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折衷

    师京奇出门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很是微妙,他拣在这种时候特地上荣亲王府,就是为了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在慕容天方面前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好话之后,他就转到了正题上。风无痕也知道慕容天方是风无言最心腹的人,因此也没用那等普通的拉拢手段,更不敢送什么钱财田地。后来的主意还是师京奇出的,他派人联络书商,将慕容天方这些年来所著的所有文集全部刊印了出来,并由风无痕荐给了礼部,然后礼部尚书马逢初出面向各地书院私熟推荐这些书籍。如此一来,他便给慕容天方大大地造了一回声势。

    饶是慕容天方事先想到了种种可能,风无痕的这番举动他却是一点都没料到。他接过师京奇递过来的那厚厚几部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新书时,整个人都好似木了一般。身为儒林士子,自是以著书立说为己任,他这些年来在荣亲王府朝夕赞襄,花在学问上的功夫就少了。风无言虽然敬他如师友,但却从未想过为他做这些事。他不得不说,在揣摩人的心意上头,风无痕已是发挥到了极致,突如其来的这一手,无疑是在自己和风无言的关系上撕开了一道裂痕。

    果然,风无言一回府就听下人禀报了此事,待到看见那一堆新书时,脸色顿时异常难看。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倒也罢了,风无痕居然拉拢人到了他的府上,他如何能忍得住这口气?好在他的涵养是多年养成的,特别是在慕容天方面前尤其突出。因此好不容易制住心底地火气,勉强平和地问道:“慕容先生,这些都是老七派人送过来的?”

    和风无言相处了多年。慕容天方怎会看不出那张平和的脸下隐藏地是无比的阴森?他只得叹了一口气,“是下午绪昌送过来地。说是七殿下的一点心意,老夫没有法子,只能收了下来。”他脸色复杂地看着桌上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新书,内心挣扎不已。若是为了表明心志,自然应该把这些东西撂下。可是,想起自己多年积累的学问著作都能为世人所知,他又着实不忍。

    风无言狠狠地瞪了那些新书一眼,淡淡地又敷衍了几句话,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事到如今,他也得防着一点,所幸之前和福建越家联系的事没有让慕容天方知道,否则将来还不知要出什么岔子。他地表情顿时变得无比阴寒,风无痕能派人挖自己的墙角,难道他就不能反咬一口么?越家也不是那么太平的。现在他收买了那些执事一流的废物,越明钟就被架空了,将来还不是落到他的掌心里?

    安亲王风无方盯着眼前的地图。心中却在想着吕原昌和张云锋的景况。虽然对准噶尔的一役最终以平局收场,但他的本意也不是一定要取胜。如今他们两个想必也应该到了库尔腾部,这样一个个部族联合起来,总比他攥着西北大营的十几万人马劳师远征地好。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用兵的上上之道。准噶尔在伦肃部的所作所为,眼下已经为其他部落所知,指不定那些亲王台吉之类都会忧心有人抢夺自己地地位,如此一来,他们想先兼并蒙古诸部的打算就落空了。

    库尔腾部中,吕原昌和张云锋面对着热情过了分的那些汉子,不由都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号称草原黄金部族地库尔腾部世代和凌云交好,因此库尔腾亲王赖善对眼前的两个将领异常客气,不仅在当晚就设宴欢迎,而且还召集了众多部落年轻人表演摔跤等精彩好戏,甚至让那些美貌少女在篝火旁起舞欢歌。

    吕原昌和张云锋早没了出征前的那点芥蒂,两人以往并肩作战的次数并不多,而且彼此之间并不了解,如今这将近一个月的行军下来,他们对对方的习气秉性都有了更深的认识。即便之前的矛盾有多深,一支两万余的人马深入草原,若是再闹不和无疑是和自己过不去,因此两人心照不宣地按下了之前的那点破事。

    虽然张云锋是京城出生的公子哥儿,但在西北大营厮混久了,对于饮酒玩闹自然不在话下。他和吕原昌一左一右,仿佛毫不在意地灌着火烧火燎的烈酒,直叫身边的那些汉子咋舌不已。他们心目中的勇士本就是扬威沙场,酒肉无敌的人物,因此伺候得愈发殷勤了。吕原昌一边饮酒谈笑,一边还是不忘注意四周的情况。虽然他知晓库尔腾亲王赖善是当今皇帝风寰照的表弟,但这种大战在即的时刻,谁都不敢大意。

    不过当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号称黄金部族的库尔腾自然不会像伦肃部那般脓包,他们的牧场和牛羊都是草原上最好的,勇士也同样是最多的。光是训练有素的骑兵就有至少十万,在众多草原部族眼中,和号称二十万人马的准噶尔比起来,还是库尔腾更强大些,因此等闲无人敢招惹。最重要的是库尔腾部和皇帝的亲戚关系,草原上的其他部落都将其倚为柱石,准噶尔自是不敢随意找他们的麻烦。

    “吕将军,张将军,你们放心,草原上的事情还轮不到他准噶尔作主。”赖善拍着胸脯应承道,他如今已是五十出头,但身体却是极为康健,寻常角斗中甚至可以胜得过年轻人,因此说起话来底气十足。“当年准噶尔人的狼子野心使得草原上诸多部族都倒了大霉,如今卷土重来不算,居然还打着那种骗人的旗号,实在令人恶心。”他冲地上啐了一口,这才笑呵呵地道,“安亲王的信使在你们之前就来过,本王已经命人向那些世交的部落发出了通令,务必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

    吕原昌和张云锋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惊。对于风无方的打算他们虽然略知一二,但万万没有料到他会行动得这么快。如今他们算是彻底明白了,风无方压根就没打算只靠打仗而决胜败,而是准备用其他的手法达到目的。倘若他们之前那场战役若是大胜的话,事情就更加轻易了。两人微微叹了一口气,都有一种极为不甘的感觉。

    风无方的密信很快送抵了京城,皇帝一阅之后,神情顿时大变。他倒是没想到风无方会用这样的法子,不过眼下自己的身体日渐糟糕,战事再拖下去确实不利,还不如早日弹压下去来得安全。因此,沉吟片刻之后,皇帝便作出了决定,石六顺和汪海马上领命出了宫。

    海观羽、风氓致、鲍华晟,这三人都是近期时常单独入宫的人,因此彼此相见不过是一笑置之,然而,今日却又多了一个角色,礼部尚书马逢初也在皇帝此次召见的人之中。海观羽等三人见了这个新近提拔上来的人都是心中一惊,须知礼部向来只是尊荣,并不管理常务,因此皇帝的召见便显得有几分奇怪。他们的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又掩住了面上的奇异之色,整整衣冠之后陆续报名觐见。

    虽然事先有所准备,但众人在听了皇帝淡淡地说出要立储君的话之后还是齐齐吃了一惊。马逢初自然是最为惊异的一个,他的位分虽高,但还不到单独参与商议这等重要国事的资格,他也不是愚钝的人,随即便想到了皇帝今天宣他前来的用意,因此马上低头不言。风氓致却率先开口道:“皇上立储自然是好事,不过如此仓促行事,若没有一个明确的交待,恐怕会有人煽动百姓,或是传出流言,那样反而不美。”

    皇帝摇头道:“朕知道时机未到,不过西北的风无方来了信,他已经联合了草原上的不少强力部族,准备强压准噶尔就范,重新进行会盟。不过朕的身子恐怕再也经不起那等劳顿,若是此时不立太子,会盟时则名不正言不顺,那帮该死的准噶尔鞑子必定会借题发挥,如此一来,西北战事也不知何时能够结束。”

    众人不由恍然大悟,心头都有一种惘然。若不是如今朝局未定,皇帝的身体又大不如前,西北的风无方哪会选择这种折衷的法子。若是依照那位王爷原先的脾气,怕是马上就带兵一路打过去了。如今却是不得不考虑这些,毕竟草原是凌云最大的属地,那些蒙古亲王台吉更是能够提供数十万精兵,眼前还是以笼络为上。

    “皇上圣明,不过此事需尽快确定,迟则生变。安亲王既然已经有所布置,想必此时会盟的消息恐怕已经传了出去,草原那边估计也要商议一段时间才能作出决定,在此之前,凌云的皇太子也必须尽快确定,须知京城至草原可是还有一段不短的路途。”海观羽一口气说出了一长段话,随后却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储君新立就要前去草原会盟,还真是一件不小的麻烦事,若是有什么差池,他都不敢想象那糟糕的后果。

    不过立储实在是一件大事,皇帝自然要在朝议之前和众人商议清楚。当下,除了马逢初好似提线木偶般一问一答外,其他三人都纷纷根据各种情况进言,勤政殿中顿时变得热闹起来。然而,谁都知道热闹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