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阴暗中经过一条又一条走廊,最后沿着通往解剖室的走道踱步。一道朦胧光束从门缝钻出。两名男子的谈话声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像多年老友似的闲聊,夹杂着无须解释的沉默和缓解工作气氛的玩笑。他踮起脚尖从门框上方的彩色圆窗往里看,仔细观察巴尔加斯的身影和正弯腰查看尸体的医生。法医详细地描述着他的辛苦成果。陌生人不禁面露微笑,医生以高超的技巧揭露了洛马纳死前的情况,他确实以精巧刀法割断了死者的气管和血管,因为他要看着那个大老粗跪着断气,他要目睹他眼神中的惊恐,以及从指间渗出的鲜血。作为专家,肯定他人的工作是有绅士风范的做法。
法医接着描述洛马纳抓着凶手的双腿而受的刀伤,但仍逃不过被推进泳池的命运。法医解释他的肺部并无积水,只有积血。洛马纳沉入腐臭的池底前,已先被自己的鲜血呛死了。法医经验丰富,专业素养让他佩服之至。这么优秀的法医屈指可数。就凭这一点,他决定,还是留他活口吧!
巴尔加斯这个老狐狸,不时问一些问题,思考角度相当敏锐。他的优异表现不容否定,但他显然是瞎子摸象,除了洛马纳骇人的死亡方式,他在太平间大概挖不出其他线索了。他一边听着两人交谈,一边思考该不该去找个地方睡几个钟头,或是去召妓,天亮前能帮他暖暖身体。巴尔加斯的调查显然走进了死胡同,因此他也没有介入的必要了。总之,上级是这样指示的。除非不得已,否则不出手。他打从心底觉得可惜。和资深警官对干一场一定很有意思,他倒想看看这个老警察还有多少求生的胆量。极力做无谓反抗的人,向来是他偏爱的类型。至于那个秀色可餐的阿莉西亚,他要留到最后再慢慢享用。他会耐心应付她,慢慢享受她饱受悔恨摧残的痛苦。他知道,阿莉西亚不会让他失望的。
他又等了半个钟头,直到法医结束验尸,并拿出工具橱柜里常备的烈酒和巴尔加斯共饮。两人的对话不外乎多年不见的老友常聊的话题,岁月在对方身上留下的痕迹,职场上的起伏,以及年纪渐长等老生常谈,了无新意。他觉得枯燥无趣,正打算扬长而去,干脆就让法医和巴尔加斯继续在死胡同里绕圈子,偏偏就在这时,他发现警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对着天花板的灯光仔细查看。谈话声减弱成窃窃私语,必须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才能听清楚。
马内罗医生发觉解剖室的门板微微颤动。“布劳利奥,是您在外面吗?”
久久未闻回应,法医忍不住摇头叹息。“如果我支开他,有时候他会躲在门外偷听里面有什么动静。”
“我不知道你怎么能忍受得了他?”
“我告诉自己,他在这里发脾气,总比在外面受气的好。在这里,至少我们看得见他在做些什么。那酒还不错吧,嗯?”
“这什么玩意儿?尸体防腐剂吗?”
“当我不得不参加婚礼或老婆家的聚会时,都派得上用场。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聊聊这件案子?可怜的洛马纳……他去瓦维德雷拉的废弃别墅游泳池做什么?”
巴尔加斯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问问活人的部分好了。您在巴塞罗那做什么?我好像记得……您当初信誓旦旦说过绝对不回来的?”
“一个不会被打破的承诺就不配称为承诺。”
“这又是什么?”马内罗指了指巴尔加斯手上的一连串号码,“我以为您通常只对文字感兴趣。”
“谁知道?我带在身上好几天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数字有何意义。”
“我可以看一下吗?”
巴尔加斯把纸条递给他,法医边看边啜了一口烈酒。
“我曾经想过,这说不定是银行账户号码之类的。”警官补充说明。
法医摇摇头。“我无法告诉您右边的号码是什么,但是左边的,我几乎可以肯定那是证明。”
“证明?”
“死亡证明。”
巴尔加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马内罗指着左边那一列号码。
“看到编号没?这是按照旧系统发出的编号。几年前已经开始改成新的编号,但是从这些号码还是可以看出档案编号、册数编号和页数。最后的数字是后来加上去的,我们每天在这里就是处理这些。您的朋友洛马纳也会有个编号,直到永远。”
巴尔加斯将烈酒一饮而尽,再度细究那一连串编号,仿佛那是多年来拼凑不成的拼图,但霎时,真相的图腾开始有点眉目了。
“右边号码呢?看起来似乎有关联,但编号的顺序却不同。有没有可能也是证书编号?”
马内罗定睛细看,耸了耸肩。“看起来好像是这样,但不是我这个部门。”
巴尔加斯不由得哀叹了一声。
“我帮上忙了吗?”法医问道。
警官郑重地做出肯定的表情。“我上哪里才能根据这些证书编号找到原始档案?”
“还会有哪里?生命的起始和终点都在同一个地方:民事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