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杯桂花酿下肚,朱常宁便切入主题道:“父皇最近正为浙江贪墨案头疼,说来惭愧,身为人子,居然不能为父皇分忧。”
朱翊珩笑着拍了拍朱常宁的肩膀道:“不必担心,有北镇抚司和东厂联合查案,又有皇兄圣裁,想必不久就会有结果。”
朱常宁故意一脸担忧的叹着气,“就怕锦衣卫和东厂也有人牵连,到时候也查不出什么。”
“不会的,我听皇兄说锦衣卫这次办案的是赵尚书的公子,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朱翊珩用右手支着脑袋,似乎有几分微醺般眯着眼睛,“不过,说来也奇怪,这案子这么久了还没审结,该不会真的有人从中作梗吧!”
朱常宁眼珠一转,不由想到姜育恒是姜贵妃的弟弟,这案子如此拖沓,该不会是查出了什么与他有关的东西吧,若是捅到陛下面前,姜贵妃也难免被牵连。姜贵妃如今正得盛宠,连带着小五那个崽子也在陛下面前十分得脸,若是能借此机会,让他们母子失了宠,自己的夺储之路岂不是少了个碍眼的大石头!
朱翊珩漫不经心的转过头问了身旁的青云,“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午时三刻。”青云答道。
朱翊珩摇摇晃晃起身,朱常宁作势要扶他,朱翊珩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常宁,十六叔该走了,下午还得陪皇兄下棋呢,告辞了。”
“侄儿恭送十六叔。”朱常宁看着朱翊珩离去的背影,一脸得意的吩咐左右,一会随自己悄悄去锦衣卫,这次非得让姜贵妃和小五栽个跟头。
一行人刚到北镇抚司,锦衣卫守卫见三皇子来了,忙跪拜道:“卑职见过三皇子。”
“起来吧,镇抚使赵康时在吗?”
“在。卑职这就去叫赵大人。”
朱常宁叫住了要去通禀的锦衣卫,“不必了,带我去见他就行。”
赵康时此时正对着案卷发愁不知道怎么递上去,就听见门外似乎有喧嚣声,还未走到到门口就看见朱常宁已经进来了,连忙行礼:“卑职赵康时见过三殿下。”
“起来吧。”朱常宁转身对其他锦衣卫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一时间屋内除了二人只剩着朱常宁的一众护卫,赵康时便知这位三殿下怕是来者不善。朱常宁却换了一张和善的脸道:“赵大人,本宫听说赵大人负责审问浙江贪墨一案,不知有何进展?”
赵康时眼神一转,忽而明白了几分他的来意,并未答话。
朱常宁见他不肯说,便笑道:“赵大人不必紧张,本宫也是想为父皇分忧,赵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大可以告诉本宫,说不定本宫能帮你办到。”
赵康时依旧沉默,朱常宁继续说道:“赵大人,本宫最恨贪官污吏,父皇派东厂和锦衣卫彻查此案,本宫知道赵大人一心为国,铁面无私,可就怕不是所有人都如同赵大人一般,到时候赵大人这些日子辛苦查案的心血可就付之东流了。”
赵康时不卑不亢的开了口,“三皇子所说的恕卑职不能苟同,我们锦衣卫上下一心都忠于陛下,绝对不会徇私枉法。”
朱常宁眼见着赵康时不上道,便板着一张脸道:“好啊,那你查到了什么,给本宫看看。”
“没有陛下密信,请恕下官不能从命!”赵康时斩钉截铁的拒绝。
朱常宁脸色一变,厉声道:“来人,给我搜!”
赵康时拔刀拦在前面道:“没有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在锦衣卫放肆!”
“你好大的胆子,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过是个三品官,本宫是皇子,你敢拦我!”
“大明祖制,锦衣卫只受命于陛下,莫说您是皇子,便是太子,也没权利随意搜查锦衣卫。”
朱常宁冷哼道:“少拿父皇来压我!本宫今日就替父皇查了!你能如何?”
赵康时正色道:“那卑职只能开罪三皇子殿下了!”说罢便与三皇子护卫起了冲突,终究寡不敌众又投鼠忌器,被对方制服了,三皇子的人找到了密信和证据交给朱常宁,他扫了一眼,满意的打算带人离开,忽然门被打开了,周嘉南带了圣旨而来。
周嘉南看了一眼被控制住的赵康时道:“陛下有旨!还不放了赵大人。”
两个护卫不得已放开了赵康时,众人跪下接旨。
“传陛下旨意,宣三皇子朱常宁,锦衣卫镇抚使赵康时入宫觐见。”
朱常宁连忙把证据揣好,一脸得意的瞪了赵康时一眼,志得意满的先行回宫了。
周嘉南看人走了,扶起赵康时,揶揄道:“难为赵大人了,还得假意被这群草包制服。”
赵康时起身平静道:“还好,只是周公公也没跟我说到底谁会来接这块烫手的山芋,我生怕会错了意,坏了周公公的计划。”
周嘉南笑道:“赵大人这样的聪明人,哪里需要什么都说的这么明白。”
入了宫,周嘉南先去回禀了刘千山,让两人在门外等了片刻,随后刘千山出来,对二人躬身道:“殿下,赵大人,陛下让你们进去。”
二人一见成明帝,朱常宁便立马跪下道:“儿臣参见父皇。”
赵康时直着身子跪拜道:“锦衣卫镇抚使赵康时拜见陛下。”
“起来吧。”
成明帝看了朱常宁一眼,冷哼道:“朕竟不知道,这大明江山已经是你朱常宁做主了,朕的锦衣卫你都可以随意搜查了!”
朱常宁连忙跪下道:“父皇恕罪,儿臣是怕有奸人要蒙蔽父皇,这才不得已......,父皇,儿臣有重要证据要交给父皇。”
说完连忙把书信往来和密信呈给了成明帝,成明帝一脸怒气接过,看完脸色更加难看了。
这些书信往来牵连的有钱尚父子,有东厂,也有锦衣卫,这些人若真都追究起来,把他们都处置了,谁来替他处理国事,谁来替他充盈国库,更何况官员贪墨在他看来从来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朝廷少不了清官干实事,也不能没有贪官替他敛财。他们再贪,只要大头归了自己,只要天下不大乱,也没什么要紧的。
本来他也只是想知道浙江跟朝廷到底牵扯到什么程度,哪些人趟了这趟浑水,背后到底都是自己哪个好儿子,然后重拿轻放处置了这件事,谁知道自己这个混儿子居然大闹锦衣卫,现在可好,证据就这样摆出来了,他还能装作看不到吗?他瞪着朱常宁,恨不得从没生过这个蠢物。
“这些东西,你看过了吗?”成明帝指着朱常宁问道。
“回父皇,儿臣仔细看过了,证据确凿,可以……”
成明帝指着他怒道:“闭嘴,朕让你说这么多了吗,你回答是不是就可以了。”
朱常宁连忙闭上了嘴。
“赵康时,这些书信查出来为什么不交上来?”
“陛下恕罪,微臣办事不利,微臣以为这些书信到底都是李廷彬一面之辞,故而想查实再上报陛下。”
书信牵涉的太广,赵康时早就猜到了成明帝根本不可能深究,于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成明帝心里十分受用,便道:“嗯,这件事朕自有安排,你能想到这些,办事谨慎,很不错。”
说罢走近赵康时继续道:“你考武举是成明十年吧。”
“回陛下,正是。”
“你是朕钦点的武状元,当年破格赐你锦衣卫千户的官职,是因为朕觉得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武功好,还会写文章,更难得的是一身刚直之气。如今看来,朕没看走眼,这几年你案子查的不错,又忠心,颇有你爹年轻时的风范,只做镇抚使屈才了,朕今日就升你为锦衣卫指挥同知。“
“臣谢陛下隆恩。”赵康时叩首谢恩。
成明帝转身对刘千山道:“把东厂查案的那个小太监叫进来。”
“是。”
不多时,周嘉南走进来,跪拜道:“奴才周嘉南叩见陛下。”
“起来吧!听说这次案子是你和赵康时一起办的!”
“回陛下,正是。”
“你差事办的不错。”
“回陛下,督公交代过,一定要听赵大人的安排,勠力同心为陛下分忧,都是陛下知人善任,赵大人部署得当,奴才不敢居功。”周嘉南一脸恭顺的答道。
成明帝看周嘉南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面容清秀却少年老成,于是十分欣赏的开了口,“你进宫多少年了?”
“回陛下,七年了。”
“去内书房读过书没有?”
“回陛下,奴才入宫前读过几年书,故而没去内书房。”
“哦,名字是哪两个字?”
“回陛下,奴才名字取自陆羽的茶经。茶者,南方之嘉木也。”
刘千山瞧着成明帝眼中的欣赏之色,便在一旁开口道:“陛下,老奴昨日呈上的东厂折子便是他写的,陛下还夸他字写得比内书房先生还好呢。”
成明帝这才想起昨日东厂那个折子的字体确实颇有柳公权的意蕴,能识文断字又写的一手好字,心中不由得更欣赏他几分,目光又落在这个一副书生相的小太监身上,这样的人在东厂却只能做个小小领班,实在是埋没了,便道:“朕看你长的清秀端正,人又机灵。去御马监吧,做个监官。”
“奴才谢陛下隆恩。”周嘉南叩谢皇恩。
一旁的朱常宁眼瞧着二人都得了封赏,便一脸期待的抬起头指望成明帝赏他点什么,成明帝看着他那副傻样子,不由得怒从心起,厉声道:“朱常宁,私闯锦衣卫,你可知罪?”
朱常宁眼见不但没有封赏,怕是还惹怒了父皇,连忙告罪道:“儿臣知错,儿臣知错,儿臣真的是一心为父皇,绝无私心。”
“你有没有私心,你自己心里清楚,念你是初犯,禁足一个月。”
朱常宁垮着脸还想为自己求情,一看自己老爹的脸比炭还黑,连忙闭了嘴,他实在不明白,明明是想把小五拽下去,怎么反而自己倒了霉?
成明帝处置了朱常宁,心中怒气稍稍消散道:“行了,年关将至,今年又是灾年,浙江的案子朕也不打算大肆追究了,用功的要赏,有过的自然要罚,开春还有科举,让吏部和翰林院早作准备。”
说完把书信交给了一旁的刘千山道:“把这些东西,拿到内阁去,让钱阁老,姜阁老都看看,这里面可还牵扯了钱阁老的儿子,看完了,让他们立马进宫来回朕,今日就把这事结了,大家好好过个年。”
“是。”
“都退下吧。”
众人都退下后,成明帝的脸色忽而变得更阴沉了几分,对一旁的刘千山道:“你说,姜育恒是老五的人,钱阁老是老大的人,你说他们手都伸到浙江了,是不是整个大明都有他们的爪牙?还有那个老二,终日结交朝中清流,何谓清流?不与他人同流合污?言下之意朕的朝廷里都是奸佞,只有他们是忠臣?父子,盯着的都是朕身后的这个位置,他们现在就如此遍地党羽,等朕老了,他们还不还得把朕从这个位置上赶下去!”
“陛下,老奴以为,皇子们还是敬着爱着忠于陛下的,谋逆之事应当是万万不敢的。只是人有时候难免错了心思,被权力欲望迷了眼也是有的。”
成明帝正闭目沉思之时,一个小内侍进来通传,“陛下,姜贵妃来人,请陛下移步永和宫用晚膳。”
“朕还有许多要事要处理,让她自己用吧,退下吧。”
小内侍走后,成明帝阴沉的脸才舒展了几分,对刘千山道:“朕平日太骄纵她了,倒是惹得她生出来不该有的心思,是该冷一冷她了,好让她懂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