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卷 远行

    元宵节这一日,皇帝照例在保和殿中宴请百官,由于贺甫荣和萧云朝都奉命出京公干,因此筵席的首席便有些零零落落,除了海观羽和六部尚书外,几个往常只挂着闲职的大学士也坐上了这一桌。由于群臣大多还在猜度皇帝的心意,因此气氛便显得有些僵硬,尽管几个善于察言观色的臣子使尽了解数插科打详,却还是难掩皇帝眉宇间的倦色。

    酒过三旬,皇帝放下了酒杯,肃颜开口道:“众位爱卿,朕昨夜偶得一梦,倒是至今从未有过的奇事。太祖爷托梦给朕,说是陵寝中太过寂寞,想要找朕这些个子孙前去解解闷,顺便当面教诲。可巧朕的堂弟齐郡王刚刚从陵区归来,朕寻思着虽然时时祭拜太庙,敬陵却已是许久没有前去了,因此有意前去拜谒。”

    群臣不由面面相觑,只有海观羽事先得了消息,只是沉吟不语。最高兴的则是三皇子风无言,倘若皇帝这么一走,他无疑就可以以荣亲王的身份代为主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过风无言知道此刻不是自己插话的时候,因此强自抑制心头的兴奋,深深地埋下了头。

    凌云向来笃信道佛,因此皇帝的言语虽然无稽,那些自命儒学精深的臣子却没有反驳。相反,礼部尚书崔勋倒是第一个站出来赞同的,不管是出于为风无言考虑还是虑及礼法,他都必须附和一番。“既然太祖托梦,皇上若是不去则有违孝道。依微臣之见,可择吉日前去拜谒。以昭吾皇孝道,为天下万民之表率。”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不少本心想要劝阻的官员便全都缩了回去。

    就在此时。海观羽起身进言道:“皇上日理万机,况且陵区离京城路途遥远。车马劳顿未免有伤龙体。谒陵一事尽可在皇子中挑选一人代为前去,若是皇上担心不够隆重,则可在皇子中择一位亲王,并在敬陵陪伴太祖一年。如此一来,既圆了太祖的心愿。又不会误了朝政。太祖泉下有知,也定然会欣慰万分。”

    这话一出,即便是傻瓜也知道海观羽针对地是三皇子风无言,须知皇子中分封亲王的仅此一人。风无言自是心中暗骂,但海观羽德高望重,又深得皇帝宠信,他又怎敢出言反驳,只得暗地里用求救的眼神瞟向自己这边地官员。

    谁料不等众人提出意见,竟是皇帝先开了口。“海老爱卿言之有理,但荣亲王协理朝政。未必抽得出空去。”他的话顿时让风无言松了一口气,谁料皇帝思量一番后,又把目光投向了风无痕。“无痕,你乃是皇后嫡子,身份尊贵,朕拟晋封你为勤亲王。代朕前去谒陵,你可愿去?”

    群臣不禁大愕,谁都没料到皇帝会将风无痕定会这次地人选。须知风无言虽然在诸皇子中脱颖而出,但风无痕一向圣眷昌隆,岂有等闲离京的道理?风无言那边的几个皇子顿时用幸灾乐祸的眼神注视着这个兄弟,心中个个得意非常,只有风无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显然想到了什么。

    “儿臣愿往。”风无痕离座叩首,状极恭谨。“我朝太祖无论文治还是武德俱是天下无双,儿臣只恨未曾面见聆听教诲,因此早有意拜谒。今日得此良机,又岂有不愿之理?”他微微顿了一顿,又再次叩首道,“只是无功不受禄,儿臣身无寸功,又怎敢受亲王爵位,恳请父皇收回成命。”他地这番话说得诚恳妥当,就连一向与他不和的风无惜也只能在心里承认,这种漂亮话不是人人都说得出来的。

    “朕金口玉言,绝不会轻易更改,你既有此心,则是最好。氓亲王,你即日先行在宗人府记档,晋封勤郡王风无痕为勤亲王,另赏庄园一座,其府邸准照亲王规例。”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风氓致过后,又对礼部尚书崔勋道,“崔爱卿,礼部立即定出相应典礼,届时朕将在临行前授无痕金册金宝。另外,你同钦天监商议一下,尽快办成此事。此行务必大加宣扬,以状声威,以昭太祖仁德!”

    皇帝既然已下决断,这些官员哪还会去触霉头,连声称赞吾皇圣明。崔勋也随即离座叩首称是,心中欣喜不已。比起乳臭未干的风无惜来,同是皇后嫡子的风无痕反而威胁更大,他这一出京,风无言的地位便大大巩固了。届时木已成舟,即便皇帝想立他人为储君,也要先掂量一下风无言的追随者才行。

    尽管丈夫又添了尊荣,但在海若欣等四女眼中,风无痕此次一去就是一年,对她们来说无疑是天大的苦痛。无奈风无痕事先已是道破了所有隐情,因此她们尽管心中十万个不愿,在外人的道贺面前却还是得强颜欢笑,作出一副高兴的模样来。一来二往,脾气最

    大地海若欣第一个撂挑子了,称病躲在房中就是不见客。此时,海若兰便不得不代姐姐接待那些登门的贺客,几天下来,内外交攻的愁苦顿时让她瘦了一圈。

    王府中地幕僚则是更加忙乱,由于鲍华晟的病情始终没有完全好转的迹象,因此陈令诚只得留在淮安待命。师京奇一个人担了几个人的活计,一时竟是忙得团团转。幸好之前地西席洗原黎由于深受信任,有时也来帮一点忙,否则光是那些机密文书便够他头晕的。不仅如此,风无痕此去陵区,身边也得有个可靠的人跟着,因此他还必须从新进的幕僚中挑选一个可信的人,因此王府的下人们整日就见师京奇一副焦灼的神情在里外奔波。

    越起烟还可以托词处理本家和王府之间的银钱往来,而红如便没有那么幸运了。由于此去敬陵她们四个没法跟着去,因此不得不听从皇帝的旨意安排几个侍女随行。想到以后要有人分去自己本就不多的宠爱,海氏姐妹都不乐意地躲了开,最后只能是红如接了这个差使。

    王府中的侍女丫鬟中,除了范庆承千挑万选出来的身家清白女子,就是皇后萧氏赐下的各色美女,若论姿色挑出十几个顶尖的都不成问题。只是风无痕有言在先,先看人品再看相貌,因此红如选了几日,也才挑出了四人。可将人领到海若欣面前时,赌气的海大小姐居然全都驳了,最后在海若兰的劝说下才勉强点头应承了下来。

    只有暂居王府的南宫凛最是逍遥,虽然行动不甚自由,但风无痕为了怕他无事可做,特意在王府辟出一个院落,准备好了各色材料任他选用,其中甚至不乏罕见的材料,因此南宫凛也没提出去意。此次风无痕离京,事先和他密谈了好一会,此后他便一心一意地留在了府中。尽管他不能铸造兵器,但一些小玩意还是可以弄出来的,再加上风无痕的三个儿女对此也很好奇,时常去南宫凛院子里串门,找这位大伯闲聊外边的物事,因此他倒是丝毫不觉软禁之苦。

    虽然皇帝似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但风无痕还是心里没底,只得另外抽空给自己这边的所有心腹官员写信。不过,皇帝的动作更快,淅江布政使卢思芒升了淅江巡抚,福建总督宋峻闲在右副都御史加衔的基础上又以剿倭有功之名赏了一个子爵,四川布政使郭汉谨虽然秩位没动,但皇帝已是有意将总督郝渊盛调到别处,连成都知府韦绵英也受到了吏部的好一通嘉奖。除此之外,风无痕一系的官员竟是几乎人人得了彩头,之前关于风无痕失宠的谣言顿时不攻自破。

    这番做作下,人们反倒以为这是皇帝对风无痕离京前去守陵的一番安抚,风无言嫉妒之余也暗自放下了心。他最怕的就是父皇有什么别样打算,借着这次的机会发作出来。他那么多年的努力才得到了如今的地位,绝不容许旁人夺去。每次想到在致方斋中处理各地奏折时那种难以名状的感觉,风无言就感到一阵沉醉,没有储君名分又怎样,他一定会将这个位子紧紧地攥在手中,没有人可以盖过他一头,即便什么皇后嫡子也是一样。

    宛烈二十八年二月二十一日,氓亲王风氓致代皇帝送七皇子勤亲王风无痕出京,虽然他身体已经极为虚弱,但对于这一道不近人情的旨意仍然未曾置疑。身为皇族辈分最长者,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八个字来形容这位老人最为贴切。

    此时虽是过了寒冬,却也是春寒料峭,因此在风无痕的尽力劝阻下,风氓致只得端坐在官轿中不曾下地。“无痕,此去敬陵非比寻常,虽然皇上别有用意,但你也需小心暗箭伤人。”风氓致沉吟片刻,这才低声吩咐道,“皇上已经给展破寒下了密旨,让他务必护你周全。不过,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若是有什么人敢矫诏行事也保不准,因此皇上让本王将此物转交于你。”风氓致从怀中取出一物,迅疾无伦地将东西塞在风无痕怀中,动作竟丝毫不像一个孱弱的老人。

    虽然没有完全看清楚,但风无痕凭着那点印象,还是弄明白了那是何物。“皇叔祖这又是何苦,即便父皇再爱惜我这个儿子,那东西也不可能现在赐予我。您…”

    “不用说了!”风氓致斩钉截铁地道,“既然送你至此,东西也给了你,那本王的任务便已经完成。待到你归来时,不知本王这把老骨头仍健在否,就在此告别了!无痕,自己好生珍重!”

    风无痕望着远去的氓亲王一行,百感交集。上次远去福建,也是这位老人替天子送行,此次一别就是一年,只希望氓亲王能撑到自己回来那一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