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仁德
五皇子风无昭的丧仪并不隆重,他毕竟是获罪囚在宗人府的皇族,因此尸体装殓送回王府后,除了少数大臣前往祭拜之外,灵堂中始终是人影寥寥。他的元妃秦氏早在他之前就已经郁郁而终,因此在灵枢两边哀哀哭泣的就只有两个侧妃和几个侍妾而已。自从风无昭获罪被囚之后,王府中的下人就都作鸟兽散,她们这些原本养尊处优的女子便只能事事自己动手。若不是宗人府每年都按例拨给银两,怕是她们连一条活路都没有。
虽然已经倦了几日,但这几个淡妆素裹的少妇每每想到自己将来的困窘,号啕声就愈来愈大,因此即便是来上一柱香祭拜的官员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谁也不敢停留太久。阵仪簿上竟多半是几十两,但对于乏人问津的王府来说,这些银子已是分外难得。
侧妃杨氏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她已是哭得几度昏厥了过去。几个侧妃侍妾之中,便只有她留下了一点骨血。本来还指望着丈夫能有重见天日的时光,谁料风无昭居然这么快就去了。可怜她的儿子还不到十岁,朝廷也还没有发还王爵的旨意,今后的时日真的没法过了。就是她的娘家也不会收留一个获罪的皇子侧妃,她已是打定了主意,若是风无昭落葬之后仍没有一个说法,她便少不得一根白绫寻了自尽。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她听得一个小厮又高又亮地嚷了一句:“氓亲王到!”这一声可是非同小可,里边的众人全都惊呆了。风无昭获罪期间。这位宗人府宗正还来过几次,她们是见到那张脸便觉得害怕,现如今王府的主心骨既然已死。莫不是朝廷派了他来处置府中地女眷?想到这里,这些女子的哭声便更响亮了。
风氓致一进灵堂便听得一阵震天哭声。不由摇头露出了无奈之色。
他当然知道风无昭是因为心情郁积,加之听到了风无痕立储的消息,这才郁郁离世,不过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他示意身边地长随点上了一柱香,站在灵枢前默默祷告了一阵。这才命人去过那本媾仪簿,工工整整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又加上了“一千两”三个字。
他随手将簿子搁在一旁地几案上,这才皱眉问道:“这丧仪未免太简陋了,虽然无昭的王爵没了,可毕竟还是皇族子弟,怎可如此怠慢,那些办事的是愈来愈不经心了!”他面色一沉,便恼火地吩咐道,“传本王的令。到宗人府去调几个得力的人过来操持,这边全是女眷,想来也办不成什么事。这王府还在。里边却如此冷清,想必那些白眼狼似地奴才全都跑光了?”他一边说一边剧烈地咳嗽,旁边的两个长随连忙小心翼翼地上前搀扶着老人。
风氓致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着底下的几个女子说的,不过此时这些女子还慑于这位老王爷的威势。一时之间竟是无人答话。半晌,侧妃杨氏才挪动着膝盖上前两步,叩首之后哀哀求告道:“回王爷的话,自从殿下获罪后,府中的那些人就全都散了,还有不少人讹诈帐房的银子,如今留给贱妾这些人的竟是一座空荡荡的王府。王爷,虽然我家殿下有罪,但他地孩子毕竟还小,求王爷看在这点骨血的份上发发慈悲,否则贱妾等人算是没有活路了!”
风氓致这才注意到灵枢边的那个孩子,由于风无昭地元妃无出,因此世子之位也一直未定,想来这个孩子就是风无昭在世上的最后一点血脉了。尽管对于风无昭当年的行为极度不齿,但人都死了,风氓致也不会再追究那么多,何况皇帝应该早晚就有恩旨。他示意旁边的一个小太监将那个孩子抱过来,只见他一副眉清目秀地模样,黑漆漆的瞳仁闪闪发亮,毫无惧色地和风氓致对视着。
杨氏见风氓致迟迟未曾表态,心中焦虑不由更盛,又连连碰头道:
“王爷,这孩子虽说上了宗谱,却未有一个正式的名分,我家殿下已去,将来他即便是还是办差都是低人一等,求王爷向皇上进言,给他一个微末名分,也好慰藉王爷在天之灵。”
“唔。”风氓致不置可否地含糊应了一声,刚想出口说点什么,一个年少小厮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太子,太子殿下驾到!”灵堂中的众人顿时全都呆了,外边的流言他们自然也听说过,因此谁都没想到这位刚得到储位的太子殿下竟会亲临祭拜,因此都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风氓致正想迎出去,突敢脚下一软,竟然无法动弹。他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身体日渐虚弱,但在人前失礼却是他无法忍受的,因此忙不迭地命两个
长随搀扶他出去。还未走几步,风无痕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风氓致面前,抢先扶住了他。
“皇叔祖,您的身子不适宜劳顿,就不用那么拘礼了。”风无痕温和地说了一句之后,这才抬头打量起灵堂来。只见其中稀稀落落地装饰着一些白幔,那些油灯虽然点着,却浑然无助四周的光线,就连白天也显得有些阴森,整个灵堂都笼罩着一种凄愁惨淡的气氛。旁边跪着一些身着白色孝服的男女,人人脸上都是挂着戚色。
风无痕亲自拈起一柱香,竟是在灵前躬身行了一礼,随即才起身取过膊仪簿。他的这些举动不由让四周的女眷生出一缕希望,当朝太子亲至之后,其他官员想必也都会前来祭奠,如此一来,原本萧索的王府说不定会有所起色。风无痕看着那寥寥几笔阵仪,眉头已是愈皱愈深,虽然他和风无昭的兄弟之情极其淡薄,但眼看他死后如此潦倒,心中总是有几分不快。当他看到风氓致后边写的那一千两字样时,脸上才稍微平和了些。
他扫了一眼底下的一众女眷,深深叹了一口气,若是换作别的皇族,此时必定是孝子出来撑门面,哪像现在这般窘迫?“虽然五哥的王爵还未发还,不过父皇回头必有恩旨,你们就节哀顺便吧。”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个孩子,顿时微微一愣,“这就是五哥唯一的儿子?”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孩子的穿着最多只比得上寻常百姓家娇儿,想当年风无昭嚣张跋扈之时,可曾想到今日妻妾儿女的境况?
杨氏正要答话,风氓致就先开口道:“太子殿下,此子就是无昭留下的唯一一点骨血,不过并非嫡出,但若是皇上有恩旨赦免无昭的罪行,自然此子还是可以袭爵的。”风氓致见风无痕的表情就知道这位太子殿下想作好人,当下又建议道,“太子殿下既然前来祭奠,想必是记着当初的兄弟之情,不若由殿下和本王联名上书皇上求一个恩典,则王府上下有了名分新主,这丧事办起来也体面。”
风无痕点点头,显然是赞许了风氓致的提议。“皇叔祖放心,此事孤必定会作主,必定斯人已逝,以父皇的仁德,应该会虑到五哥的身后之事,这孩子也会得到善待。“他这句话刚说完,底下的杨氏便砰砰砰地连磕了三个响头,涕泪交加地谢道:“贱妾谢过太子爷大恩大德!谢过氓亲王恩典!”她又膝行几步,将那孩子按倒在地,“浩容,还不快向太子爷和氓亲王谢恩!”
浩容仅仅一愣就被母亲强压着磕了几个响头,不过很快就倔犟地抬起了头来,幽深的目光不住在上头的两个大人脸上转来转去,胆子大到了极点。风无痕和风氓致倒不觉得什么,但杨氏却被吓坏了,生怕儿子的无礼坏了大事。连声呵斥无果后,她顾不得许多,劈头就是一巴掌,奇得是浩容只捂着脸蛋,既不叫嚷也不啼哭,仍旧是瞪着上头的两位大人物。
“这孩子的风骨不凡。”风氓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随即又补充道,“太子殿下,本王已经让宗人府调了几个人过来帮办丧仪,奏请了皇上之后,这边的事便能解决。倒是殿下日理万机,便无须在这里再耽搁了。”
风氓致的这句提点来得突兀,但风无痕只是一怔便明白了过来。他今日来祭奠本就是一时起意,虽然送了一份人情,但毕竟风无昭的罪名犹未消除,他确实不便停留过久。看看手中的那本阵仪簿子,他取过笔来,思量片刻,写上了“一千二百两”然后就吩咐随侍在侧的两个侍卫将银票送到帐房,又和风氓致商议了几句之后才离去。
皇太子亲至祭奠风无昭的消息马上传扬了出去,那些避之唯恐不及的大臣顿时都傻了眼,尤其是那些曾经将风无昭视为真命天子,如今却改换了上头的墙头草,更是心中惴惴不安。虽然风无痕一直在朝理事,但对于这位皇太子的真正脾性却是没几个说得准的,所以不少官员都顺势前往祭拜,阵仪也是比照着风无痕和风氓致的例子不敢短少。再加上丧仪有宗人府的熟手操持,这些媾仪倒也足够将风无昭的身后事办得风风光光。
宛烈二十九年五月二十八日,因皇太子风无痕和氓亲王风氓致上书陈情,皇帝下诏免除已故五皇子风无昭之罪,复其郡王王爵,谧曰“恭”由于风无昭元妃早逝无出,册其庶长子风浩容为世子,由皇太子风无痕代为教导,待其成年之后承袭王爵,另册风浩容生母——侧妃杨氏为郡王太妃,王府用郡王规制。至此,京城百姓皆道皇太子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