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明紧守着他那块地方,直到暮色晕染天际,港口街灯在海平面点亮了闪烁的网络。他仔细张望着码头,心里打定主意,最好的解决办法莫过于游泳到鱼市前船只群聚处,借由绳索和船头挂着的滑轮爬上去。
就在此时,他瞥见浓雾中的码头边有阴影轮廓浮现。一艘小艇正朝着他前进,上面坐着两名男子,一人划桨,另一人在暗夜中高提着灯,夜雾染成一片琥珀色。费尔明猛吞口水。他大可纵身跳入海水,或许能在夜色掩护下再次脱身。然而,他觉得自己运气用尽,丝毫不剩一丝抵抗力。他走出藏身之处,高举双手,小艇正迎面而来。
“把手放下吧!”高举提灯的男子这样说道。
费尔明紧盯着前方。坐在船尾的男子,是几个钟头前在指挥舱观望他的人。费尔明直视对方的双眼,点头示意。他握住对方伸出的手,登上小艇。划桨男子随即递上一条毛毯,饱受磨难的可怜虫立刻紧紧裹上。
“我是船长阿莱斯,这位是我的大副贝尔梅霍。”
费尔明结结巴巴地想挤出话来,但阿莱斯制止了他。
“您不需要报上姓名,这不干我们的事。”
船长拿出保温瓶,为他斟了一杯热腾腾的酒。费尔明双手紧握着黄铜杯,一口气喝了个精光。阿莱斯再为他添满一杯,总共添了三次,费尔明的身体总算又温热起来。
“觉得舒服一点了吗?”船长问他。
费尔明猛点头。
“我不打算问您为什么上了我的船,也不想知道您跟傅梅洛那号阴险人物有什么过节,但我想您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我已经尽量小心了,请相信我。一切都是命,是命逃不掉啊!”
阿莱斯递给他一个袋子。费尔明往袋内瞅了一眼,里面有一摞干净的衣服,不过尺寸至少比他大上六个尺码,此外还有一些现金。
“您为何要这么做呢?船长,我只是一个偷渡的流浪汉,给您惹了这么多麻烦……”
“因为老子高兴。”阿莱斯船长豪气回应,贝尔梅霍也在一旁点头附和。
“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只要别再偷偷上我的船就行了。好啦,您快把衣服换了吧。”
阿莱斯与贝尔梅霍看着他脱下一身湿透的破烂衣裤,接着帮他换上新行头,那是一套老旧的海军制服。丢弃原来那件破旧外套之前,费尔明先在每个口袋里找了又找,终于掏出他小心保存数周的那封信。海水早已洗尽油墨,信封成了浸湿的纸团,在指间散成碎片。费尔明双眼一闭,竟号啕大哭起来。阿莱斯船长与贝尔梅霍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阿莱斯船长轻抚着费尔明的肩膀。
“您别这样,最糟的情况已经过去了。”
费尔明猛摇头。“不……不是因为那个!”
他缓缓穿上衣服,将那封不成形的信放进新外套的口袋。见到两位恩人诧异地盯着他看,他赶紧擦干泪水,挤出笑容。
“不好意思,让两位见笑了。”
“您瘦得只剩皮包骨了。”贝尔梅霍在一旁说道。
“还不是因为打仗,没办法。”费尔明连忙抱歉,并极力展现出积极乐观,“不过,现在起我要走运了,我有预感接下来要过轻松愉快的好日子,一边吟诗,一边享用美食。光是靠猪血肠和肉桂饼干,我几天内就会肿得跟海上的浮标一样。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您以后若有机会再见到我就知道了,我增肥的速度可是比男高音还快。”
“您说是就是吧……对了,您有落脚的地方吗?”阿莱斯船长关切他的去处。
穿着一身海军制服新行头的费尔明,一肚子温热的红酒,兴奋地连忙点头。
“心爱的女人在等您?”船长继续追问。
费尔明一脸苦笑。“她是在等人,但等的不是我。”
“这样啊!那封信是给她的吗?”
费尔明点了点头。
“这就是您赌上性命也非得回到巴塞罗那的原因吗?就为了把信交给她?”
费尔明耸耸肩。“她值得我冒这个险。再说,这是我答应朋友的事。”
“他死了?”
费尔明眉眼低垂。
“有时候,有些事情还是放在心里就好。”阿莱斯船长抒发己见。
“一言九鼎,答应了就要做到。”
“您上次见到她是多久以前?”
“大概一年多前吧。”
阿莱斯船长面色凝重地看着他。“现在这个世道,一年可不算短。人们很快就会遗忘。遗忘虽然像病毒,但是能帮助人们活下来。”
“那就看看我会不会染上这个病毒。若是如此,对我来说就再好不过了。”费尔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