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前兆
对于慕容天方的服毒,鲍华晟极度痛心,因此在风无言的面前不由也露出了几分愤怒的神情。所幸他之前已有所防备,太医院的正副医正沈如海和陈令诚也先后赶到,这才留住了老人的性命。不过那毒已经深入脏腑,要拔除却是费日长久,因此慕容天方犹自昏迷不醒。
风无言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亦师亦友的老人竟然会如此刚烈,之前师京奇的那次拜访已经在这位皇子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在他心目中,失去了地位和尊荣的自己,无论如何也留不住这个深得士林敬重的老人,就连父皇也决计不会留难他。因此,慕容天方大可凭借着自己的一身学问,在皇族之中游刃有余,说不定还能拣选一个更好的弟子。谁想到,慕容天方会用一种这般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风无言突然失势这个消息如同风暴一般传遍了全城,上至朝中达官显贵,下至市井贩夫走卒,谁都没想到一夕之间能发生这样巨大的变化,因此都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然而,总有人对此心知肚明,除了风无痕这个设计者之外,风无候也正在府中悠闲自得。
在风无候看来,风无言的倒台是早晚的事情,谁要他那么不识好歹,甚至不能体会皇帝的用心?此时此刻的荣亲王府,早就被禁卫看守了起来,就连那些王府的下人恐怕也不能再踏出王府半步,真真是咫尺永隔啊。他轻叹一声,这才将目光转移到了身边那个面目清秀的小厮身上。三哥事败。倒是他当初送来的这个小厮还躲过一劫,人生际遇倒真是奇妙。
他瞥了那小厮一眼,这才淡淡地问道:“奉安。你跟了本王这几年,倒是比当初出落得愈发神清气朗了。如今你地旧主子坏了事。你可曾想去见他一面么?”
奉安不安地颤抖了一下,这才卑声答道:“奴才已经是殿下身边的下人,并不敢有他想。”虽然风无候当年答应给他一个出身的承诺并未兑现,但在这位皇子身边伺候久了,他甚至比当初在荣亲王府中更为谨慎。风无候虽然表面放浪不羁。但内里却是喜怒无常,下人一个伺候失当,拖出去就是一顿板子,他又哪敢触了这位主儿地霉头?
“不敢就好。”风无候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挥手斥退了奉安。
他冷冷地瞧着这个小厮有些畏缩地背影,嘴角却牵出一丝轻笑。想必他此时还在幻想着自己当初的承诺,只可惜自己还不想放过这个玩具,整天戏弄一个人地感觉还真是不错,怪不得风无言当初的信函上会大大嘉许奉安的忠诚。这种小厮,怕是换了多少个主子都能安心活下来。和慕容天方那种固执的人完全不一样。风无候的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随即又马上恢复了常态。皇子中又落马了一个人,兴许自己可以好好考虑那个人地建议了。毕竟,自己一人的力量实在有限得紧。
风寰宇也正在考量各方面送回的情报,目前的局势瞬息万变,饶是他自诩精明谨慎。此时此刻也不免有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西北风无方的那些奇特举动也罢,皇帝突如其来宣布立储也罢,一切都仿佛有些乱套了,再也无法按照他之前设定好的那些路数进行布置。他第一次感到,在事情快要进行到最后阶段时,所谓的算无遗策竟也有着这样那样的纰漏。
不用说,皇帝此刻废了风无言的王爵就是为了给风无痕铺路。如此一来,同为皇后嫡子,毫无寸功地风无惜自然就比不上他那个熟悉政务的哥哥了。而一口气拔掉风无言这颗钉子之后,他那些党羽没了主心骨,哪里还敢胡乱攀附权贵。可是,为何始终态度暧昧的皇帝会想起在这个时候立储君,风寰宇还是不甚明白。单单靠宫里藏着地那个老道,皇帝至少还能活几年,难道他还打着太上皇的主意么?
“天一。”风寰宇不屑地冷笑一声,随即沉声唤道。只见天一的影子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屋子里,恭谨地等待着主人的吩咐。“你去打探一下,为何皇帝地心意改变得如此之快。另外,几个老王爷那里也派人去安抚一下,风寰照此举大有敲山震虎之意,不可等闲置之。那些人都是当年的夺嫡之争时吓怕了的人,本座怕他们有所顾忌反而坏事。至于贺家也可以小心地接触一下,他们这次作出了最坏的抉择,想必已经后悔莫及了。所幸本座还有一张好牌没有打出,否则非被风寰照这一招搅乱阵脚不可。”
天一连声应是后马上匆匆退了出去,空荡荡的房间里转眼只剩下了风寰宇一人。想到如今孑然一身
的苦痛,他就对当年的事分外怨恨,虽然为了不暴露身份,他没有和旧情人再有任何联络,但杜氏暗中的举动他却仍然发现了几分。当年之所以恋上了这个大家闺秀,正是因为她有着不属于女人的灵秀和智慧,如今看来其心思竟是比当年更盛。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后人留在世上,因此对于那个女人的手段隐隐约约还有几分期待。
毕竟彼此是生死大敌,因此对于风无言的落马,风无痕心中自然是无比欣喜。然而,欣喜过后,他却不自觉地有些迷茫。想当初之所以力争上游,不过是为了发泄胸中的那口怨气而已,但现在眼前的障碍一个个消除之后,他却意外地发觉自己仿佛没了动力。当年储君人选的三大热门只剩下了十一皇子风无惜一个,其余两人都已经失去了竞争的机会,就连风无惜也不复当年的风光,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骑绝尘的自己。
可是,已经几近功成的此时此刻,为什么他的心中竟有几分空荡荡的感觉?
风无痕不自觉地跨入了藏风小筑,来往的丫鬟忙不迭地向他行礼,可是他却毫无所觉。每次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心总会无比宁静,仿佛在满是阴谋的天地中找到了一个不同凡俗的港湾一般。他知道,红如也总有着这样那样的担忧和烦恼,但作为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女子,红如总能够明白自己心中那些埋藏最深的东西。
“殿下,这是我亲自沏的雨前龙井,您尝尝是否合意?”红如一如既往地摒退了那些丫鬟,自己亲自动手。她知道丈夫每次来这里的习惯,因此总是想方设法地让风无痕排遣心中的忧闷。“殿下,看你的样子,仿佛有些不高兴?”她把脸凑近了些,郑而重之地问道,“如今三殿下已然落马,殿下为何还是这幅模样?若是让府中的幕僚清客看到了,岂不是心中疑虑?”
风无痕无奈地苦笑道:“红如,眼下的局势你也知道了,三哥既然已经失势,那些党附他的朝臣必定惶惶不安,只要父皇略施手段,必定可以让他们重新收拾掉自己的异心。可是,这个时候,我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出头的事当初何蔚涛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此时万万不可在逾越尺寸。现在我才发现,其实离开了那些朝臣,我能做的实在有限。”
红如嫣然一笑,“殿下乃是上位者,哪有事事亲历亲为的道理?当初那个豪气十足,说什么,众人合力,其利断金,的殿下哪里去了?说什么,不甘居于人下,的殿下哪里去了?”她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殿下是否发觉,您的杀伐决断还远远不够?就连三殿下的事情,虽然设计巧妙,您也是假手于皇上才完成。虽然我喜欢这样的殿下,可是,不够狠的君主是无法从容理政的。皇上为了山河社稷,已经处置了四位皇子,您若是不能狠下心来,怕是在储君位子上也会掣肘重重。”
红如还是第一次说这样露骨的话,乍一出口,她便觉得不够妥当。
她如今赞襄文书事务并不多,心思往往花在两个孩子身上,因此作为旁观者,反而看得更为清楚。风无痕这些年来其实过于一帆风顺了,虽然屡次遭到劫难,但皇帝和皇后的态度却一直朝着有利的一面发展。她对此实在是有些担心,毕竟将来皇帝百年之后,这朝堂上下还有多少人暗中窥伺,而这些都要靠人君的非凡手腕来解决。
风无痕突然呆了一呆,红如说得每一句话都在他心底撞了一记。确实,一直以来,他都用惯了阴谋算计,似乎已经很少坦荡荡地与人交往。也许,阴柔狡诈这几个字用在他身上最为合适,但作为君主却是远远不够的。父皇层出不穷的帝王权术总是能让他眼花缭乱,相比而言,他自己却是只学了一点皮毛而已。不知怎地,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那样可笑,倘若以为凭着那些手段就能坐稳储位或是皇位的话,那就实在太幼稚了。之前能够始终成功,只是因为没有更富心机的对手,以后的路,恐怕会比现在更难千百万倍。
“红如,你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来一点出乎意料之举。”风无痕的脸上突然展现出一缕无比轻松的笑容,“听你一番话,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爱怜地搂住了红如的肩膀,“没有人会这么和我说话,就连陈老也不会,绪昌是不敢,若欣若兰她们两个宠我惯了,更不会这么说。起烟虽然聪明,但她总是希望我自己看到这些东西。若是没有你,也许我也不会有今日的风光。”他轻轻刮了刮红如的鼻子,将她拥进了自己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