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出屋外,巴尔加斯随即瞥见那位水彩画家将画具收拾完毕,正悠闲地抽着雪茄。他大老远就冲着警官微笑,随后走了过来。
“哎呀,这不是我们的福尔摩斯吗?”画家惊呼。
“是巴尔加斯。”
“我叫达尔默。”画家自我介绍。
“怎么样,大师,您的大作完成了吗?”
“作品永远没有完成的时候。诀窍在于……人要懂得何时喊停,让未完成的作品展现完整的面貌。您对这张画还有兴趣吗?”
画家掀开遮盖画作的粗布,向他展示了水彩画。
“看起来就像梦境。”巴尔加斯说道。
“只要花个一百块,再加上想象力,这梦境就是您的了。”
警官立刻掏出皮夹。画家眼神炯亮,一如雪茄上的火光。巴尔加斯将百元钞票递给他。
“这样太多了。”
巴尔加斯摇摇头。“就当我是您今天的赞助者吧。”
画家随即用粗布和绳索将画包好。
“您可以靠画画维生吗?”巴尔加斯随口问道。
“大量印制的海报让我流失了很多顾客,不过,有品位的人还是有的。”
“就像桑奇斯先生这种人?”
画家皱起一边眉毛,面带疑虑瞅着他。“我就觉得事有蹊跷,原来您是来找我麻烦的。”
“桑奇斯先生很久以前就是您的老主顾了吗?”
“好几年了吧。”
“他向您买了很多画作?”
“还不少。”
“他这么喜欢您的画风?”
“我想,他买画是因为可怜我。他是个慷慨大方的人,至少以一个银行家来说是如此。”
“说不定他只是有罪恶感。”
“他不会是唯一有罪恶感的人。在这样一个国家,施舍和买卖时,都有罪恶感的影子。”
“您是在说我吗?”
达尔默低声发着牢骚,并着手折叠画架。
“要走了吗?我还以为您要跟我聊聊桑奇斯这个人。”
“这样吧……我把钱还给您,那幅画您就留着吧。干脆把它挂在警局地牢里。”
“钱是付给您的,那是您应得的。”
画家踌躇不决。“您到底想对桑奇斯怎么样?”
“没怎么样。纯粹好奇而已。”
“另外那个警察也是这样说的。您两位都是一样的德行。”
“另外一个警察?”
“没错。别装作您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能否形容一下我那同事的长相?您如果能帮上忙,钱包里说不定还会多一张钞票……”
“没什么好形容的。他跟您一样,鲁莽,没啥礼貌。不同的是,他脸上有刀疤。”
“他跟您说他叫什么名字了吗?”
“我们的交情没好到那种程度。”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两三个礼拜以前。”
“就在这里吗?”
“对,就是在这里,在我办公的地方。我可以走了吗?”
“您不用怕我,大师。”
“我才不怕。对警察的畏惧,你这样的我见的多了。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换个地方。”
“您在里面待过吗?”
画家面带鄙夷发出讪笑。
“示范监狱?”
“蒙锥克。一九三九年到一九四三年。警察能使出的所有手段,我全都领教过。”
巴尔加斯掏出皮夹,打算付第二笔钱,却被画家回绝了。他甚至掏出巴尔加斯先前给他的钞票,往地上一丢。接着,他拿起折好的画架和画具箱,跛着脚慢慢离去。巴尔加斯望着他的身影隐没在前方的恩宠大道,接着屈膝捡起地上的钞票,往相反方向离去,腋下还夹着那幅画。
伊格纳西奥·桑奇斯走近会议室窗边,观察警官和街头画家交谈的情形。几分钟后,警官拿着买来的画作,逐渐朝着加泰罗尼亚广场方向远离。桑奇斯一直盯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接着,他来到会议室外的走道,前往柜台。
“玛利亚·罗莎,我要出去一下。如果马德里分行打电话来,转给胡安赫接听。”
“知道了,桑奇斯先生。”
他没等电梯上来,径自步行下楼,大街上清风拂面,他这才发觉自己额头上满是汗水。他走向巴塞罗那电台隔壁那家咖啡馆,就在盖斯贝街,一进去就点了杯浓缩咖啡。趁着咖啡仍在烹煮,他走向角落的公用电话,拨了熟记已久的号码。
“喂,我是布里安。”电话另一头这样回应。
“有个名叫巴尔加斯的警察刚刚来找我了。”
一阵漫长的静默。
“这是您办公室的电话吗?”布里安问道。
“当然不是。”桑奇斯答道。
“他们今早也找到我这里来了。他和一个女孩子一起来,自称手上有马泰克斯的书要卖。”
“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吗?”
“男的显然是警方派来的。至于那个女的,我一点都不喜欢她。两人一走,我马上就照着您说的去做,拨了您给的电话号码,接通后马上挂断,借此联络莫尔加多,接着,我们就在老地方碰头。我大概是不到一个钟头前跟他碰面的。他应该跟您报告过了吧?”
“出了一点小状况,莫尔加多必须先回家一趟。”
“那个警察问了些什么?”
“他问起莫尔加多。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聊车祸。他们大概一直在跟踪您。”
桑奇斯听见律师在电话另一头唉声叹气。
“您觉得他们是不是有清单?”
“我不知道。总之,我们不能冒险。”
“您希望我怎么做?”布里安问道。
“别和莫尔加多碰面,除非接到通知,否则不要再打电话。必要时,我会主动跟您联系。回到事务所去,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桑奇斯下达命令,“我如果是您的话,应该会暂时在这座城市消失一段时间。”
语毕,银行家挂断电话。他在吧台前伫立良久,面色惨白。
“先生,这是您的浓缩咖啡。”服务生提示他。
桑奇斯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仿佛不知自己所为何来,随即走出了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