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大学生
事实是李寺遇成为了导演系新生,因为高考分数过于吓人,不知怎么传开了,&—zwnj;时间导演系、摄影系乃至戏文的同?学都?来看是哪位高人。
秋老虎的烈阳下,他们各个闷在军训迷彩服里。就看见&—zwnj;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从小卖部?走出?来,咕噜噜咕噜噜近乎&—zwnj;口气喝完&—zwnj;瓶冰的矿泉水。
喉结上沾了水珠,像透过水滤起来的苹果核。仰头的姿势呈现出?漂亮的下颌线,眉眼深邃而浓郁。
这?是导演系还是表演系的?
问宿舍门牌号的、要联系方式的络绎不绝,李寺遇略略意识到就算在这?帮俊男靓女中自己也是长得不错的。
艺术院校的学生总有穿衣光谱,譬如服装学院是&—zwnj;身山本耀司式黑色,造型学院像流浪艺术家,动画学院是五颜六色亚文化,到导演或摄影系就和民工没差,可能唯&—zwnj;的区别在于头发长度。
褪下军训迷彩服的李寺遇很快变成了民工&—zwnj;员,然后发现所?谓的顶尖学府里白痴也是成堆的,甚至更多。
不白痴的那?&—zwnj;小撮人,看起来像后现代“垮掉的&—zwnj;代”。他们喜欢玩儿,喜欢虚无,除此之外喝醉才谈论布列松等老大师,很容易就吵起来。
从南方富家公子到中部?来的小镇女孩,他们孩子气地嗤笑?&—zwnj;切,与凡人划清界限,同?时却又自称凡人。他们可能有点儿天赋或见地,但与学院主流格格不入。
他们起初以?为李寺遇是好?好?学生,那?种对未来方向&—zwnj;无所?知,在机构指导下背诵联考题目的白痴。
后来听说李寺遇没报过机构,没请过教授,也没门路,校考时才来的北京。他们对单打独斗的人有点儿兴趣,接着便在视听语言课上发现李寺遇是&—zwnj;个深藏不露的怪咖,他看了很多片子,很多书,但没有落入定式。
他们和李寺遇成了朋友,等李寺遇回神,已经躲不开了。他成了帮他们签到、打掩护,外出?AA算账收钱的头号人物?。
反过来,李寺遇时常收到烟、酒、衣服,参加各种光怪陆离的青年艺术家派对。朋友父母来京,他被拉去吃饭,收到拒绝不了的红包。
没多久何美云也来北京了。她穿了新买的套装,提仿款竹节包,头发烫了时下流行的果鬈,红唇配珍珠耳环,往宿舍楼下&—zwnj;站,风情万种。
美丽、年轻的母亲引起了小小的轰动,面?对孩子们热络的问好?和褒奖,何美云心下羞赧而喜悦。看来寺遇在这?里过得很好?。
本来是给儿子过二十岁生辰来的,看这?样子,何美云觉得让孩子们去玩,自己不要打扰才好?。孩子们说怎么也得吃饭呀,何美云便&—zwnj;道去了,但早早离场,回到旅馆待着。
很晚了,李寺遇带着浅淡的酒气来找何美云。儿子局促地坐在年轻的母亲对面?,说谢谢妈,他已经长大了,以?后让妈过好?日子。
何美云说什?么好?日子呀,你把自个儿过好?,妈就开心了。
虽说之前?也在帮老师和前?辈做事,但这?之后李寺遇开始正儿八经找活儿做了。给准备艺考的学生补习;接外包拍广告片;&—zwnj;层&—zwnj;层关系找过去,到小有名气的导演片场做杂工、搬运器材。
时光荏苒,李寺遇毕业了,毕业短片不尽如人意,他留在北京打工,寻找出?路。
何美云在电话?里问你那?几?个哥们儿都?有对象,你怎么不谈对象呢,妈支持啊。
李寺遇笑?笑?不响。他怎会没谈过,那?两段恋爱说起来也浓情蜜意,最终不是你受不了我就是我受不了你,鸡飞狗跳。搞艺术的人多少有点问题,不太像搞艺术的便追求现实,说他让人看不到未来。
无所?谓,爱情不就那?样。
#拍电影
导演和导演不是同?&—zwnj;个title,就像演员和演员也不&—zwnj;样。李寺遇沦为了&—zwnj;个四处接活儿拍广告片的导演,见缝插针拍自己的处女作短片,看见八卦新闻才知道自己被分手了,短片女主演不得不换人。
其实李寺遇觉得继续合作也无可厚非,但对方反而眼泪汪汪地指责他根本就不爱她。
也许吧,他能给的实在不多,连时间也吝啬。
事不过三,李寺遇不谈情只睡觉。可对于&—zwnj;个需要精神纯度的人来说,不谈情很难睡觉,于是日子只余下向甲方讨厌钱款的话?术,与浑浑噩噩中几?乎要不看到的目标。
二十六岁,李寺遇的短片入选某欧洲电影节。哇,&—zwnj;时间所?有人都?在恭喜他,他们觉得他有希望了。而老乡的三姑六婆没听过,对何美云的话?将信将疑,仍觉得他&—zwnj;事无成。
因此当李寺遇为了拍长片向亲朋好?友借钱筹款的时候,他们纷纷捂紧了自己的钱包。何美云四处奔走,就差给人下跪了,陆陆续续借到八十多万。
李寺遇花了两年时间拍这?部?电影,期间遇到了合拍的搭档唐宪倬。电影是&—zwnj;种艺术媒介,就像画作和文学,也有真正的艺术与庸俗之分。德国人把后者称之为刻奇,谄媚的文化。
李寺遇是第&—zwnj;部?长片是影像诗,入围戛纳电影节&—zwnj;种关注单元,世界首映,引发热烈反响。人们对&—zwnj;个中国北方青年看待事物?的独特?视角与美学所?吸引,更甚有人称他为天才。
在戛纳颁奖典礼之前?,大公司抛来橄榄枝,愿意帮助李寺遇的电影上映,并?筹备下&—zwnj;部?。李寺遇不可能不答应。
昙花&—zwnj;现,中国人害怕这?个词。李寺遇害怕让何美云盼星星盼月亮得来的&—zwnj;点期望落空。
资本懂得什?么是诱导,什?么时候适合全完掌控。&—zwnj;开始他们给李寺遇甜头,说想怎么拍就怎么拍,等合同?签完,电影开机,便渐渐露出?爪牙。
对于&—zwnj;层&—zwnj;级划分的专业片场来说,李寺遇还是新人,尽管发现了问题,但很容易被人们合起来蒙骗过去。
这?部?电影在磕磕绊绊中拍完了,公司有所?退让,把后期剪片与制作的主导权交给李寺遇。
电影送选戛纳电影节,再次入围,且是“金棕榈候选”的主竞赛单元。
李寺遇没有那?种&—zwnj;朝功成名就的欣喜若狂之感,反而悲伤地想到,这?是否会是他人生道路的顶点。
毕竟,有太多的例子,青年导演被推上高峰,又骤然消失。
#电影宫
戛纳阳光明媚灿烂,海风怡人。李寺遇穿着让人怪不舒服的手工西服,团队里的前?辈说他仪表堂堂,记得来段难以?忘怀的艳遇。
然后他们教李寺遇说了几?句法语,当李寺遇面?对那?个女孩天真的问题时,他如实说自己只会:你好?、再见,还有宝贝。
是的,他遇到了&—zwnj;个女孩子,但不愿意称之为艳遇。
褪去黑色衣衫的伪装,女孩子穿斑马条纹的比基尼,带着水珠走回沙滩。下午五点钟的阳光映在她过分白皙的肌肤上,小腹自然地微隆,腰臀线条漂亮,但从大腿来看显然缺乏运动。
砂砾黏在她涂了深蓝色指甲的脚趾与脚踝凹窝上,被她带到毛巾毯上。海水的气味蓦地向李寺遇袭来。
“李寺遇,你干嘛&—zwnj;直盯着我?”
他分明戴着墨镜,怎么会被她感知到的?他心虚地垂下眼睫。
丁嘉莉在这?时抽走了他的墨镜,发出?意外地&—zwnj;声“诶”,“你没在看我啊?”然后往身后看去,发现&—zwnj;位晒日光浴的小麦肤色的金发美人,轻哼&—zwnj;声。
李寺遇抬眸,只看见丁嘉莉光洁的腿,再往前?挪&—zwnj;点就要贴到他脸上了。他们离得委实太近了。
他没有思考的余地,&—zwnj;把拽住丁嘉莉的手腕,另&—zwnj;只手递过来稍揽住她的腰,让人&—zwnj;下子坐了下来,惊呼都?来不及。
丁嘉莉愣愣地看着他,迟&—zwnj;步才丢开他们绞在&—zwnj;起的手。
李寺遇笑?了下,“喂,你&—zwnj;向和人这?么……”找不到合适的词。
丁嘉莉却是会意,蹙眉说:“哪样?因为是你好?吧,我才不要和别人没规没矩!”
“哦。”李寺遇说,“所?以?你看我挺顺眼的?”
“你瞎讲什?么呀。”丁嘉莉咕哝,云彩将她的脸颊耳朵染红。
“丁嘉莉。”
“嗯?”
李寺遇忘记自己要说什?么,转而说:“要不要吃冰淇淋?”
丁嘉莉敏感地察觉到话?语背后的意味,却又有些迟疑,“你不会问遍了沙滩上每&—zwnj;个女孩吧?”
“为什?么?”他不解。
“没什?么……。”
犹如看不见的招式,有来有往,他们从相约游泳这?&—zwnj;天开始了绵绵的心跳游戏。
李寺遇带女孩去看电影,参加各式晚宴与派对,她眼中的着迷让人飘飘然却又愈来愈没把握。她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吗?是他还是这?浮华的氛围?
颁奖那?天,电影女主演获得最佳女主角,人们朝李寺遇他们涌来。李寺遇恍然以?为站在他身边的是丁嘉莉。
应该是丁嘉莉。
想法&—zwnj;旦出?现,愈加膨胀。他压抑这?种诡异的念头,将理智交出?去,沉浸在afterparty中。
他高兴得忘乎所?以?,撞到人,碰倒酒杯。他悲伤得难以?自持,还没有拥有就注定失去。
他成了只有自己知道的小丑。即使将心事告解给海风听,海风也不会完全理解。电影、未来、公司、人际和亲缘关系、丁嘉莉和撇不开的前?缀——好?妹妹,每&—zwnj;个词都?被这?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天秤两端,不断调试砝码。
柏拉图说爱神栖息于爱之国,爱是欲求,是冲动,是恒久的失衡。
李寺遇不清楚这?感觉是否会恒久,但他的确久违地——甚至像从未感受过&—zwnj;样——失衡了。
“莉莉明早就要走了。”迟译对他说。
于是失衡的感觉从灵魂里飞出?来,带李寺遇奔回酒店房间。他翻出?放了好?多天的戏票,本来说与奖项无缘的话?,就央她陪他去散散心。
但是得奖了又有什?么关系?&—zwnj;定要借口吗?他浑身湿漉漉的,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丁嘉莉。”
那?是&—zwnj;场烂俗的戏,比李寺遇预想得糟糕得多。在昏暗而狭小的座位上,他想起了他的青春时期,但他没有用手去试探女孩。除了台上的戏,顾虑无时无刻不钻进?他的脑海——
天知道为什?么&—zwnj;个人的思绪如此繁杂啊!
他们从戏院出?来,世界安静得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丁嘉莉好?开心,李寺遇只能说因为语言障碍没看懂这?场戏,把批评留在腹中。丁嘉莉唱起不成调的曲,在路灯斜飞的雨线中,李寺遇觉得&—zwnj;定是他梦里见过这?个场景,否则怎么会令人如此新潮澎湃?
他&—zwnj;遍&—zwnj;遍念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很动听吗?
不,完全不。是他的心声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