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勒妮钻进大卫车里的时候,雷雨从远处的天际滚滚而来。乌云堆积翻滚,黑云压城,电闪雷鸣。他们静静地开着车,看着远方的天空被闪电劈裂。车里,空调沉闷地吹着风。
大卫将车停在了乔·伯德队长墓园门口。“看样子要下大雨了。”
“不就是点儿水吗?!”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入墓园。
这座墓园没有围墙,只是在边缘种着一些花,现在这些花由于高温而耷拉着,喘着气。墓园的其余部分排满了整齐的十字架,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墓园的尽头。他们来回走着,从这头走到那头。最后几排墓碑那里阴森森的,罪犯编号以及下葬日期已经被侵蚀得模糊不清,附近乱石丛生,野草遍地。前几排则是全新的墓碑,新鲜的土壤。看得出刚刚下葬不久。
天空像疯了似的扭曲,第一个大雨滴溅在梅勒妮鼻尖上的时候,猫头鹰凄厉地叫着,闪电在空中舞出妖烧的身姿。
“我们最好快点。”大卫看着头顶聚积的乌云,感受着渐起的微风,他那黑色的西装被风吹得紧紧贴着他的肋骨,“暴风雨马上就要到了。”
“我们必须得找到犯人编号。”她回复道,然后快速叙述了一遍有用信息。
天空再一次被照亮,这次闪电离得太近了,他们能感觉到它从天空划过。狂风已经四起,猫头鹰又惨叫一声,令人不安、焦躁。雷声在空中炸响,闪电不断劈下。梅勒妮能够感觉到手臂上的汗毛因静电而竖了起来,脊背冷飕飕的,心跳开始加速。她开始觉得惊恐,雨点打在脸上,呼吸变得困难。她感到腹部的压力,突然间她就像是一个在死人堆里走丢的小女孩。努力地寻找着自己的爸爸。
大卫突然走到她旁边,看了她的脸一眼,让她低下头去盯着两脚之间的地面。他抓着她的手,紧紧握着。“你有点焦虑。静一静。”
天空终于撑不住了。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好像天上有个水泵爆了,落下的好像不是水珠,而是一层层的瀑布。
大卫领着她走到他找到的坟墓前。她站在他身旁,正对着白色十字架。罪犯编号以及日期。就是它。
梅勒妮原以为她会感应到什么。她希望能有些感觉。这是她父亲的墓碑,她的亲生父亲。让这对她有点意义吧,让她感受到亲近感吧。
她感觉很空虚。这个标志对她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这个曾经是她父亲的死去的男人对她也没有意义。这些抽象的概念难以与现实相抗衡,那些生动、温暖的回忆,关于哈勃、帕特丽夏还有布莱恩的回忆。大卫说得对,她确实有个家庭,她想念他们,她爱他们。她看不到前方的路,好像也没法回头。
大卫揽住她的肩,带着她从大雨中回到了车边。他帮她把车门开开,然后脱掉夹克衫,披在她颤抖的双肩上。之后他给她系紧了安全带。
当他后退一步,准备帮她关上车门时,他的眼睛湿润了,闪闪发光。理解,她想,就是理解。
“他与你是谁无关,梅勒妮,”他说,“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继续待在博物馆或者墓地,但是你并没有遗传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恶。”
他关上车门,她看着他从车前方小跑着绕过车头,进入驾驶室。
他了解她,她已经知道,即使她自己都不再了解自己。他对他们两人依然充满信心。
之后,她想,我要回家。
她扭过头去,不想让大卫看到她的眼泪。
后来,大卫帮她洗了澡,帮她爬上床,并帮她把被子盖好。她已经筋疲力尽,没有力气再与他打闹,一沾到羽毛枕头就睡着了。
大卫拿起电话,准备再做些工作。
他们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眼前的一切提醒着他,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他的外套与她的T恤混在一起,他的休闲鞋搭在她的凉拖上面。
他的FBI勋章与她的化妆盒并排放在蓝色柜台上。
切尼在那端接起了电话,梅勒妮开始在睡梦中嘟囔。大卫转过身来背对着她,用一种更隐蔽更中性的声音说:“嘿,新人。情况怎么样?”
那端沉默了,接着,长叹一口气。大卫知道答案了。
“赖默尔不买账,是吧?”他说。
“我估计他很可能会给你记上一笔。”切尼确信地说,“会记入你的档案。天哪,里格斯,你现在可是这边的大明星了。”
“我来这儿是为了盯梢,一个谋杀案。我可不觉得有什么违规的地方。”
“噢,对的,里格斯。你不叫任何后援就在这个国家乱飞,也没有跟督导特工或者任何直辖上司说。而局里一直以爱护自己的探员闻名于世。你当时上局里的课时,是睡过去了还是怎么着?”
大卫挤出一丝微笑。一直以来,他都确信,他很讨厌自己的工作。而现在,他很可能会失去它。不管怎么说……
“事情己经发生了,”他终于说道,“就跟我说说最新进展吧。”
“你得回来,里格斯。我很认真。”
“我已经有了头绪。我跟踪梅勒妮到了休斯敦这边的机场,然后又发现她在一个汽车租赁公司租了车。我可不是毫无头绪,切尼。我会给赖默尔发一份报告的。”
“那就让我过去帮你。”
“你不想过来的。”
又是一小段沉默,切尼理解他的意思了。“里格斯……”
“只要告诉我最新进展就可以了,切尼。”
切尼生气地呼出一口气。大卫静候着。
“好吧,我们是得说说现在的情况,但是如果赖默尔逼问我关于你的事情逼得太紧——”
“你与这件事无关。相信我,切尼,我知道。”
切尼听上去还是不能平静。也许他毕竟对里格斯产生了好感,也许他们已经形成了某种同伴关系。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好吧,我们找到一些答案,也有一些问题,你想先听哪个?”
“一条一条来吧。谢菲尔德的谋杀案那边怎么样了?”
“好吧,我觉得你知道的不会比我多——”
“切尼。”
“噢对。好,好的。贾克斯主管这个案子,让我告诉你,他在向哈勃复仇。贾克斯要求在他书房的每一个小角落都要收集指纹,每当哈勃对此抱怨时,贾克斯就会拆掉更多的地板然后送到实验室。昨天,他甚至把窗帘都扯了下来。我看用不了多久,哈勃自己都得去犯罪实验室住着了。”
“这告诉我们……”
“快拨开云雾了。不,我们除了梅勒妮以外没有更多的线索。赖默尔让我们顺便从医疗欺诈案的角度去调查。我昨天去医院采访了有关谢菲尔德的问题。很有意思,一个叫威尔勒·琼斯的麻醉师好像知道不少关于谢菲尔德的令人吃惊的真相。我觉得她对于谢菲尔德能做的手术有些嫉妒。可以肯定的是,她都能指出每一次谢菲尔德不该出现在医院却偏偏出现了的情景。”
“还是没什么用。”
“是啊,这就是我们面对的问题。太多没用信息。赖默尔想让所有安装了心脏起搏器的病人再做一次检查评估,但是根据我们了解的,这个计划根本实施不了。首席检察官告诉我们,我们很可能被哈勃控告,说我们损坏了他的声誉。所以保险起见,我们收集了哈勃过去五年里做过的起搏器安装手术的信息,总结了很长很长的一张名单。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一个一个地查了一遍。他们那边只收到过一次投诉,远远低于业界平均水平。所以想通过病患那边来调查是不可能的。所有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合法。
“现在看来,我们只能让病人移除心脏起搏器,然后再做一次全方位的心脏检查,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有必要安装心脏起搏器。不用我说你也想象得到,司法和医疗两方面的专家都觉得这个主意烂到爆。而另一方面,心脏起搏器只有五年使用期,时间一到就得移除。所以,如果我们愿意耐心等待的话……”切尼耸耸肩,坦白地说,“我们什么也没发现,里格斯。从现在来看,哈勃无懈可击。”
“威廉尸体旁边那些文件的印迹调查得怎么样了?”
“这就是关键。在某个地方应该存在有用的文件。我们把谢菲尔德的房子翻了个底朝天,不过运气没那么好。银行记录显示,谢菲尔德曾经收到过来自于哈勃的一大笔汇款,但哈勃说那是他以前给他的准女婿的礼物,我们能怎么辩驳呢?我们在威廉的住处连一瓶心得安都没找到,也没发现字条,也没朋友能够说出威廉可能做过些什么事。”
“杰米·奥唐纳应该知道些信息。”
“好吧,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点。杰米·奥唐纳看上去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昨天下午去四季酒店调查了一下,任何关于他的消息都没得到。”
“嗯……”大卫仔细想了一下这件事。所有人中,杰米·奥唐纳最有可能跟着梅勒妮来了这边。
“帕特丽夏也离家出走了。”切尼说。
“啊哈?”
“没听错,我今天下午早些时候在斯托克斯家的房子里调查。哈勃对此很淡定,但是仆人告诉我们帕特丽夏昨晚收拾行李从前门走了。波士顿凶杀案小组的人跟四季酒店的前台聊过,他们说帕特丽夏没在那儿。看起来她终于受够了哈勃。我是说,竟然想把自己的女儿交到……”
“确实很讨人厌。”大卫同意道。
“噢,对了,我差点忘了。哈勃今天缠着绷带。他的整个手都缠着。看上去是受了什么伤,但是他不愿谈论这件事。贾克斯甚至直截了当地问他做了什么,而哈勃直截了当地说滚一边去。你知道,我估计哈勃说这话说得已经麻木了。”
“你觉得如果贾克斯给他施加的压力足够大的话,哈勃会不会崩溃?”
“我不觉得贾克斯可以给他施加什么压力。”切尼说,“我觉得是我们那神秘的幕后黑手让一切事情停滞了下来。这就是他想要的,不是吗?每个小礼物都会挖开一个陈旧的伤疤。梅勒妮在逃跑,布莱恩从家里搬了出去,帕特丽夏终于离开了自己的丈夫,奥唐纳也神秘失踪了。哈勃现在独自一人,而且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他相当罕见地开始感到害怕了。现在这种状态下,我没去找他了解任何情况。我试着从安·玛格丽特那边查找信息,顺便说下,没什么线索会立即浮出水面,我也没时间做什么更深入的调查。很是需要更多帮助啊。”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合作吗?关于得州小天使米根有什么新的消息吗?我就在得州这边,可以通过我获得些信息。”
“事实上,你很可能帮得上忙,里格斯。我觉得我们会在得州有所突破。”
“这么说就对了。”
“好吧,贾克斯和我昨天查了下公用电话的电话单。什么也没有。我是说,有用的信息。但是贾克斯——你得给他些信任,里格斯——不仅调查了波士顿的电话记录,他也要来了休斯敦那边查拉里·迪戈家里的电话记录。”
“他从来没跟我说过。”
“当然没有。我们是联邦调查人员,和他们不是一个系统,你忘了吗?”
“哦,是的。”
“好吧,是你说的拉里·迪戈声称三周前有个匿名电话打给了他。当然,二十五天前,迪戈的电话突然爆出了许多通话记录。我问贾克斯要来了这些记录。然后,今天上午我自娱自乐,交叉查询了一下拉里·迪戈的电话单以及他联系过的那个助产士的电话单,查了一下两个电话单里有所重复的得州人的信息。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切尼背出了很多名字,大卫快速地记了下来。“我明早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个助产士。如果她还记得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话,应该就会记得他的妻子。也许我可以在这边看看安·玛格丽特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是啊,”切尼说,但是他听上去有些犹豫,“里格斯……我得到的信息不止这些。”
“这就是你在局里的价值啊。”
“我……呃……我有点想挖开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坟墓看看。”
“天哪,切尼。”
“我那个很不靠谱的理论现在看来不是那么不靠谱了,里格斯。连赖默尔都被我吓到了。记得梅勒妮房间里那块碎布片上的血污吗?那块有两种不同血型的碎布片?”
“当然,继续说,切尼,一口气都说完。”
“好的。他们已经成功检验出了其中一种血是梅勒妮·斯托克斯的。完全吻合。她二十年前被发现的时候做过各种有关血的检查,所以他们有很多指标都可以证明这点。我们再来说说第二种血……他们做了个DNA鉴定,里格斯。百分之五十的吻合度,第二种血液与梅勒妮的血液,所以说,你应该能想到,是家长与孩子之间的关系。”
“天哪。”大卫闭上了眼睛。他已经知道切尼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我觉得我们终于发现了最后那个一直找不到的玩家了,里格斯。我们刚刚给他们送去了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血检指标还有血液样本去确认。但是我现在就可以向你保证,第二种血液检查出来的结果一定是XY染色体。我是说,这是梅勒妮生父的血液。而且,里格斯,实验室向我们保证,那块碎布片上的血污,染上的时间不到一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