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是长方形的,四壁漆黑,没有窗子,空气里飘着霉味,看上去像个地下圣坛。天花板挂着一排小灯泡,散放昏黄灯光,不断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响和火花,仿佛壁上黏了一群昆虫。走进房间之前,阿莉西亚仔细检视了周遭每一寸空间。没有罗维拉的踪影。
墙角摆着一张小铁床。床上铺了两条旧毯,床边有个旧木箱充当床头柜。木箱上摆了黑色电话、蜡烛、一个装满钱币的玻璃瓶。床垫下方放着一只老旧皮箱、一双皮鞋和一个水桶。紧邻床铺的是个精工打造的大型木制衣柜,一件古董精品,通常会出现在豪宅,而非这样的废弃工业厂房。衣柜门几乎关上,却留了几厘米空隙。阿莉西亚渐趋渐近,左轮手枪已经备妥。霎时,她想象藏身在衣柜内的罗维拉面带笑容,从容地等着她放松戒备,然后把衣柜打开。
阿莉西亚双手紧握枪托,脚尖踢了一下衣柜门,门板触底后缓缓弹开。衣柜是空的。横杆上挂着十几个空衣架。衣柜下方有个纸箱,箱子上只写了四个字:
萨尔加多
她把纸箱往外一拉,箱子里的东西散落在脚边。全是珠宝、手表和其他贵重物品。以细绳捆绑的一沓钞票,看来像一笔非法赃款。还有好几块金条,急促锻造完成,外形粗糙。阿莉西亚屈膝观察那一地赃物,猜想价值不菲。曾经蹲过蒙锥克监狱,也是第一个被怀疑和巴利斯失踪有关的嫌疑犯塞巴斯蒂安·萨尔加多,当年藏在北方车站寄存柜的战利品,大概就是眼前这些金银珠宝,也是他坐牢二十年得到部长特赦出狱后最想看见的东西。
萨尔加多至死未曾见到他杀人掠夺后应得的报酬。当他打开车站寄存柜,只找到一个空皮箱,他死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偷盗上输给了别人。有人先他一步动手。有人知道抢劫和巴利斯多年来收到匿名恐吓信一事。有人早在巴利斯失踪前许多年即已开始布局。
灯光顿时忽明忽灭,阿莉西亚吓得猛一回头。就在此时,她看见了。整整一面墙,从墙脚延伸到天花板。她缓步走近,看清贴满整片墙的内容时,惊愕至极跌坐在地,双臂也无力瘫软。
满墙马赛克拼图,贴了数以百计的照片、剪报和手记。拼贴手法格外精致细心,媲美金银匠的手艺。所有影像无一例外,全是阿莉西亚的照片。她一眼辨识出自己早期的青涩模样,那组在孤儿院拍下的老照片里,她还只是个小女孩。还有一组照片是远距离偷拍,都是她行走在马德里和巴塞罗那街头的影像,或在皇宫大饭店入口,或带着一本书坐在咖啡座,或步下国家图书馆阶梯,或在首都街头购物,甚至她在丽池公园水晶宫旁散步的身影。其中一张照片还拍到了她在西班牙旅社的房门。
接着,她看到不计其数的剪报,都是她曾参与调查的案件相关报道,但内文当然只字未提阿莉西亚这个名字或特务情报单位,破案的功劳一概属于警方或国民警卫队。拼贴墙脚摆着一张桌子,有如祭坛长桌,她立刻看出桌上都是与她相关的东西:她曾造访过的所有餐厅菜单、她记录了重点的餐巾纸、她亲手写下的笔记、杯缘留着口红印的酒杯、一枚烟蒂、她从马德里到巴塞罗那的火车票根。
长桌尽头有个玻璃容器,里面装的东西以遗物方式呈现,竟是她因为服药昏睡而遭人闯入公寓那一晚遗失的内衣。她的几双丝袜平整地用大头针钉在桌上。一旁则放着在她住处失窃的维克多·马泰克斯的小说《灵魂迷宫》。她突然有一股强烈冲动,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但她却来不及看见背后那个身影,闪过一堆堆废弃模特的残肢断臂,缓缓进逼,此时正朝着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