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直到晚上十点钟才到家。有那么一阵,他站在家门口,心里有些疑虑。梅勒妮知道他住在哪里。她会自己来这里,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他打开门,把门完全敞开。屋子里洒满了月光,照在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上,照亮了他那绿色的老长椅,还有他一直舍不得扔掉的奖杯证书。看起来就像个私人避难所。
梅勒妮不在这里,该死。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警方追踪到梅勒妮的账户有两次取款,她取钱的银行说,在下午晚些时候梅勒妮来银行,取了一大笔现金。现在这个时候,她身上有好几千美元。用这好几千美元,她可以去相当远的地方。大卫真希望自己知道她会去哪里。
他一瘸一拐地走进厨房,拿起一包冰冻豌豆。他的背部已经一团糟了。
他最近在工作方面也不是很顺利。
压力来自于威廉·谢菲尔德的枪击案。记者已经给局里打电话施压,说他们知道当时有两名FBI探员在现场,想问联邦调查局与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到目前,赖默尔一直用“我们只是全力配合当地执法部门工作”之类的话回复他们。显然记者们对这种回答并不满意。
联邦调查局正在调查哈勃的医疗欺诈案这事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然后就会有人把拉里·迪戈的出现和受枪击与斯托克斯一家联系起来,那么,一个有价值的故事就呼之欲出了。而这个故事中,调查局依然是反面角色。探员们天天有解决不完的凶杀案,纳税人天天交税养活他们,但是他们连一个案子都破不了。对于调查局来说,这个故事对他们的打击是不可估量的。
赖默尔在刚过五点的时候怒气冲冲地警告里格斯和切尼:他们最好赶快展现出对于事态的控制力,不然,他们将成为联邦调查局历史上第一对被削职去当门卫的探员。
大卫在屋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他解下领带,脱掉夹克衫。去他的赖默尔,大卫难以忍受解决不了这个案子。
二十五年前,哈勃与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签订了一个协议。米根·斯托克斯身上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哈勃想让拉塞尔·李承担罪过。哈勃得到了一百万美元。拉塞尔·李的女儿得到了一个富裕的家庭。从那天开始,每个人都过上了快乐的生活,直到有一天,哈勃又需要钱了。
这一次,他想到了方案二:切开健康人的胸膛来牟利。不会对人产生伤害,手法也不是太过肮脏,他一定是这么认为的。在完成一次凶杀案之后,再做这种事情简直是小儿科。
但这次他没有掩盖住所有的痕迹,有人发现了他的行为。也许,他/她他想要给米根报仇;也许他/她只是心理变态般地想要哈勃去死。大卫很确定,事实其实就是这样。杀了一个女儿,收养了另一个女儿,过了二十年后,他竟然想要把她交给警方。这个男人的血管里流的一定是冰冷的水,而不是血液。
电话响了,大卫一把抓了起来。
“梅勒妮?”
电话里沉默了一下,“大卫?”
不是梅勒妮,是他的爸爸。大卫有些失望地说:“爸爸?没什么事吧?都这么晚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在常规时间总是联系不到你,你知道的。你收到我的留言了吗?我一直很担心。”
他的爸爸听起来谦卑而又受伤。大卫愁容满面。
“我很好,爸爸,”他说,“只是……太忙了。”
“工作还算顺利吧?”波比的音调突然提高了,“对于你的枪,我有些新想法。”
“我的枪够好了,爸爸。啊,对了,我最近跟贾克斯侦探合作过。他让我给您带好。”
“噢,贾克斯,我挺喜欢这家伙。人不错。打得一手好枪,但是还比不上你。最近有时间聚一下吗?”波比渴望地说,“我可以过去的。”
“我不知道。我手头的案子相当棘手。”
“不只是那个医生欺诈案吗?”
“不只是。”
电话两端都陷入了沉默,大卫有些心神不宁,冰冷的水珠从背部流下。他可以多说几句的。嘿,爸爸,最近红袜队战绩怎么样?算了,别说了,估计说完咱俩都得郁闷。
“那个,”波比说,“你弟弟最近挺顺利的。就像我说的,他让他的首席投手去做替补。然后让那个新手上场了。这孩子不错,相当有潜力。他打的第二场比赛就得到了十个击球员出局的好成绩。”
“真不错。”
“我把家里刷了遍漆,灰色、深蓝的主色调。也不是很另类。”
“你应该跟我说的,我会去帮忙。”
“没必要,我有的是时间。现在生意不是很多。”
又一段突然到来的沉默。
“你的背怎么样了?”波比突然说。
大卫答道:“还不错。”
“按医生说的吃药了吗?”
“没,没那个必要。”还在继续说谎。
“大卫,”波比说,“我是你的父亲,你至少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大卫低下了头,然后回头盯着那个巨大的奖杯,州冠军。领奖那天爸爸抱他抱得那么紧,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肋骨都快要断了。他伤心了,非常伤心。与他那僵化痉挛的肌肉无关。他让爸爸失望了。那是—条底线。他可以渡过很多难关,但就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
他无力地说道:“我,那个……我只是太忙了。爸爸,现在有很多工作要做。我真的应该去工作。”
“我知道,欺诈案?”
“欺诈,凶杀。对付这些嫌疑人对我来说有些吃力。”
“你会抓住他们的。”他的爸爸听上去很有自信。
大卫眼睛一挤,闭上眼颤巍巍地说:“你不知道情况。天哪,爸爸,并不是说我作为一个投手很有天赋就会在当警察方面有天赋。我在健康医疗欺诈部门。我每天都在读报告而不是在改变世界。事实上,由于我的问题,有位年轻女士不得不枪杀了一个男人以求自保。现在她正在逃亡,又惊又怕,而且上帝看得到,那都是我的错!”
“你会帮她解决问题的。”他的爸爸说。
“该死!听我说,爸爸,只用听我说就行了。我救不了人,好吗?也救不了世界。我只能救我那快要饿死的钱包。这就是事实。我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跟成堆的传讯文件做斗争。我根本用不到这么好的贝瑞塔手枪。我需要的是修正液,修!正!液!”
话筒里的声音沉默了。大卫意识到自己说过了,说过了那么多。哦,天哪。他心里迫切地想收回刚刚说的话,尽管他知道,已经太晚了。
“对不起。我只是最近工作有点太忙了。我一直没能好好睡——”
“我不了解你的工作,”他的爸爸压抑地说,“我试着了解,大卫,我尝试过。但我不像你那么聪明。我没上过大学。我只能靠我的手艺吃饭,靠我做枪的技术,靠我的棒球水平。当你也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能理解你。然后,你拿到了学位。我是说一个真正的学位,而不是像我们想的那样,进去当棒球体育生。你到大学进修去了。万能的上帝啊,我从来都想不到你能达到这样的成就。现在,你分析案子,你要对付医生、医院还有保险公司,那些人一点也不蠢。
“是的,大卫,我不了解你的工作。我只是有些手艺,我只能好好修你的枪。因为你再也不能和我一起玩棒球了。大卫,给你做一把像样的贝瑞塔是唯一剩下的我能为你做的事情了。所以,我这么做了。我没法在你的工作方面给你提建议,教你怎么做。有一大半的时间里,甚至没法跟你聊聊天。所以,我装饰你的枪。也许在你看来这很蠢,但是我宁愿当个蠢人也不愿与你的生活隔绝。”
“爸爸……”大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应该向爸爸保证,好好说话,在事情没有变得更糟之前赶紧挂上电话。不过,很奇怪的,他发现自己开始轻声说,“爸爸,我今天让一个女人失望了。我是说,不只是工作上的事情。她很相信我,她很需要我。而我让她心冷了。我对她撒谎,然后告诉自己没问题,因为这是工作需要。我做了一些事,我知道,你绝不会这么做的事。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的爸爸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镇定地说:“你是个好男人,大卫。你知道你犯错了,你就会弥补这个错误。”
“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在哪儿。”
“那就找出她在哪儿。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聪明的,大卫。我是认真的。当医生告诉我说你的身体问题是遗传性的,是基因造成的,我萌生了一个不好的想法,让我一直感到愧疚,但是,我知道这种想法确实存在。”
“什么?”
“我觉得,如果我们中注定有人要得这个病的话,注定要为此受苦的话,那我很希望那个人是你。也许你有一条无与伦比的胳膊,儿子,但其实你有更多的东西。史蒂芬除了会打棒球还会干什么?我又会干些什么?你,却不同,你遗传了你妈妈的优点。你有一个和她一样好用的大脑。现在,你是一名FBI探员,一名忠于上帝的联邦探员。你从来没感觉到我和你弟弟对你有多么妒忌吗?”
大卫觉得现在连咽口水都很难,他说:“我猜我不知道。”
“你很棒,儿子,你很棒。”
大卫答不上来。他的嗓子罢工了。
“嗯嗯,”他爸爸说道,“时间确实不早了。我知道你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是的,是。我会,那个,很快再联系你的。也许会带上我的贝瑞塔,你可以再改造改造。”
“好的,我会带些修正液给你。”
大卫哑着嗓子笑了。“谢谢。”
“晚安,大卫。”
“晚安。”
他挂上了电话,在饭厅又坐了一会儿,觉得心里有些东西堵着。
有一些……安心。
他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跟父亲真正聊过天了。他已经三十六岁,他一直告诉自己,父亲的称赞应该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但是事实证明他错得彻底。父母的称赞永远起着作用,无论年龄——
他冷静地停止了刚刚的烦恼。理解,对他进行了洗礼。
梅勒妮·斯托克斯正在逃跑。梅勒妮·斯托克斯觉得被背叛了,好像她的生命中只有谎言。梅勒妮想一劳永逸地知道有关自己的全部真相。
他知道了,他确切地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拿起电话,把切尼从床上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