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报上读到一条令我高兴的消息:家乡就要兴建一座横跨长江的大桥了,从下关通到浦口,规模比已建成的武汉长江大桥还要大三倍。我曾经在武汉的长江大桥上来回走过一次,在万里无云,烈日当空之下,几个人谈笑盼顾,漫步过长江,几乎忘记了置身在几十公尺高的半空桥面上,那规模之大已经令我惊叹,现在我的家乡准备要建的这座长江大桥,竟比武汉的这一座更要大三倍,将来建成之后,站在桥面上披襟当风,视昔人的铁锁横江如儿童玩具,那壮丽的景象真是令人难以想象,使远处异乡的我,仿佛现在已经分润到那一份光荣了。
本来,龙蟠虎踞,我的家乡是一个形胜之区,而且在历史上又是六朝金粉旧地,可是自从被国民党盘踞以后,搅得乌烟瘴气,喧宾夺主,使得当地人无法安身了,因此我以前住在上海,虽然同家乡近在咫尺,十多年以来也一直一次也不曾回去过。直到去年,我乘京浦车南下,路过家乡,才有机会小住了几天。虽然这家乡对我早已成了异乡,下了车连东南西北也分不出,但我仍对它感到分外的亲切。
掐指一算,至少也该有三十年未到过家乡了。虽然明知道那些亲戚决不会再住在原处,而且三十年的变迁,昔日童颜,今已白发,哪里会再有痕迹可寻,但我仍忍不住凭着自己的记忆,去胡乱摸索了一遍。可是,“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我聊尽人事的在似曾相识之处徘徊了一会。问了几个人,不要说不曾有任何结果,就是我告诉人这里原是:我的家乡,他们也有点不相信。
家乡虽然到处都在变了,但不变的也有。我到新街口一家清真教门的店里买了一点盐水鸭,他们仍是用一张荷叶给我包了,我解开来尝了一块,味道仍和我所记忆的相同。我又向他们买卤鸭肠,并且说了一句家乡惯用的俗语,老板听得笑了起来,他说现在年轻人已经不知道这样的话了,亏你还记得。
我又趁黑到夫子庙去逛。秦淮河河水,近年经过疏浚,已不再是昔日的青黑臭水了。游人依然那么多,但是这里已经是一个健康的文娱区。
家乡现在正像祖国每一个大城市一样,清早起来一看,满街都是骑着脚踏车,赶着去上班的人,很少有像我这样站在阶沿上看热闹的闲人。听说两三年以后,它就要跃进成为一座有名的汽车城,再加上那时一定已经建好了的长江大桥,那就更值得我在别人面前引以自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