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丁嘉莉一众人回到乌鲁木齐。就不见城市烟火,丁嘉莉也放开来和他们吃了一顿夜市烧烤。
之后没有停留休憩,丁嘉莉和助理们拖着几大箱行李前往机场。她并没有搭乘回北京的航班,而是撇下助理,同李寺遇飞往了成都。
青年导演孟屹的剧组在四川乐山过去的郊县,从成都开车过去要三个多小时。他们下了飞机和程果联系。未免太偏僻司机不肯走,程果让他们打车到乐山下道的高速路口,她在那儿接他们。
两个人站在机场网约车上?车的车库口,朝对方望一眼,笑彼此都这么冲动,什么也没考虑便来了。
他们戴了帽子和口罩,隔得也远,人们陆陆续续填充了他们中间的位置。等车的间隙,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还向丁嘉莉询问网约车在哪边坐。
“抱歉,我?不清楚。”丁嘉莉压着嗓音说。
手机叫的专车来了,把两个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两人坐进后排,各坐一边。还没松口气,司机师傅便询问叫车乘客的手机尾号,李寺遇出声应了。
车里开了冷气,窗玻璃关得严实,丁嘉莉悄悄把口罩往下拉了一点。
路灯时而透过窗玻璃,只影影绰绰掠过?他们的脸庞。师傅从后视镜瞧他们,没太瞧清,“你们是来旅游的,这么晚跑乐山?”
“工作。”李寺遇答。
“出差啊?”
“嗯。”
“好辛苦哦,你们是干哪一行……?”
“拍片子的。”
师傅似乎找到话题了,点头道:“拍广告哈?”
“差不多的。”平日里李寺遇早就主动起话题了,眼下和丁嘉莉在一起,不太想多说话引起注意。
“我?们有个朋友也是拍广告的,一天到处跑,有些老板哦去年的项目到今年还没到账,拖起……”
师傅很健谈,一路滔滔不绝。李寺遇语言简略,却没有一点儿不耐烦之意。
丁嘉莉默不作声听着,忽觉旁边的手沿座椅探了过?来,勾她的手指。
“无聊?”他轻声问。
她摇头,眼里有笑。可他依然没丢开手,似把玩什么玉器,让人松松软软的。
“我?们该住一晚再去的。”
李寺遇忽然凑近,让人愣了一下。就听他轻声低语:“住一晚,做什么?”
丁嘉莉推开他,“不正经。”
师傅见他们亲昵,便问:“你们是两口子呀?”
李寺遇称是。丁嘉莉暗暗瞪他,他低头说:“老公都叫了,怎么就不是了。”
“……”丁嘉莉想跳车。
那天她真是流鼻血昏了头才会拿这句话刺他,就预感到他迟早会拿这句话说事的。
丁嘉莉抱臂坐在一侧,一语不发。过?了会儿,李寺遇以为她真生气了,凑近了看却发现她竟睡着了。
李寺遇忽然觉得他挺坏的。
遭遇事故之后,丁嘉莉独自克服创伤,拍戏也好,开车也好,现在还可以在车上?安然入睡,而这些时刻,他没有完全陪伴她。
记不得是哪位前辈说过,男人幼稚、迟钝,醒悟得晚。原来他也不例外。
*
下车时,李寺遇没叫醒丁嘉莉,稳而轻缓地把她抱上了剧组的面包车。她迷迷蒙蒙间醒了的,闻到令人安心的气味,触碰他浅浅的胡茬,又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近晌午,丁嘉莉环顾陌生的环境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见窗边椅子上?搭着李寺遇的外套,略略放下心。
老式木床搭了白棉蚊帐,丁嘉莉下床时整个床架轻微摇晃,发出吱嘎声。
这是一间四壁花白的山野房舍,一张床、一张陈旧圆木桌和两把椅子,角落一个竖长的衣柜。门边立着很久远,如今几乎见不到了的挂毛巾、放脸盆的木架。旁边墙壁扎了根钉子,悬一张小商品批发那样的玫红色塑料镜子。
丁嘉莉看盆里的水是清的,捧了把水洗脸。往镜子里一照,拢了拢头发,理了理身上宽松的体恤和运动裤,打开门走出去。
方才透过纱窗看见漫山的绿意,走出去感受到清新的空气,即使正午的阳光有些灼眼也让人觉得惬意。
阳光映在院坝前的池塘里,波光粼粼,一群鸭子嘎嘎叫,在泥土岸边啄水喝,没一会儿摆动蹼游向远处。黑色的毛皮发亮的狗懒洋洋躺在房舍门口的台阶旁,批把树的绿叶被风吹起,哗啦啦响动,它?的耳朵也跟着动了一下。
不见人影。
一阵响动,坡上小径走来一位穿紫色碎花衫的约莫五十岁的妇女,她笑说:“哎呀你醒了!”方言口音很浓重。
丁嘉莉颔首浅笑道:“您好……李寺遇他们呢?”
“他们在山里头。”
丁嘉莉点头,心下疑惑地想着原来这还不能叫山里啊。
妇女走近了,热情地叫丁嘉莉进去吃饭,说是李导演叮嘱的,“我?下来就是看你醒了没有,给?你弄饭吃。”
丁嘉莉客气地说:“太麻烦您了。”
“莫得啥子事,我?还怕你吃不习惯哦。”
丁嘉莉跟着妇女往另一栋屋里走,“……很辣吗?”
妇女回头瞧了她一眼,好笑道:“不辣!晚上?做辣的,钵钵鸡吃过?没?”
“没吃过?地道的。”
丁嘉莉询问妇女贵姓,妇女让她叫“刘嬢嬢”,就是阿姨的意思。刘阿姨管丁嘉莉叫“妹儿”,很亲切。
刘阿姨给?丁嘉莉准备的是稀饭和凉面。凉面的辣子放得少,多糖,正和丁嘉莉口味。
饭后丁嘉莉问刘阿姨要了一个发圈,把长发挽了几转扎起来。妇女收拾了碗和桌子,领丁嘉莉往“山里头”走。
丁嘉莉以为刘阿姨不知道她,这会儿听她说起《风雪吟》和公主,莫名有点儿难为情。
刘阿姨说剧组之前在镇上?拍,导演孟屹是他们老乡的孩子,这也是头回见。老乡以前从村里出去,到镇上?,又到城里,现在是四川什么集团很大的老板。
之后到了片场,丁嘉莉又从程果那儿得知,孟屹这部片子拍的是他爷爷和父辈的事情,但很抽象。
丁嘉莉觉得他们电影人都对故土、旧事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怀。这正是从小漂泊的她所没有的。
演员是经过?千挑万选的新人,或时运不济但有演技的中年演员,工作人员除了Frank一位摄影指导和其他部门两位老师,也多是年轻人。整个班子很年轻,在片场的拢共只有十来人。
虽然听说了,但女演员真正出现在他们眼前,一众人仍很惊喜。何况女演员素面朝天,言语亲切,没一点光环。
导演孟屹本来就把丁嘉莉奉为女神,当下天花乱坠的吹捧,还问丁嘉莉记得不记得他。丁嘉莉说记得,他作势感激涕零。
李寺遇笑他夸张,他捂胸口说:“你老学究不懂,我?们见到女神就是这样的。”
孟屹见丁嘉莉对他们的拍摄内容和工作很感兴趣,便把她请到监视器,一直比划手势阐释。
午后光照柔和下来,他们准备拍骑车的镜头,孟屹亲自跟车,丁嘉莉也被拉上?了车。在蜿蜒的盘山窄道上?,小货车开在前面,镜头对着骑摩托车跟在后面的男主角和后座的女主角。
反复拍了十来条,又让摩托车在前,拍后面的镜头。
山林的风拍打在丁嘉莉脸上,带走了额角的汗珠。等一条拍过?了,她说:“看别人拍戏真是好轻松好有意思。”
孟屹玩笑说:“你那是在李老师‘压迫’之下太久了,你来我剧组,保管也好轻松好有意思。”
他们从车上下来,孟屹后脑勺就被李寺遇拍了下。他惊诧说:“我?怎么了我?……”
李寺遇只睨了他一眼,偏头对丁嘉莉说:“别打扰人工作了,你和果子去散会儿步吧。”
丁嘉莉觉得也是,和程果往回去的方向走。她一个闲人,也不能总是在片场玩儿,不如找点儿后勤的活计做一做。
刘阿姨和几位乡亲准备了一长桌的佳肴,色泽丰富,空气中弥漫油辣子的味道。
傍晚,人们陆续坐下,谁也不等谁,便大快朵颐。丁嘉莉等到李寺遇落座,才从屋子里出来。李寺遇问她怎么不吃,她皱皱眉,像是嗔怪他作何这样问。
刘阿姨从边上?过?,说:“妹儿在等你呀。”
平平常常一句话,心里有鬼的人听了耳朵发烫。
两人坐下来,安静动筷。女主演吃了一块竹叶包的点心,有些许惊讶地问:“这是什么呀,红豆馅好好吃。”
对坐的李寺遇答说:“‘叶儿粑’?”又问另一边的人,“是吧?”
丁嘉莉抿抿唇,说:“是,是我包的。”
小孩邀功似的,却让人听出几分吃味。
片场的人都说这位女主演肖似丁嘉莉,五官要清淡一些,轮廓线条也柔和,没她这么“美得具有攻击性”。程果无意说过一句:演员也是老板亲自选的。
剧组今晚拍两场比较紧张的戏,孟屹就没邀请丁嘉莉去。人们搬运器械,讨论着,丁嘉莉也没机会和李寺遇说话,只看着他同一群人走远,没入了山林之中。
回到房间,把手机充上?电,一看全是经纪人和助理发来的消息。她给经纪人回拨了电话,经纪人对她“玩消失”的行径颇有微词。
丁嘉莉说在四川,和朋友一起。经纪人叮嘱说周六有通告,至少提前两天回京。
夜深了,丁嘉莉和刘阿姨一起看电视节目,困意熬不住,只好进屋去睡觉。门上了链条锁的,半梦半醒间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有人轻声唤她。
梦到惊悚的场景,丁嘉莉一下惊醒。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开手电筒照过去,门缝后的那只眼睛猛地闭了一下。
他又道:“是我。”
丁嘉莉舒了一口气,掀开蚊帐,趿拖鞋过?去把门锁链条取下来。李寺遇侧身挤进来,反手掩上门,很熟悉似的。
“你回你的房间呀。”
“孟屹鼾声太响了。”
丁嘉莉又气又好笑,“是吗?他这么年轻就打鼾,该看医生啊。”
李寺遇听出她讥讽该看医生的是他,也没还话。搂住她,呼吸间都是她头发的香气。
“走就走吧,竟连微信也不发。”她抱怨。
“怪我了?”
月光透过蚊帐,浅淡地映在她脸上。他捧起她的脸,“这么离不得?”
“自恋!”
暗光中,筒靴逼得拖鞋步步后退。忽听椅子在地面划开的声音,丁嘉莉倏地顿住,瞪了李寺遇一眼。
“我?最迟明晚要回去。”
李寺遇一顿,低头瞧丁嘉莉的表情,“生我?气了?”
“一个选秀节目要成团了,我?去做见证官。”丁嘉莉蹙眉,两秒后咕哝,“也不能完全说不生气。”
李寺遇语气温柔,“居然有人敢惹我们公主生气?”
丁嘉莉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那个新人演员是你选的,你们看起来很亲近嘛。”
李寺遇挑眉,“我?还想说你和孟屹走得近——”
丁嘉莉微愣,忽然笑出声。李寺遇也笑了。
“幼稚鬼。”异口同声。
最后李寺遇还是回到了房间,在孟屹表示辛劳的鼾声中艰难入睡了。
翌日下午,李寺遇原计划送丁嘉莉去机场,却因现场的临时状况走不开。便由程果送丁嘉莉。她是多么熟悉这俩人,试探着问:“你们……”
丁嘉莉大方承认,“就在一起了。”
程果莫名感到欣慰,一路上说起他们过去的趣事。
像是山涧潺潺的细流,饶崎岖峭壁而下,汇入寒潭。苦行僧捧一掬水喝,复听见那座遥远古刹的禅音。
丁嘉莉觉得中间经历的一切都值得。
*
终于回到单位楼,丁嘉莉迫不及待开始独处的时光。对门却打开了,童奕听见她回来的动静,提着酒和小吃过?来坐。
童奕又恋爱了,恋爱迅速告终,像给甲方陈述项目概要,向丁嘉莉倾诉了这件事,最后自行总结: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丁嘉莉一句动人的安慰话语还没说,童奕忽然直起身,盯住她的眼睛质问:“你恋爱了?”
程果有所感知很正常,可远在北京的童奕也觉察出了什么,丁嘉莉觉着她不去研究玄学真是可惜了。
避免十万个为什么,丁嘉莉主动报告:“和李寺遇,在剧组的时候。也不算是他追我?郎有情妾有意啰,我?杀青的时候,他在沙漠燃放了一场烟花,记忆里是第一次给我?惊喜。”
然而伸出手,把戒指展示给童奕看。
童奕一时语塞,喝了口酒,惊叹:“还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二人喝酒,谈论恋爱,说的事情愈来愈现实。童奕问:“你要公开吗?”
丁嘉莉不语。
“你们以前就是从这件事开始产生分歧的,你要问问他,打不打算公开,什么时候公开。”
“还太早了吧?”
“莉莉,人既然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就说明该是想走到底的。难道你们结婚了,也要隐婚?”
丁嘉莉没应声,转而说起拍戏时发生的腌臜事。童奕又说到行业现状,滔滔不绝。
“……年轻一代小孩以后也会对着营销八卦号说哇我?是看你视频长大了。chooselife选择没得选的生活,怪互联网污染纯真,怪学校大工厂,父母只想把小孩送去这样补习那样加分特长,同人攀比炫耀的爱好,变得大方优雅能言善辩的爱好。lovedisabled爱无能,每个人都只想操控他人……追逐的都是标签堆砌的玩偶,不是我们以前说的‘偶像’。”
“看你天天‘高级餐厅’,一旦坐‘路边摊’瞬间low。说再多废话,也不抵喜欢一个他们恶印象的人,嗑一对他们难以理解的cp,他们不了解也不会去了解,你就是low了。你只准扮演好你一开始呈现的样子,你不许多元、杂食,什么都说。你要是有title,最好就只发这个title有关的事。明明是他们要窥视你的生活,一旦你展现了对他们来说不洁净的一角,他们立马捏鼻走开,不喝倒彩已是大发慈悲!”
丁嘉莉叹息道:“偶像不可能展现的。”
“当然,已经捧上神坛,人们就希望你们下凡接地气。太接地气会怎样?敢和他们一样发表对世事的看法,立马把你推入地狱。你是神,他们是创世盘古,爱是施舍的,是要索求回报的——一切看似无私的奉献都在诅咒你永远正确。不逾矩,永远不掉价。人们啊,一旦聚在一起,形成一个集体,就是疯魔了的。”
童奕饮尽最后一口酒,忽然把话说了回去,“所以莉莉,你要趁早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