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月(009)
半盏茶的功夫,兄弟二人一同走出蘩月楼。
裕王府的马车就停在酒楼门前,旗帜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冬日里白昼短,晚膳时辰还未到,天就已经擦黑了。周围的酒家商铺通通亮起了烛火,灯影千丝万缕,摇摇晃晃。
每年一到岁末,这西市的热闹程度是一日赛过一日。街上小摊林立,各色小吃的香气混在冬日凛冽的夜风里,飘了老远老远。
小贩们立在摊前卖力地吆喝着,左一句烧饼,右一句甜糕的,生生将人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
季书源负手而立,探出鼻子仔细嗅了嗅,感叹道:“五哥,大冬天的吃上一包糖炒栗子,美滋滋呀!”
季书源不说,季书闲还没闻到这栗子香。经他这么一说,一股香甜的气息顺着寒风直往鼻腔灌,萦绕鼻尖,经久不散。
眼神四下逡巡,果然见到蘩月楼对面有小贩正在卖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摊子前围了不少路人。
天越冷,这糖炒栗子就越是吃香,小贩们看准了商机专门挑人多的地方来卖。一大锅栗子出炉,没一会儿就被众人一抢而空。
想起家里那只小馋猫,季书闲觉得有必要买包栗子回去哄哄小孩。
他隔空喊一句:“长青。”
少年从屋顶一跃而下,稳稳落地,“王爷,咱们回府吗?”
季书闲温声吩咐:“去对面买两包栗子来。”
少年眼睛一亮,“是给阿月姐姐买的吗?”
“嗯。”
他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去买了。
目睹兄长这一系列行为,季书源笑眯眯地问:“五哥,你知道民间父女相处之道是怎样的吗?”
季书闲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季书源悠哉悠哉地说:“老父亲一般会在回府时给家中女儿带一两样好吃的,逗女儿开心,就像五哥你现在这样。”
季书闲:“……”
对于季书源的调侃,季书闲倒是全然不在意,本来就是在替已故挚友养女儿。他这身份跟老父亲也没差了。
这人勾唇浅笑,颇有股风流云散的意味,“闺女就得好生宠着。”
季书源:“……”
季书源皮笑肉不笑,“五哥,你就好生宠着吧,当心别把自己给交代了。”
季书闲:“……”
季书闲抬腿给了对方一脚,语气冷涔涔的,“老七,我看你是皮痒欠抽了,有必要让七弟妹给你好好松松筋骨了。”
季书源:“……”
——
裴长青揣着两包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回了府。马车刚一停稳,他便跳了下去。
人还没站稳,腾空而起,立刻飞上了屋顶。
这孩子仗着自己轻功了得,能用飞的,就绝不走路。
出来迎人的梁叔只看到眼前一个黑影一晃而过,快得像是一缕轻薄的烟雾。
他目瞪口呆,“王爷,刚飞过去的是长青吗?老奴没看错吧?”
季书闲踩着脚凳下了马车,理了理衣摆,气定神闲回答:“是长青。”
梁叔不明所以,“长青这孩子怎的这般火急火燎的?”
他解开斗篷的灰色系带,露出里面藏蓝色的织锦长袍,身长玉立,温和蕴藉。
将斗篷递给梁叔,漆黑的眸子里慢慢滑出几丝笑意,“在西市给阿月买了两包炒栗子,这孩子怕冷了不好吃,一路捂在怀里回府的,这不赶紧得给阿月送去。”
梁叔:“……”
梁叔莞尔而笑,“这会儿王妃怕是吃不下栗子了。”
“阿月怎么了?可是又病了?”季书闲一听,当下立刻觉得温凛月是不是又病了。
梁叔忙解释:“王爷莫要担心,王妃好好的。只是下午张嬷嬷带府里丫鬟出门采买年货,见到有卖炒栗子的摊子,想着王妃爱吃这些小零嘴,就顺道给买了两包回来。王妃吃了那两包栗子,现下晚膳都吃不下了。”
季书闲:“……”
看来不止他宠温凛月,这裕王府全府上下人人都宠着她。
——
“阿月姐姐,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少年人还没跨进繁芜院,声音倒是远远传了进来。
温凛月吃了两包糖炒栗子,现下肚子有些发胀,这会儿正在长廊下走路消食呢!
刚听到裴长青的声音,人就跑了过来。献宝似的将两包牛皮纸往温凛月跟前送,“阿月姐姐,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了!”
温凛月十足的吃货一枚,听见有好吃的,眼睛都亮了。她还期待着是烧鸡烤鸭啥的。迫不及待打开一看,顿时傻眼了。
“阿月姐姐,你喜欢吃的炒栗子,王爷特意让我给你买的,开不开心?”小孩一脸憨笑,特真诚。
温凛月:“……”
当然开心了,开心的都快哭了。
裴长青:“阿月姐姐,你快尝尝,可好吃了呢!”
温凛月还没开始吃,她就已经感到肚子隐隐酸胀了。
很想告诉他她刚吃了两包炒栗子。可面对少年期待满满的眼神,这话她又着实说不出口。她几乎都能想到这孩子那失落满满的眼神了。
她从中掏出一颗金灿灿的栗子,剥掉外壳,塞进嘴里,囫囵嚼两下,一脸满足样儿,“真好吃!”
“我来给你剥!”裴长青抓过其中一只牛皮纸袋,“阿月姐姐你多吃点,王爷说你太瘦了,要吃胖点才好。”
温凛月:“……”
“长青,你也吃。”
“不行,这是王爷给你买的,我可不能吃。”
温凛月:“……”
这一根筋的破小孩!
她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王爷买给我的,那便是我的了,我可以随意处置它。我现在听你吃,长青你吃不吃呢?”
“我吃!”少年甜甜一笑。
那两包炒栗子,她就吃了几颗,裴长青吃了一整包。余下的拿给蓝画蓝衣拿去分掉了。总算是物尽其用,没有浪费。
当晚温凛月没有用晚膳。她吃得太饱了,肚子鼓鼓囊囊的,一粒米都装不下了。
睡前张嬷嬷往温凛月房里端来了一碗山楂汤,告诉她:“王爷怕王妃吃多了栗子积食,特意吩咐厨房给您熬了山楂汤,趁热喝。”
蓝画笑着说:“咱们王爷可真宠王妃,什么都记得。”
蓝衣:“王爷不宠王妃宠谁呀!”
温凛月将那碗山楂汤喝完。拍了拍鼓鼓的小肚皮,心满意足地打了个膈。
当季书闲女儿的感觉可真好,想当一辈子!
***
温凛月和季书闲这两个当事人没太在意婚事。可梁叔、张嬷嬷以及裕王府全府上下倒是格外重视。大家伙齐心协力,势必要将这桩婚事办好。
诚如蓝画所言,这府里好多年没办喜事了。好不容易等来王爷大婚,府里人可不得一桩桩,一件件好生操办起来。
正月十六,头一日上元佳节的热闹气氛还未消散。裕王爷大婚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裕王爷镇守北境多年,战功赫赫,深受百姓爱戴。他年近而立方娶亲,又是当今圣上赐婚,娶的还是庐陵温氏家主温道然的养女,自然备受瞩目。
季书闲想要婚事从简,又如何从简得起来。不说别的,圣上就不答应。
即使满朝上下皆知圣上猜忌裕王爷。可陛下惯会做表面功夫,事关皇家颜面,他无论如何都要做出一副“关爱兄弟”的样子。裕王爷的婚事自然要大操大办,陛下着高公公送来一堆赏赐,深表皇恩浩荡。
不仅如此,陛下还亲自前来参加婚宴。
轰动一时,满城佳话。
温凛月却着实受罪,天还未亮就被张嬷嬷叫醒。然后四五个丫鬟轮.番.上阵,给她梳头上妆。
张嬷嬷差了七.八个江南绣娘,加班加点赶制出来的喜服。一流的绣工,柔软顺滑的云锦,精湛无比。
喜服倒也没什么,顶多就是颜色艳些,看得人眼花。真正让人遭罪的是头饰。金钗步摇,宝珠螺钿,格外繁杂,沉甸甸的全压在脑袋上,让人脖子都抬不起来。
早前家中一些亲戚嫁女,温凛月跟着爹娘一起去参加婚宴。她最喜欢去看新娘子。看到新娘子华贵精致的头饰,金灿灿的,只觉得漂亮。如今轮到自己,她只感到脑袋疼,脖子酸。
拜堂时,盖着红盖头,她完全看不清人。眼前一个个人影晃动,移来移去的。
鞭炮炸响,锣鼓喧天,耳旁笼罩着各种嘈杂的声音,脑子嘤嘤嗡嗡各种作响,什么都听不真切。
“夫妻对拜!”一声吆喝落下。
温凛月顶着沉重的头饰笨拙地把头一低,步摇和发簪盈盈晃动。
谁知她站得离季书闲太近,两人脑袋生生磕到了一起。
温凛月:“……”
重重一下,脑门突突的,她疼得直咧嘴。
额头疼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红盖头差点掉地。
成亲前一日,张嬷嬷特意叮嘱过温凛月,这红盖头必须夫君来揭。在此之前都不能摘。红盖头若是不慎掉地,那是顶顶不吉利的事情,必须杜绝。
所以她一直仔细护着她的红盖头。
眼看着红盖头要落地了。温凛月急得不行,手忙脚乱去抓。沉重的头饰简直就是累赘,一个劲儿摇晃。
好在季书闲反应迅速,及时替她抓住,随后又稳稳地替她盖了回去。
他还趁机握了下她手,悄声安抚:“别怕!”
温凛月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回肚子。
一段小插.曲,除了新娘新娘,旁人都没注意到。
“礼成,送入洞房!”
仪式结束,温凛月被喜娘带去卧房,她往床榻一坐,整个人撤了力,登时松了一口气。
成亲可真累啊,这么多的繁复的仪式,真是麻烦。
这是季书闲碧落院的卧房,张嬷嬷给布置成了婚房。
比起外头的喧闹,屋子里静得出奇。红烛摇曳,火光昏黄。
温凛月见四下无人,悄悄掀了红盖头。一股脑坐到紫檀木桌旁,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口气饮下半杯。
一时间五脏六腑都舒坦了。
从早到晚,滴水未进,她都快渴死了。
不止渴,还饿,肚子大唱空城计。
所有人都在忙活,也没人关心她这个新娘子。
桌上摆了果盘和糕点。她端起其中一碟桂花糕,狼吞虎咽。
这桂花糕甜而不腻,绵软可口,她没管住嘴,一口气吃了半碟。
吃了桂花糕,她又把爪子伸向了一旁的红豆糕。
刚拿起一块,耳畔传来咯吱一声,有人推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婚都结了,爱情还会远么?(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