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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大病,至今日方能坐起,还请两位见谅!”

有没有病,齐老太医一看就知,不过贺泰常年困居于此,心情抑郁,气色的确不太好。

“郎君若方便,不如让我一观脉象?”

皇帝真的派人过来,贺泰一方面有点激动,另一方面却不免失落,这两人乔装打扮,低调前来,明显不是来接他回去的。

马宏似乎看出他的心事,微笑道:“郎君如今身份有别,若大张旗鼓前来,引人误会,毕竟不好。但父子天性,无法割舍。郎君去信,陛下每封必阅,有时去信迟了,陛下还会主动问起,这次见郎君手迹不同以往,陛下担心郎君身体,故遣我等前来,为郎君诊治。”

贺泰不敢说自己写了那么多封信都没有回音,索性偷懒让大儿子代笔,只能含糊道:“泰近日卧病在床,无法提笔,只好由大郎代笔,陛下天恩,泰感激涕零。”

说话间,贺嘉亲自奉上茶水,马宏不敢拿大,忙起身回礼。

若没有丙申逆案,贺泰现在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贺嘉几个也会各有受封,而非像如今穿着粗布衣裳,亲自为客人奉茶。

再看贺泰,明明不到四旬的年纪,看上去竟跟年过六旬的齐老太医差不多,脸上写满沧桑与疲惫。

虽作如此感叹,马宏却没有什么惋惜之意,成王败寇,他已见得多了,比起另外一位的下场,贺泰的处境还算好的了。

贺泰看到马宏他们,仿佛就想起自己昔年的日子,再看看家徒四壁的模样,忍不住红了眼眶,勉强笑道:“让马内侍见笑了,茶叶都是山上野茶树摘的,比起京城贡茶,恐怕粗涩难咽。”

马宏:“贺郎君言重,粗茶淡饭,胜在浑然天成,足可养生百岁。”

贺泰:“不知陛下身体可还安好?身为人子,我无法侍奉膝下,心中深感不安,唯有日日祈祷吾皇万寿无疆。”

失态过后,贺泰渐渐恢复平静,应答也依稀有了往日的水平。

马宏坐直身体,肃然回道:“陛下龙体安康,百事顺佳。”

贺泰自嘲一笑:“也是,没了我这个不孝子在身旁,陛下肯定心情舒畅。”

这话让马宏不知如何接好,见齐太医正好把完脉,忙问:“如何?”

齐太医:“贺郎君并无大碍,只是内有湿寒之气,还须多吃些祛寒之物,夜晚可用生姜或艾草浸以滚水泡脚,否则时日一久,小患终究会成大病。”

贺泰:“不瞒太医,我这浑身上下,每逢雨季,的确成日酸痛难当,春秋两季,身上却瘙痒难耐,颇多疹子。”

齐太医叹息:“郎君恕罪,此病无根治之法,唯有缓解而已,稍后我开些药,还请郎君定时服用,以后有类似症状,也可继续按方抓药来调理。”

马宏暗暗记下,这些话,他回去都是要一一禀报的。

贺泰看不出马宏的反应,只好挑明了问:“敢问马内侍,陛下可有提过让我等回京之事?”

马宏委婉道:“此番我等二人前来,并未打着陛下旗号,惊动地方,这是为了郎君安考虑,若有人问起,也请郎君说我等是早年在京城王府的旧仆,年老回乡,途径房州,顺道过来探望而已。”

贺穆与贺融暗自点头,马宏考虑得很周到。

父亲毕竟是皇帝长子,哪怕现在被废为庶人,身份依旧是抹不去的,以前被流放至此,眼看一辈子都没有翻身之日也就算了,如果有人知道皇帝没有忘记长子,还派人过来探望,难免会生出什么心思。

贺泰:“马内侍放心,我省得。两位远道而来,想必饥肠辘辘,寒舍无甚美味,我让大郎他们去外头食肆打包些吃食回来招待二位!”

马宏笑道:“不必劳烦郎君了,我们也带了一些粳米细面过来,马车不大,装载有限,区区心意,请郎君笑纳。”

这些年,贺家吃的都是糙米,为了节省粮食,蒸饭也不常吃,大多时候都喝粥或羹,马宏带来的米,就算不是贡米,也肯定是好米,从前贺泰连吃顿饭都脍不厌细,如今听见有粳米,他竟喉头上下滚动,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

贺融道:“二哥与五郎也快回来了,想必有所斩获,我出去看看,顺道让他们将野味炙烤,也好招待客人。”

贺泰回过神:“说得是,你这就去吧!”

贺融起身,朝马宏与齐太医告了声罪,便起身离去。

齐太医这才发现,贺融的腿脚不太灵便。

但他身有脚疾,还拄着竹杖,明明该是迟缓笨重的一幕,却偏偏走出几分步履轻缓的潇洒。

连带竹杖,似乎也与那身青衣相融无间。

齐太医忍不住出声:“小郎君若不弃,老朽也可为你看一看脚!”

贺融停住脚步,回身拱手,语调平缓:“多谢老太医仁心,只是我这脚伤,是幼时落马摔坏了骨头,当时便给太医看过了,都说没法子的。”

落马二字,让齐老太医微微醒过神来,他下意识扭头,马宏微微摇头,让他不必多问。

再一看,贺融的身影已然远去。

齐太医是在逆案发生之后才进的太医署,那时皇长子贺泰已经被废为庶人,家流放房州。

贺融落马一事,齐太医隐隐绰绰有所耳闻,只听说贺融带着弟弟去骑马,不料马突然发狂,将兄弟二人摔落下来,贺融摔断了腿,而他弟弟贺虞虽然没有受伤,但因年幼加上受惊过度,当夜就高烧不退,三天后夭折。

落马之后的隔年,就发生了骇人听闻的丙申逆案,连贺融生母亦被牵扯进去,一大批人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至今已十一年有余。

这种陈年旧案,与齐太医本无关系,他奉命来此,只需看完病回去汇报,差事就算完成了,那些与逆案有关的坊间传闻,也只是过耳既忘,不当回事。

但此时此刻,亲眼看见昔日皇长子的处境,看见亭亭玉立的贺嘉,更与贺融寥寥数语,齐太医却禁不住生出一丝唏嘘叹惋。

可惜了。

……

贺二郎与贺五郎果然满载而归,不少小动物赶着在冬季来临前囤食物,倒让他们顺手捡了个便宜,野兔和野山鸡两手都快拎不过来,正好现宰了招待客人,只不过家里没有女主人,管家贺松既要带着杂役生火做饭,又要帮忙招呼来客,进进出出,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仆役不够用,贺泰从前的侧妃,如今的妾室袁氏也出来帮忙招待客人。

贺泰原有一妻二妾,七子三女,在众皇子中,子嗣颇丰,本该惹人艳羡,可惜嫡子贺虞落马夭折之后,继妃陆氏伤心过度,一病不起,跟着去了,紧接着又是家流放,三个女儿中,两个因为路途艰苦而死在半路,另外一名妾室也熬不过流放初期的艰辛而病亡,如今陪在贺泰身边的,唯有一个袁氏。

再美的女人也经不起风霜的磋磨,袁氏虽然不像贺泰那样一脸衰老之相,但眼角嘴边,也早已生出深深的纹路。

她所生的贺七郎贺熙,随同流放时不过周岁,虽然侥幸没有在半路夭折,可也留下病根,至今身体孱弱,动不动就卧床不起。

在袁氏的恳求下,齐太医帮贺熙诊脉开药,又嘱咐一些注意事项。

贺泰对马宏苦笑:“让马内侍见笑了。”

此情此景,马宏也得叹上一声:“贺郎君这些年辛苦了,小人回去之后,会如实禀报的!”

有这句话,贺泰心里略略好受一些。

晚间,除了身体不好的贺熙和需要照顾他的袁氏之外,贺家五名兄弟,外加一个贺嘉,悉数到齐。

马宏有心活络气氛,恭维道:“贺郎君膝下儿女,个个风采过人,实在令人羡慕!”

贺泰:“今日贵客到来,我正愁舍下简陋,没有丰盛菜肴相待,唯恐怠慢二位,只有将儿女唤来作陪,也算略尽礼数。”

十一年的磋磨,让他学会如何说话,而不是纠结从前身份,放不下架子尊严。

马宏笑道:“席间有肉有菜,怎么还能说不丰盛,贺郎君过谦了。”

齐太医也道:“马内侍说得是,我年纪大了,吃不得太多荤腥,这样正好,正好!”

主人热情,宾客捧场,自然是宾主尽欢。

酒是贺穆在市集上买的,比起宫中佳酿,自然差了许多,马宏小抿一口就放下,思忖片刻,斟酌开口:“不知贺郎君可曾听闻,北方三州边事告急?”

贺泰忙问:“有所耳闻,只是不甚了了,现在如何?我朝必然大胜了吧?”

马宏面色沉重:“情势不大好,凉州反了。”

正文第3章

闻听此言,在座众人俱都大吃一惊。

贺泰惊得失了言语,半晌才问:“……怎会如此?”

马宏:“凉州刺史萧豫,与突厥人里应外合,直接引兵入关,自立为王,国号为凉。”

贺泰倒抽一口凉气:“那凉州城内,就个个都投敌了?没有半个起来反对萧豫?”

马宏:“当然有,凉州司马与长史,俱已死在萧豫屠刀之下,萧豫趁着朝廷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迅速控制了凉州境。”

二郎贺秀恨恨道:“听说那萧豫有胡人血统,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贺融:“本朝高祖皇帝一统江山时,南方夷人举族来投,其首领深明大义,心向天、朝,可见血统与否只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利益攸关。突厥人必然许给了萧豫天大好处,说动他一道给朝廷添乱。”

贺家举家被流放于此,消息闭塞,衣食堪忧,尤其是贺泰这几名子女,原该是在读书的宝贵年纪,却在此处蹉跎岁月。

十一年的时间足以养废一个人,哪怕皇子皇孙,没有良好的教育和熏陶,也只会变成粗鄙乡夫——马宏的这种想法,在来到这里之后就被颠覆了,不说长子贺穆,就连三郎贺融,也令他刮目相看。

马宏:“三公子高见。”

贺融:“我们也听说东西突厥联手,分三路南下,不知甘州和怀远县那边形势又如何?”

“甘州陈兵八万,又有通晓兵事的陈公在,想必无碍。至于怀远县,”马宏微微一叹,面上甚是忧虑,“我们行至均州时,听说怀远县业已陷落,县令孙敬忠殉城,突厥人正朝灵州逼近,不知眼下如何了。”

凉州一反,中原北面就失去一大屏障。如果灵州也不保,突厥人就可以长驱直入,由渭州直入京畿道,攻入京师。

被这个设想吓住,贺泰一时有些惶恐。

他没想到自己在这里安安分分待了十数年,有朝一日除了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父亲遗忘,会不会被突然赐死之外,还要担心会不会面临国破家亡的危险。

贺泰:“朝廷人才济济,想必早有计策了吧?”

马宏:“小人来时,听说陛下已派了秦国公带兵前往平叛,不过那时怀远县失陷的消息,尚未传至京城。”

贺泰松一口气:“秦国公裴舞阳素来知兵,也曾随高祖皇帝立下赫赫战功,想必游刃有余。”

贺泰想尽办法跟马宏闲话家常,拉近关系,贺融却察觉出一丝不寻常。

贺家现在不仅没有任何爵位,而且早已被皇帝遗弃,马宏就算奉帝命来此看诊施药,也没必要跟贺泰谈论边防战事,还说了这么多朝廷的安排。

他心念电转,脑海中已掠过不少念头,连贺湛递来的他平日最爱的桂花茶也无心饮用,随手接过。

不料失神之下,手一滑,杯子重重落在食案上,发出闷响,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贺融正好抬起头,与马宏的眼神对上。

四目相望,他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贺融:“我有一言相询,还请马内侍不吝赐教。”

马宏:“三公子请讲。”

“论理说,我等身份微贱,不该过问朝廷大事,不过此事关乎家人,我不能不问。”

越是心中有大事,贺融的语调就越缓慢沉稳:“敢问马内侍临行之前,陛下是否向您提过和亲之事?”

铛的一声!

却是贺嘉不小心将碗摔落在地,幸而是粗陶,食案也不高,否则贺家又要损失一个食碗。

马宏顾不上去看贺嘉,他紧紧盯住贺融,目光不掩惊异:“三公子何出此言?”

贺融淡淡道:“猜的,希望马内侍能斥责我胡言乱语。”

贺穆大惊:“马内侍,我三弟他所言,可是真的?”

马宏感受到其他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那个“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突厥势大,尤其是东、突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