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醒来时,透过窗帘的阳光十分刺眼。咖啡香扑鼻而来。维多利亚起身,在床尾发现一件与睡衣成套的睡袍和一双拖鞋。房门另一侧的套房客厅里传出声响,小汤匙碰撞瓷杯叮咚作响。维多利亚打开房门,走过一小段通道就是椭圆形客厅,中央是一张供两人使用的餐桌,桌上摆着早餐:一壶橙汁、一篮精致面包、不同口味的果酱、鲜奶油、炒蛋、香煎培根、炒蘑菇、热茶、咖啡、牛奶以及双色方糖。食物散发诱人香味,她不由自主地猛吞口水。
坐在餐桌旁的是个中年男子,中等身材,中度秃头,中规中矩。一见她出现,他连忙起身,温文有礼、笑容可掬地请她在对面坐下。他穿着三件式西装,露出足不出户的人特有的苍白肤色。倘若在大街上与他擦身而过,她或许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只会当他是个一般的中阶公务员,或是从小镇进城参观普拉多美术馆或看戏的公证人。
直到趋近细看,她才发现他有一双浅色眼睛,深邃而澄亮。精明算计的眼神观望着她,眼镜后的眼皮几乎没眨过,过大的贝壳形镜框让他多了一份女性的柔和。
“早安,阿里亚娜。”他说,“请坐。”
维多利亚环顾四周。她随手抓起架子上的枝形烛台,作势要攻击他。
男人面不改色,掀开餐盘上的盖子,低头嗅闻香味。
“嗯,好香。相信这一定能让你胃口大开。”
他若无其事地走近她,但维多利亚仍高举着枝形烛台。
“我想你不需要这么做,阿里亚娜。”他神色自若。
“我不叫阿里亚娜。我的名字是维多利亚,维多利亚·桑奇斯。”
“先坐下来吧,拜托。你在这里很安全,不需要害怕什么了。”
维多利亚迷失在那双催眠的眼神里。早餐的香味再度扑鼻而来。她知道,腹部扭绞的疼痛只是饥饿。她将高举的烛台放回架上,缓缓走近桌边。就座后,她的目光始终紧盯着男子。他静候她坐定,随即作势要为她准备牛奶加咖啡。
“你要加多少块糖?我喜欢加很多糖,只是医生说这样不太好。”
她看着他调咖啡。“您为什么要叫我阿里亚娜?”
“因为那是你的本名,阿里亚娜·马泰克斯。不是吗?不过,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也可以继续叫你维多利亚。对了,我叫莱安德罗。”
莱安德罗稍微起身,并伸出手来。维多利亚并未回应。他和颜悦色地坐下。
“要吃点炒蛋吗?我已经尝过了,没有毒。希望如此。”
维多利亚暗自期望男子别再露出那和善的笑容,否则她会因为无法回应他的善意而愧疚。
“开玩笑的,这个当然没有毒。要不要来份香煎培根炒蛋?”
维多利亚居然点了头,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莱安德罗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即为她端上一盘,并在冒着烟的炒蛋上轻轻洒了盐和胡椒。这位好客的主人展现了专业主厨的熟练技巧。
“如果还想吃点别的,我们可以点餐。这里有一流的餐点服务。”
“这样就可以了,谢谢。”
她几乎无法说出“谢谢”两个字。谢什么?谢的又是谁?
“这羊角面包美味极了,你一定要尝尝!整座城市找不到更好吃的了。”
“我在哪里?”
“我们在皇宫大饭店。”
维多利亚眉头深锁。“在马德里?”
莱安德罗点头确认,并将面包篮递给她。她迟疑不决。
“这都是刚出炉的面包。拿一点吧!否则全都会被我吃掉,但是我该减肥了。”
维多利亚伸手拿了一个羊角,无意间瞥见自己前臂有针孔。
“很抱歉,我们必须帮你注射镇静剂。发生了松园那些事情之后……”
维多利亚猛地抽回手臂。“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您到底是谁?”
“我是你的朋友,阿里亚娜。不要害怕,你在这里很安全。那个叫安达亚的人不会再伤害你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再伤害你。我向你保证。”
“我丈夫伊格纳西奥在哪里?他们对他做了什么?”
莱安德罗以温柔的眼神凝视她,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来,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等一下我再把事情始末告诉你,并且回答你所有问题,我保证。你要相信我,还有,冷静下来。”
莱安德罗的嗓音悦耳,说出来的话总让人感到轻松自在。
他选择词语的方式就像调香师寻找香味一样。维多利亚不自觉地平静下来,恐惧感逐渐消失。温热美味的食物,舒适的室内暖气,以及莱安德罗平和、轻松且如长辈般的细心呵护,终于让她恢复冷静顺从的状态。
“我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说的没错吧?我是指羊角……”
维多利亚温顺地点点头。
莱安德罗拿起餐巾擦拭嘴角,慢慢地把它折好,并按了桌上的电铃。片刻之后,房门开了,门口出现一位服务生,随即着手撤收餐盘,视线始终避开维多利亚,也没出声。服务生离开后,莱安德罗面容哀戚,双手叠放在大腿上,眉眼低垂。
“阿里亚娜,我有个坏消息。你丈夫伊格纳西奥已经不幸逝世了。非常遗憾,我们没赶上。”
阿里亚娜顿时泪眼模糊。那是愤怒的泪水,因为她早就知道伊格纳西奥已不在人世,无须任何人特意告诉她。她紧抿双唇,双眼直视莱安德罗,他似乎正在揣度她的沉着反应。
“请告诉我事实真相。”她总算开了口。
莱安德罗频频点头。“这件事并非三言两语说得清楚,但我还是要求你先听我解释,然后想问我任何问题都可以。首先,我要你先看一样东西。”
莱安德罗起身到客厅角落,在小茶几上拿了份报纸,回到桌边递给维多利亚。
“打开看看。”
她一头雾水地接过报纸,打开来看了头版。
教育部部长毛里西奥·巴利斯车祸去世
维多利亚闷声尖叫。报纸从手中滑落,她开始难以自抑地啜泣呻吟。莱安德罗小心翼翼地靠近,轻柔地环抱她。维多利亚瘫在他怀里,接受陌生男子的安慰,全身颤抖着,就像个无助的小女孩。莱安德罗让她靠在他肩上,不断轻抚她的发丝,她泪如泉涌,哭出了今生累积的所有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