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回家

在异国的晴空下,两个年轻人想家了。

从这个国家到那个国家,从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他们行踪不定,去留匆匆,很长时间没有收到家里的信,也很长时间没有给家里写信了。不知国内的情况怎样,不知父亲的病情如何,不知回国后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想起行前父亲信中的叮咛,内疚和牵挂涌上他们的心。一路上,钱花得很快,他们商量着缩短行期,尽快回北京去。

在中国驻西班牙公使馆,他们收到了两封从北京寄来的信。任公一直在治病养病,给儿女写信是他病中排解思念的方式。

在信中,父亲告诉他们,思成的工作已经确定了下来,已接到东北大学的聘书,月薪265元。父亲专门说明,这是初任教教员的最高薪金,暑假一结束就要开始上课。他说:“那边的建筑事业将来有大发展的机会,比温柔乡的清华园强多了。但现在总比不上在北京舒服,我想有志气的孩子,总应该往吃苦路上走。”

这是1928年的7月,再有一个多月学校就开学了。徽因、思成结束了漫游,从苏联乘火车回国。

三个多月的游历,他们漫步在欧洲大陆,这是他们第一次相伴远游,也是平生惟一一次真正的漫游。这是他们永结同心的蜜月,也是他们与建筑学结下终生不解之缘的蜜月。

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这些人类最优秀的文化艺术精魂,一直如同空气一般弥漫在他们的文化素养里,流淌在他们高朋满座的客厅中,给他们判断事物以独立的审美眼光,为他们所从事的事业竖起了衡量的标准。

在徽因走过的日子里,经历了鲜花着锦般的美好,也经历了战乱、困厄与病痛。无论身处何种境遇,她都能保持诗意葱茏的情怀和境界,保持宠辱不惊的风范与胸襟,这不能不追溯到她早年所接受的教育和识见。

火车一路东行,车窗外是西伯利亚无边无际的森林、湖泊和原野。鄂姆斯克、托木斯克、伊尔库茨克、贝加尔……

一个个远东的车站留在了身后。徽因、思成在中苏边境换乘了中国的火车,车头冒着黑黑的煤烟,过哈尔滨、沈阳,到了大连。

他们一路上无心逗留,从大连登上一艘日本轮船,直抵天津的大沽口,冒着盛夏的暴雨,于黄昏时分乘上了从天津开往北京的火车。

游子回家了。

这是他们日思夜想的亲人,这是他们魂牵梦萦的北京。

行走在他们熟悉的大街小巷,听着柔和悦耳卷舌的北京话,看着皇家庭院金色和蓝色的屋顶,遥望西山、玉泉山淡淡的剪影……还有洋车夫们的殷勤,街坊邻里的客气,一切都让他们温暖和感动。

他们一一拜望了居住在北京的亲戚,到西山祭奠了长眠在那里的思成母亲李夫人。尽管长旅归来,十分劳顿,尽管国内随处可见的混乱和贫困使他们产生了精神时差,可重归故国的欢乐压倒了一切。

回到自己的家,他们漂泊的心有了栖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