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后,巴塞罗那的天空被洗成了冬日清晨特有的荧光蓝。朝阳一脚踢开厚重云层,水漾似的纯净阳光飘浮在空中,宛若瓶装饮料般剔透。森贝雷先生一大早心情不错,竟把医生的劝告摆一边,一口气喝了杯香醇的黑咖啡,尝尽了叛逆的美味,这个充满回忆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今天的业绩一定会超越大斋期的糕饼店!”他信心喊话,“你们看着好了。”
他拿下书店门上“休息”的告示牌,却发觉费尔明和达涅尔缩在角落窃窃私语。
“喂,你们两个……又在搞什么花样?”
两人一起转过头,一脸傻样,一看就知道在密谋着什么。两人看起来都像是一整个礼拜没闭过眼,而且,书店老板若没记错的话,这两人还穿着前一天的衣服。
“我们在聊您。您看起来真是一天比一天更年轻、更潇洒。”费尔明说,“适婚的女人恐怕会巴着您的大腿不放。”
书店老板还没来得及回话,店门上方的铃铛却响了。一位衣着讲究、目光如炬的绅士走近柜台前,笑容可掬。
“早安,先生,需要我们为您服务吗?”
访客缓缓脱下手套。
“我想各位应该不介意回答我一些问题。”安达亚说道,“我是警察。”
书店老板眉头一皱,看了达涅尔一眼,他一脸惨白,就像刚印好的大学教科书内页。
“您请说。”
安达亚和气有礼,面带笑容地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柜台上。
“麻烦各位靠近一点仔细看清楚。”
三人聚集在柜台前,开始仔细端详照片。照片里的阿莉西亚·格里斯大概比现在年轻五岁,在镜头前展露了灿烂笑颜,纯真气质只有婴儿能比。
“各位认得这位小姐吗?”
森贝雷先生拿起照片专注地检视。他耸耸肩,把照片传给达涅尔,他也跟父亲做了同样的动作。最后轮到费尔明,他高举照片,对着灯光看了又看,仿佛那是一张假钞,接着他摇摇头,把照片还给安达亚。
“很抱歉,我们都不认识这个人。”书店老板说道。
“老实说,长相有点像黑帮女子,但我从来没见过她。”费尔明帮腔。
“没有吗?确定没见过?”
三人同时摇头。
“各位是不确定,还是没见过她?”
“很确定,没见过。”达涅尔回答。
“这样啊。”
“我可以请问您这个人是谁吗?”书店老板打探道。
安达亚把照片放回口袋。“阿莉西亚·格里斯,警方通缉的逃犯,犯下好几宗谋杀案,据我们所知,都是最近几天发生的。最近一次犯案是昨天,受害者是个警察,名叫巴尔加斯。这女人非常危险,身上可能还带了枪。有人曾见过她这几天在附近走动,有几个邻居已经确认曾看见她进了书店。街角烘焙店的女店员说,她看见这名女子与书店某位职员在一起。”
“她一定是搞错了。”森贝雷先生说。
“有可能。书店除了三位之外,还有别的员工吗?”
“我妻子。”
“或许她还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我会问她的。”
“如果各位想起了什么,或是您的妻子记得这个人,请打这个电话给我,任何时间都可以,就说要找安达亚。”
“一定。”
警官亲切地点头致意,走向店门。“谢谢各位的协助,祝各位度过愉快的一天。”
三人站在柜台后,默不作声地望着安达亚从容地穿越街道,并在对面的咖啡馆前停步。接着,他走近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子,两人交谈了约莫一分钟。男子点头回应之后,安达亚随即沿着街道往下走。大衣男子朝书店看了一眼,然后进了咖啡馆,挑了靠窗的位子坐下,接着一直坐在那里监视书店。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森贝雷先生忍不住追问。
“一言难尽。”费尔明回应。
此刻,书店老板瞥见他的外甥女苏菲亚带着胡利安从公园返家,小男孩玩得乐不可支。
“刚刚从书店走出去的那个帅哥是谁?”苏菲亚才跨进书店门口就急着嚷嚷,“发生什么事,有人死掉了吗?”
秘密会议在书店后面的工作间举行。费尔明开门见山地切入主题:“苏菲亚,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的荷尔蒙常常排山倒海,平息之前,脑袋完全不管用,但是,如果刚才从书店走出去的那个衣着时髦的家伙,或是任何人利用各种借口过来问您是否见过、认识或听说过阿莉西亚·格里斯小姐,您务必展现上帝赋予那不勒斯人的说谎天分,告诉他不认识,从来没见过,表现得像您的邻居麦瑟迪塔丝那样蠢就对了,否则,虽然我不是您的父亲或法定监护人,但我一定会把您送进修道院,直到您认为丘吉尔英俊无比才能出来。您明白了吗?”
苏菲亚惭愧地猛点头。
“您现在去站柜台,假装在忙着做事。”
摆脱了苏菲亚之后,森贝雷先生当面质问儿子和费尔明。
“我还在等你们跟我解释,到底在搞什么鬼?”
“您今天吃心脏病的药了吗?”
“配着咖啡一起吃了。”
“真是异想天开的妙点子。您现在就像炸药,一个不小心,我们全都会被炸飞到街上。”
“不要转移话题,费尔明!”
费尔明指着达涅尔。“这件事我来处理就可以。您到外面去,而且要把自己当成是我。”
“什么意思?”
“别老是一副傻样。那些混账东西派了人一直监视书店,就是等着我们踏出错误的一步。”
“我想去跟贝亚换班……”
“跟贝亚换班?”森贝雷先生不解,“换什么班?”
“这事情一时也说不清。”费尔明急忙插话,“达涅尔,快出去吧!那件事情交给我就行了,我跟间谍打过交道,溜得可快了,就跟鳗鱼一样。好啦,快去,别让人家以为我们在里面搞什么花样。”
达涅尔不情不愿地穿越工作间的门帘,留下主仆两人。
“怎么样?”森贝雷先生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费尔明露出温驯的笑容。“您要不要先来颗瑞士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