。
周翊面沉如水:“看来三公子也觉得这远未结束。”
贺融点点头:“乐弼之前拿下上庸,就算没有两万兵力倾巢而出,起码也出动了大半,攻城本就比守城更难,竹山再小,跟上庸也相差仿佛,乐弼不可能托大到以为百来人就能拿下竹山的。所以我想,更艰难的战役,还在后面,不可掉以轻心。”
周翊赞同颔首:“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见两人意见一致,谭今那点高兴劲儿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颗心沉到潭底。
与谭今一样觉得可以松一口气的人不在少数。
经过半夜的突发战斗,许多士兵的精神一下子从紧绷到松懈,尤其到了天将破晓,整个人昏昏欲睡,极为疲惫。
有些人甚至直接靠着城墙就睡着了。
贺湛也不例外,他原想歇息片刻之后回家一趟,可身体实在是疲惫到了极致,一闭上眼,不知不觉就没了意识。
忽然间,一声大喊如暴雷骤起,将所有人从混混沌沌的梦乡中惊醒过来。
“不好啦,叛军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