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米·奥唐纳拿着双筒望远镜疯狂地盯着斯托克斯家的老房子,重重吸进了一口气。他觉得从早上六点开始,就好像是参加了一场马拉松,但是看起来,他已经太老了,当终点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他的双手颤抖着,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过这样的恐惧了。
他先是跟着布莱恩到了机场,因为他很担心这孩子。不过,他又觉得现在应该让布莱恩走自己的路,去锻炼得像个真正的男人,所以他买了张单程票,自己飞来了休斯敦。
他降落在休斯敦国际机场,这里总会勾起他很多的回忆,但是几乎没有好的。他们后来都没有回过得克萨斯州。他们对这个地方避之唯恐不及,仿佛这里到处流行着鼠疫一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种遗憾,因为在这里,他忍受过多少折磨,也就享有过多少甜蜜。帕特丽夏。得州之夜。看着婴儿布莱恩一点点长大,还有米根那奇迹般的诞生。天哪,她第一次握起他的手指时,他感觉到了稚嫩而有力的小手。他的孩子,杰米·奥唐纳的女儿!
在亨茨维尔找到梅勒妮并不难。她足智多谋,他很是为此而骄傲,跟着她到旅馆,然后暗中监视她也并非难事。FBI小子的到达让他很紧张,但是他们两人之间好像有某种关系。这不是件坏事。他从一开始就调查清楚了大卫·里格斯探员的背景,就像调查所有与他女儿相识的人一样。他觉得去了解女儿的伙伴是父亲的权利。
事实证明,里格斯这家伙不错。出生在中产家庭。在局里有些声望,他有个内部消息来源。这家伙很少表扬人,但是对大卫评价不错。同时大卫对于自己的关节炎很忌讳,不过看上去运动能力没什么问题,而且从很快就推论出哈勃是主谋这件事来看,他的智商在这个以脑力著称的部门里遥遥领先,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杰米给他一个A+的评价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家伙的出现让跟踪梅勒妮这事儿变得有些麻烦。他怀疑梅勒妮根本不会想到去看倒车镜,即便去看也看不出什么蹊跷。但大卫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杰米不得不变换方式跟踪他们,一般都要待在三辆车之后的位置,偶尔还要掉个头来消除大卫的疑虑。一旦他们进了艾普碧女士的家里,事情就简单些了,他只需要停在主路旁边的加油站等着就可以了。
当他们租来的车子在四十五分钟后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杰米清晰地看到了梅勒妮的脸。看上去很苍白,很震惊,十分痛苦。
天哪,他的心脏在胸膛里颤抖了。
看上去,每当他想保护女儿的时候,总会给她带来痛苦。而这总会让他冒出令他讨厌、憎恨的想法:哈勃比自己要好一些。就算她只是个养女,她还是会投入哈勃的怀抱,叫他爸爸,用自己的方式逗他笑,看上去十分幸福。
而当杰米蹲下来要好好看看女儿,看看他亲生的女儿,看看他冒着极大的风险保护了五年之久的女儿时,她却对他的怀抱退缩了。
那一刻烙印在他的脑海里。那种心脏停止跳动的感觉,那种嘴里出现的尘土味道,那种将自己伸出的手指紧紧握起的痛恨。
哈勃站在房间对面自满地笑着,享受着杰米的痛苦。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痛恨这个狗娘养的浑蛋。
从那天起,杰米什么都不想要,只希望梅勒妮能够回忆起来。她应该了解哈勃那自私、贪婪的本性。她也应该了解,了解杰米是多么真诚地爱着她,这么多年来,这份爱从未打过折扣。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梅勒妮作为梅勒妮继续快乐着。哈勃对她出乎意料的好,也许只是因为这会让杰米痛苦不堪,也许他曾经也很关心米根,只是不愿承认。帕特丽夏和布莱恩也很宠她,重新做回了自己的角色,一个充满感激之心的妈妈,还有一个充满保护欲望的哥哥。这让杰米更加难受。而梅勒妮……梅勒妮长成了一个那么漂亮、那么有气质的年轻女孩。杰米的怒火最终将要熄灭了。
他终于发现,他期望的只是梅勒妮过得好。尽管他的自尊心催促着他采取行动,尽管这份羞耻和伤痛激起了他的愤怒,但他从没去干涉过她的生活。他终于知道,爱一个孩子,会使人谦卑,同时也会让强者屈膝,让人轻易地接受挫折。
之后,六个月之前,哈勃做局让梅勒妮和威廉·谢菲尔德走到了—起。哈勃把布莱恩从家里踢了出去,只是因为他是同性恋。然后冷漠、卑劣的哈勃让帕特丽夏重新染上了酒瘾。这时,梅勒妮的家庭即将再次四分五裂。他假装是为了自己家好,去切开健康人的胸膛,其实只是为了那两个臭钱。杰米受够了。二十五年前,他给了哈勃一次新生,一百万美元足够他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在适当的时候,杰米又把自己的女儿送了回去,让这个家庭重新完整。没人能够给予更多。他已经倾尽全力保证帕特丽夏的幸福。哈勃怎么敢为了几个臭钱而把他赠予的一切都视为垃圾?
即便愤怒已经占据了他,杰米依然能够保持清晰的头脑。他制定了战略,做好了详尽的计划,给他愤怒的引擎安上了轮胎。
哈勃一定会得到报应的,杰米最终会胜利。
只是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哈勃雇了一个杀手去杀拉里·迪戈和他的养女。一看到电视上警方的画像杰米就认了出来——那是哈勃的一个熟人,并且曾介绍给杰米认识。既然他没有雇他干这事,那幕后之人必定是哈勃无疑。他真想往那杀手身上射颗子弹,竟然把他的女儿卷入危局!至于哈勃……报应已到。
然而哈勃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哈勃给威廉施加了太多的压力,最终让他无法承受。然后,哈勃想借威廉的手杀掉梅勒妮,好像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儿子就只有这么大的利用价值。
然后,就在今天,四十五分钟前,杰米看到哈勃·斯托克斯也来到了休斯敦,很明显是在寻找他女儿的行踪。
角色都齐了,但是故事的进展却比杰米预想的要快。自从一个月前开始实施这个计划,他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
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梅勒妮。
现在,他的车停在位于斯托克斯家旧址上方的公路上。他看到帕特丽夏和安·玛格丽特到了。然后又看到了哈勃,正把车停在一个岔道上,等待着。
大卫和梅勒妮到了。哈勃的车开动。哈勃把油门踩到底。然后两辆车开始赛跑。冲上一个山头,又飞奔向另一个山头。
轮胎的尖叫,金属的碰撞。杰米看着这一切发生,他最担心的事情在眼皮底下发生了,而他却由于离得太远,什么也做不了。车转了过来,撞上了另一辆,飞向了空中。汽车落地时传来了惊悚的噼里啪啦声,车前盖飞了出来。
他能听到帕特丽夏和安·玛格丽特依然在房子里大喊着,开始奔跑,尖叫。
他没有动,屏住呼吸,等待女儿出现的迹象。
一扇车门打开了。梅勒妮挣扎着出现。额头上流着鲜血。她看上去有些晕眩,有些迷惑。突然,她开始往树林里跑。
杰米想叫住她,但是他离得实在太远。哈勃从车里看到了她,也爬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把枪。他也朝树林跑去。
没有看到大卫·里格斯出现的迹象,但是没时间看了。他第一个想到的,他唯一想到的,总是梅勒妮。
这就是故事结束的方式,杰米相信宿命。
他开始朝那边开去。他有武器,他有经验,他受过专门的训练。当他跑入树林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着女儿,他从未如此害怕过。
你还不知道,小美女。你不知道……
啊,上帝啊,你可以拿去我愚蠢的生命,只要保证我的小丫头的安全。只要保护她,不要让她受到哈勃的伤害。
四岁的小女孩米根在奔跑。跑啊,跑啊,跑。树枝拉住了她的头发,划破了她的脸颊。
脚下,参差不齐的灌木丛划坏了她最爱的蓝裙子,想要拖住她的后腿。
她依然拼命地往前跑,两条小腿不停地运动。必须跑,必须快点跑。必须跑快点,快点,再快点。
她想回家找妈妈。该回家了。
米根跑得更快了,但在她的身后,她能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
杰米大大想要抓住她。杰米大大要把她关回小木屋。不,不要,她想回家找妈妈。她想见布莱恩!
你不能回家,米根。他们不想要你了。想回家?可以的,小美女,我会照顾你的,我会把你从这里带走,到一个更漂亮的地方去。在那里,你会生活得像个小公主一样,在那个遥远的国度里,在一个叫伦敦的地方。想回家?我知道,亲爱的,但是你不能回去。哈勃……你的爸爸,现在对你来说很危险。他甚至都不是你真正的爸爸,亲爱的,而且恐怕他这些天想要的只有钱。想回家?!亲爱的,不行!
脚步。更近了。冲过小树丛,撞断树枝。
跑啊,米根,跑,跑得更快点,快啊。
脚步声……
跑啊,跑。
呼吸声越来越真实。
跑,米根,快跑!!
一条胳膊将她拦腰抱起。梅勒妮想要叫出来,又一只手堵住了她的嘴巴。现在她倚在一个非常魁梧、结实的身体上。
“嘘……小美女。”杰米·奥唐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把她拉入了厚厚的灌木丛里,“别出声。”
现在,梅勒妮听到了树枝断裂的声音。哈勃突然出现在他们前方二十英尺的地方,在树林里穿行,手里拿着一把很大的枪。
大卫醒过来时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眨了眨眼,奇怪自己在射击场干什么呢。然后突然又奇怪,为什么射击场里这么亮?接着又想怎么脸上还湿了。
他伸出一只手,摸了一下脸上的液体,放下来一看,都是血。
他伸手去抓梅勒妮,发现她不在。梅勒妮那边的车门大敞着,安全带已经解开了。另一辆车停在他们车尾,驾驶室的门开着,微风从车内吹过。
大卫用力挤了挤车门。没什么用。该死。他的双手在颤抖,太阳穴一阵刺痛。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除了腰背部以外的部位疼。天哪,他必须去找梅勒妮。
他终于成功地解开了安全带,爬到梅勒妮刚刚坐的座位那里,用力把脚抽了出来,从打开的车门滚出去,趴到了地上。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他强忍着站了起来,扶着车看了一眼。他的枪还在,所以说他并不是徒手战斗。梅勒妮还在外面,毫无疑问也是头晕眼花,而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十分脆弱。
是时候提起神来了,大卫。是时候控制事态了。
他把领带从脖子上扯下来。缠在了额头上。这样可以阻挡血液流下影响视线。他用力抠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刺痛让他清醒过来,世界不再旋转。
大卫打开了贝瑞塔的保险栓,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激了一下父亲,然后冲入了树林。
梅勒妮惊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心脏怦怦枰地飞速跳着。他们周围的世界变得如此安静,每一个动作、每一点声音都会被放得无限大。她的教父挟持着她,让她只能呼吸。她的爸爸站在那么近的地方,寻找着地上的踪迹,好像在猎食小动物。哈勃手里握着枪。杰米身上也带着枪,枪柄抵着梅勒妮的肋骨。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她被一个树根绊倒,摔倒在地上。肺里的空气突然全都跑了出去。再也跑不动了。她被抓住了。膝盖上全是血,头发上全是枝叶。即便这样,她也没有哭。
杰米大大在她旁边跪下,看上去也很累。但有意思的是,反倒是杰米大大眼睛里含着泪水。他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检查着她有没有骨折,仔细查看她受伤的膝盖。
杰米大大很温柔,太温柔了,小心地把她膝盖上的碎石渣一个一个全都挑了出来,杰米大大不停地喃喃说没事的,她只是需要时间来适应,然后她意识到,他永远也不会伤害她。杰米大大叫她是他的小丫头。
但还是要恨他,因为他不让她回家,她想回家!
他们正后方传来灌木丛被踩踏的声音。杰米回过身子,哈勃抬起头来。梅勒妮看到他俩都在盯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然后她行动了。
她用胳膊肘顶上教父的肚子。他弯下腰,想赶快恢复过来,然后她踩了一脚他的脚内侧。他一下松开了挟着梅勒妮的那只手,她全力推了他一下。他想抓住她的胳膊,她一闪而过,向右边的小径跑去,好离他们两个人尽可能地远。
“该死!”杰米吼道。
“梅勒妮!”哈勃叫道。
梅勒妮低下头,奋力奔跑。
很多事情在一瞬间发生了。树枝断裂的声音、干树叶破碎的声音,她觉得自己跑得够快了,但是杰米已经赶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哈勃也追了上来,在她左边举起了枪。
她冲到了一片草地上,旁边传来一声枪响。
她看到弹壳落在身边。然后看到她的教父倒在了地上。杰米飞身过来,铺展开全部的身躯,梅勒妮看到他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如此真诚,如此坚决,如此悲伤。
子弹飞进了他的后背,他被打得全身向后拱了起来,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哈勃出现在视野里,站在她面前,枪管里依然在冒烟。
“该死,”他说,“这家伙总挡我的路。”
然后他举起枪来,对准自己的养女。
大卫在灌木丛中穿行。树枝缠住了他的头发。树根钩住他的双脚他的视线开始清晰起来,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在这个树林里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是从哪边来的,又该往哪边走。
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路边,他正是从那里走进树林的,只是这次他听到另一辆车里传来了敲击声。“嘿!”一个男性的声音传了出来,“有人吗?救我出去啊!”
大卫发现钥匙还插在车上,于是打开了后备厢。布莱恩·斯托克斯坐了起来。
“你没事吧?”大卫问道,把他从车里扶了出来。
布莱恩指着自己的鼻子,看上去像是被锤子砸过。“哈勃,”他叽咕道,“拿着枪,砸的我。”
“他打的你?为什么?”
“不想让我……帮梅勒妮。快去救梅勒妮。”
他想往前跑,但是一个趔趄倒在了柏油路上。“你不明白,”他说,“哈勃想要掩盖自己的罪行。哈勃……不得不……杀了她。”
“为什么?她是他的女儿啊。”
“不,不是他的女儿,杰米的女儿,明白了吗?她是杰米的……”
大卫没听清他说的最后几个词,他听到一半就意识到,哈勃真的很有可能会杀掉梅勒妮。该死!
就好像听到了他心里想的话一样,一声枪响响彻天空。
“救梅勒妮,”布莱恩喊道,“跑啊!”
大卫跑了起来。
梅勒妮双膝跪在草坪上,不理会哈勃和他手中的枪。杰米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双眼,他的手还在身边颤动,嘴唇寻找着空气。她听到了吮吸的声音,明白枪打在了他的肺部。空气正一点点地从他的身体里泄漏出来。
噢,天哪。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却看向哈勃寻求帮助。哈勃一动不动。他看上去也十分惊讶。也许他并不是有意识地扣动了扳机。也许他根本不想伤害任何人。
“求你了。”她轻声哀求道,“你是个医生,爸爸……”
他没有回答。
梅勒妮放弃了对他的期望,回过头来,盯着教父。
“我……对——对不起。”杰米已经喘不上气来了。
“嘘……没事的。你赶快休息,以后你有的是时间解释。”
“你……不——不——不会,记起来,的。我……想——想要你……记——记起来……”
鲜血从嘴里涌了出来。他的瞳孔开始放大,梅勒妮紧紧握住他的手。
“不,不要啊!你不能因为我而死,我不会让你……”
他伤心地看着她,她知道一切都晚了。他微弱地说道:“和……哈勃一样自私……安妮说的,对。我没比他……强到哪里去……米根……”
“杰米。”
“我爱你,小……美女……我的……小丫头……”
“不要,杰米,不要——”
他的身体一震。她想牢牢抱着他,想用双手把子弹从弹孔里取出来。血,那么多的血,从肋骨那里流了出来,从嘴里流了出来。她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一阵又一阵地战栗。
“该死,该死!”她大哭道,“你怎么敢为我而死呢?你现在不能这样!”
你永远是我的小丫头,他曾说过。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不会让你感到孤独。
我忘了,我忘了。我什么也没记起来过。噢,杰米,对不起。
“米——米——米根。”他说道。
“怎么了,杰米?怎么了?”
“再叫……一次……”
“叫什么?”
“叫我……爸爸……”
“爸爸,”她泪流满面,“爸爸……”
最后一口气息悄悄离开了他,他停止了挣扎。杰米·奥唐纳一动不动。他走了。
灌木丛中传来了细碎的声音。帕特丽夏和安·玛格丽特突然冲了出来,她们的头发上挂满荆棘。右边传来了鸟儿惊叫飞走的声音。大卫·里格斯也冲了过来,手里拿着枪。
每个人都看着。杰米·奥唐纳血淋淋的身体躺在草坪上。梅勒妮趴在他身上,泪水湿透了她的脸颊。哈勃·斯托克斯站在那里——
大卫瞄准了他,同时,哈勃醒过神来,举起了手中那把九毫米口径的枪,对准了梅勒妮。
“往后退!”大卫说,“FBI!”
“哈勃,天哪!”帕特丽夏叫道。
“闭嘴!”哈勃命令道,“有人动的话,我就开枪!”
多么奇怪啊。梅勒妮想。她感觉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养父。那些她一直以来钦佩不已的品格渐渐褪去,消失,过滤掉了。方形的下巴衬托出来的是脆弱,蓝色的眼睛里布满了迷茫。
这是她爱了大半辈子的爸爸。一个懦弱、自私、不可靠的男人。为了一百万美元而把她卖了,而且亲手毁了整个家庭。
她发疯般地说:“说啊!浑蛋!就站在那里告诉我们每个人!你他妈的到底干过什么!”
“你什么也不知道!”哈勃喊道,“我做了不得不做的事情。我做了对这个家来说最好的事情。”
“你送走了我们的女儿!”帕特丽夏叫道,“这怎么能叫为了我们好?!”
“她不是我们的女儿。她是你的私生女。你和奥唐纳的,而你把她强加给我,就好像我不知道似的。你觉得我是蠢货吗?天哪,帕特,所有人中,我最爱你!”
“是吗,哈勃?你一直都在工作,你好意思这么说吗?”
“我是在为我们俩积累财产。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外面逛街花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我去逛街,是因为我无事可做!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你这个蠢货?就是做个穷人,我也愿意天天跟你在一起。我甚至为你放弃了杰米。我真的很爱你,对不起,逼得你只能工作。我真的想——天哪。我正在想着怎么挽救我们的婚姻,而你竟然去绑架我们的女儿!你有没有把她绑起来?你是不是把她从保姆的车上一把拽了下来,根本不心疼她在哭?”
“根本不是这样的!我什么也没做!根本不是我干的!是杰米做的。”
“因为他不得不这样,”安·玛格丽特插话道,“你暗示得够明确了,如果杰米不帮你伪造米根的谋杀案的话,你就会让谋杀案真的发生。就为了那份生命险。”
“我当时很伤心,很愤怒——”
“你是贪婪。”大卫飞快地说道。梅勒妮看了出来,他在评估这个地点,轻微地移动着,好找到最佳射击路线。他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她知道他在告诉她,让她放心,他完全可以掌控这个局面,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不在乎。她亲生父亲死在了她的脚边。她的养父拿着枪指着她。她觉得被背叛了,她觉得愤怒。然后,她想起来,杰米的枪还藏在他的夹克衫下面。
“你是怎么做的?”大卫问哈勃,稍微往左侧了侧身,这是他的最佳射击姿势,“你很愤怒,伤心欲绝,却决定把这件事情当作你的优势,除掉米根,顺便拿到一百万美元。真聪明。”
“脑子灵活一直是我最大的优势,”哈勃说,“别费劲了,探员,我是不会向你坦白的。”
“没必要,”安·玛格丽特轻蔑地回复道,“我知道一切,我也参与到这件事中了,作为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妻子。”
她朝大卫脆弱地一笑:“让我为你从头开始说吧。哈勃策划了这个可怕的行动。他知道米根不是他的女儿——不管米根是不是已经把他当作父亲爱戴了四年——他想把她从这个家里清除出去。杰米为了米根什么都会做,所以他同意了。他伪造了米根的绑架案,把她带到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一个该死的小木屋!”哈勃解释道,“这就是他怎么对待这孩子的。”
“好吧,那你觉得该藏在哪里,哈勃?作为你们家庭的朋友,你希望他帮你消除所有潜在隐患和痕迹。另外,他不能亲自带着一个小女孩到处旅行;如果把她送到一个朋友家去养,那个朋友可以借此勒索你;如果让她住在酒店里,肯定会有人发现这里有个小女孩天天一个人哭鼻子。是你想要事情更完美的。所以,当然,他把她锁在了树林中间的一个小木屋里,这里没人会找到她。他很难下得去手,这让他无比鄙视自己,但是这样也的确管用。
“她被藏好了,你就伪造了那张赎金条,而杰米也要送来另外十万美元帮助你脱离困境。”
“布莱恩知道,哈勃从未递交那笔赎金,”大卫陈述道,“天哪,哈勃,在贪婪的人里,你也算得上是最出色的了。”
哈勃拿枪拿得不稳。每当有人说话的时候,他就会猛地扭头看着那个人。大卫注意到了这点。梅勒妮也是。她慢慢趴到地上,偷偷把手伸进了杰米的夹克衫中。
“警察,”安·玛格丽特继续说道,“立即展开了调查,就像杰米和哈勃预想的那样。哈勃很聪明,不管怎么说,没人通过那张索要赎金的字条联想到他。另一方面,你很快就意识到,你忽略了很多细节,对吗,哈勃?你为自己很快就赢得了十万美元,但是你不能马上开始花这笔钱——警方会注意的。不。你需要你能花的钱。生命险。当然,你需要一具尸体,但是一直没有出现你期望的情况。所以,你再一次找到了杰米。为了完成这个计划,他必须去为你找一具尸体。一个四岁小女孩的尸体,特征要与米根高度吻合。”
梅勒妮的手已经摸到了,她冷冷地问:“他没有……他谁也没杀,不是吗?”
“当然没有,他的工作是鉴别尸体,记得吗?他一直在做这个工作,直到他找到了一具与米根很相近的尸体。花了四个月的时间,这四个月你度日如年,因为警方开始调查你的整个家庭。然后他从密西西比陈尸馆里偷出了那具尸体。他独自一人在树林里埋下她,挖了一个浅浅的坑,确认他已经抹去了全部痕迹。他的心情没法更低落了,她跟米根实在太像了,高度,体型,所以警方想当然地把她当成了米根,而且哈勃也确认了她的身份。天哪,那天对杰米来说很长很长。”
帕特丽夏忧郁地点了点头。就连哈勃看上去都有些伤心。接着,他说话了。
“但是那些浑蛋警察还是不放手,”他说,“我们已经按照计划完成了一切,他们抓住了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然后意识到拉塞尔·李与米根的谋杀没什么关系。天哪,我们怎么会料到他们一周后就抓住了这个杂种呢?”他挑衅地看着安·玛格丽特,“你丈夫的智商跟我简直没法比。”
她冷淡地回复道:“谢天谢地。所以才让你陷入麻烦。”
“然后呢?”大卫说道。他离哈勃又近了三英尺。周围人太多,射击距离越短越好。大卫接着意识到梅勒妮也在行动,她现在几乎已经坐在杰米身体上了,她的手放在夹克衫下。她到底在干什么?
“哈勃把灵魂卖给了魔鬼,这就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安·玛格丽特说道,“他又让杰米亲自去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做交易。这是个什么交易?拉塞尔·李只要多承认一个谋杀,作为回报,哈勃·斯托克斯和杰米·奥唐纳保证会让他的孩子体面地长大生活。我和拉塞尔·李永远给不了他这些,然而现在他神奇地有机会得到这些东西,而且尽管拉塞尔·李毫无疑问是恶魔的化身,他还是十分为这个男孩儿感到骄傲。男人与儿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梅勒妮充满疑惑地看着安·玛格丽特:“他们真的同意照顾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孩子了吗?那,他是谁?”
“威廉,亲爱的。威廉·谢菲尔德是我儿子。我在他们逮捕拉塞尔·李那天把他交给了收养所,害怕像拉里·迪戈那样的人会找到我们俩,然后让他痛苦地长大。我真的以为这是最好的方式了。
“然后,当拉塞尔·李和哈勃达成协议之后,我起草了协议书。哈勃和杰米都得在上面画押,供认他们两人做过的事情,然后我把它放在了一个保险箱里,保险箱上说明如果我有什么不测的话,一定要打开这个保险箱,把里面的东西交给警方。终于,我搬来了波士顿,在这里,我也可以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为自己做点事情,当然,盯着哈勃,为了威廉……”
她犹豫了,憋红了脸。她轻轻地说道:“我当时很确定,他在那个收养所一定能健康成长。我每年都会给他寄钱,让他能吃好的穿好的。他的伙伴们承诺会好好照顾他……他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不用担心有人会把他和他的爸爸联系在一起。而且有了那些钱……我自己出生在穷人家庭,我很确定金钱能改变一切。我想我并不比哈勃强多少。”
“不,”梅勒妮说。某种情绪支配了她,这种情绪写在了脸上。某种冷静、无畏的情绪。“我们都比哈勃强。因为我们没有停止关心别人,不是吗,爸爸?五年后,拉塞尔·李终于被行刑了,没人能够制约你了。但是你的家庭变成什么样了呢?你觉得你的家人有了那—百万美元后很兴奋吗?妈妈开始酗酒,布莱恩的情绪波动更厉害了。你每天都在工作,所以不必面对你亲手造成的后果。即使你做得不对你也不知道。
“杰米打电话给你了。我记得在伦敦酒店的书房里听到了他说的一切,但我当时理解不了。杰米告诉你说你的计划奏效了,你做得很好,现在你能不能为别人付出一点。我离开了妈妈后很可怜。妈妈和布莱恩离开了我也同样不幸。他可以把前期工作做好。消除我的记忆,让我什么都记不得。把我丢在医院让你‘发现’我。然后你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收养我。你甚至都不用装作是我的亲生父亲了。这次你可以以我养父的身份与我在一起。你可以显得很慷慨,收养了一个弃女。你喜欢这样,对吗,哈勃?这让你感觉很好。”
哈勃死死盯着她。
“但是即便这样,”她说,“你还是像个浑蛋一样破坏了一切,不是吗?你成了一名聪明的外科医生,赚钱越来越多,但是永远都不满足。家庭的破裂对你一点启示都没有。一转眼过了二十年,你不再假装是伟大的经济支柱。你切开健康人的胸膛来赚钱。你违反了自己最初做医生时立下的誓言。为什么不呢?你曾经做过更令人恶心的事情,但是没有受到良心的谴责——”
“我谁也没有伤害过!”
“你伤害了所有人!你伤害了妈妈,伤害了哥哥,伤害了我!你还拿那些把健康托付给你的病人冒险。而且你还蓄意杀人。
“射杀拉里·迪戈的那个人,也是想杀死我的那个人,这件事就是你干的。有人查出来了,有人给你送小字条,你终于感到害怕了,过了这么多年,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了。所以你雇了一个人来杀我。然后你又杀了他?因为你太贱了,根本不想付钱?”
“不,不,”哈勃争辩道,“是杰米干的。杰米杀了那个人。他才是杀手!”
“杰米是保护我的人!他不得不这么做,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的安全。就像刚刚你开枪时那样,他不顾一切地要保护我!看在上帝的分上,他是你的朋友,而你杀了他!”
“他跟我的妻子偷情!”
“你跟你们医院一半的护士都偷情!你怎么敢这样?!”
“该死,你什么都不知道!”哈勃的音调突然变得有些太高了,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大卫立即意识到一切都要失控了。
他瞄准了哈勃的前额,而帕特丽夏跳了出来挡在了哈勃的枪前。
“不准你伤害我女儿!”她大叫。
“帕特丽夏,不要。”大卫喊道。
现在,安·玛格丽特开始走动,而哈勃拿起枪对准了他妻子,冲她大叫,如果她再不闪开,他会连她一起杀掉。还问她,为什么他如此爱她,她还是会伤他的心,为什么她什么都放不下,为什么她无法从失去杰米的孩子中恢复过来。因为她爱杰米·奥唐纳,这就是原因。她一直都更爱杰米·奥唐纳。
当大卫绝望地想找到一个缝隙开枪的时候,帕特丽夏大叫道,这不是真的,她一直都更爱哈勃,是他的自尊心蒙蔽了他,让他看不到帕特丽夏一直都十分确信自己会与哈勃白头偕老。他到底怎么了?他怎么能这么对待其他人呢?他怎么能威胁自己的女儿,杀死自己的朋友呢?
然后她听到了梅勒妮的声音。梅勒妮哭着喊她的名字。梅勒妮意识到哈勃已经彻底疯了,他真的会开枪杀了自己的妻子的,而大卫阻止不了这件事的发生,她喊着从杰米·奥唐纳的夹克衫里抽出了一个东西。梅勒妮拿出了杰米的枪。
“安·玛格丽特,趴下!”大卫喊道。同时,哈勃发现了这个新的威胁,突然扭过头来瞄准梅勒妮。帕特丽夏还是不闪开。他不能开枪!
哈勃尖叫。他的脸扭曲起来,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些恐怖、阴冷的东西。梅勒妮抬起头看着他,此刻的她看上去冷静却又狂暴。
“梅勒妮,不要!帕特丽夏,该死,趴下,趴下!”
布莱恩·斯托克斯悄悄从他父亲的后面接近了他,拿着一根粗大的树枝朝着哈勃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哈勃缩成一团。大卫冲向前去,将手里的手铐铐在了哈勃的双手上。安·玛格丽特和帕特丽夏依然站在原地,面色苍白,眼花缭乱。
布莱恩看着他们,双手紧紧握着那根树枝。脸上的瘀青和塌陷的鼻子让他看上去像是地狱来的使者。然后,他看到了妹妹。
“米根?”他说道,“噢,米根……”
“布莱恩!”她叫道,然后扑进了他的怀抱。帕特丽夏也跑了过去,张开双手抱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发疯似的摇着他们。最后,剩下的这三个斯托克斯家的人抱头痛哭。
树林再度安静了下来,大卫和安·玛格丽特站在树林外,过了一会儿,鸟儿又开始歌唱,一切都恢复到了原来的面貌。
警察二十分钟后到达了现场,帕特丽夏和布莱恩还在痛哭。但是梅勒妮已经与大卫站在一起,现在大卫紧紧抱着她,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