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三郎想对了。
当天下午,结束了现场检查回来时,即收到吉冈警部的电话报告:大学方面并没有打电话把冢本义宏叫出来。
“我们调查了大学各方面,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怎么会干这样糊涂的事呢?’其实,我从一开始便觉得,大学方面打电话叫他,这是十分奇怪的……”
“我也有同感。”
“以谨慎著称的学者们集中的地方,只要没有极为特殊的事情,是决不会干出于新婚之夜把新郎叫出来这样最不知趣的事情来的。大学方面断言,如果他是校长或是系主任,那自然另当别论。可他是一个年轻的副教授,这怎么有可能呢?据说,只有医学系临床方面偶尔才有这类事情。”
警部以上的话是肯定的,一丝可能性也被粉碎了。
到傍晚时分,事件的调查还看不出有任何进展苗头,三郎觉得今天再也不能干别的事了。他预料到这个案件是相当棘手的。从一开始,它给人的印象就是异乎寻常的啊!
在乘地铁回涩谷的途中,三郎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早上悦子的表情,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可能要让自己直接调查悦子,那时是否能象今早这样进行呢?
穿过昏暗幽静的常盘松住宅街道,三郎走进了自己的家门。随着时间的流逝,房子已经显得十分的寂静和陈旧,只有门口写着自己名字的门牌是新的。
“你回来了。”
把大衣和手提包递给迎到大门口来接他的恭子之后,三郎边脱鞋边问:
“悦子那里,刚才怎么样了?”
三郎想起在结束了非正式询问之后,妻子曾说,再去看看悦子,她又返回悦子的房间。
“又发生一阵骚动,还是进屋里说吧!”
说着,走进里屋。她转到三郎身后,把他的西服脱下。
“悦子的父母要把她带回自由丘的家,悦子不肯。她说,自己已经是冢本义宏的妻子了,要到本来两人约定居住的世田谷代田的宿舍去住。”
三郎忽然想起,今天早上,吉冈警部无意中称她为小姐时,悦子表现出的强烈抗议的情景。
“她多么固执啊!正因为父母那样反对他们结婚,她才……”
“当然也有这个原因,但不仅如此吧!这是不是女人的一种心理?要是让我处在悦子的立场,我也会这样想的。”
三郎换上了便服,走到火炉边,看着恭子。
“那个人虽然说结婚了,实际上只不过是个名义而已,可她居然如此认真!”
恭子叠好了西服,沏着茶,自言自语似地说:“悦子平常就是个老实姑娘,性格非常温柔,但又很倔强,一旦对什么事情下了决心时,她就会坚持到底,任你磨破嘴皮也没用。撒‘怀了孩子’这么大的谎,已经可见一斑!正因为这样,我认为她又是一个十分纯洁的人。”
“那么,刚才所说的结果如何呢?”
“父母又安慰她又哄她。父亲说,无论如何,今天不能去世田谷代田,那里,因警察搜查,已弄得乱七八糟。再说,那么窄的地方,迎灵回来,连守夜的地盘都没有。而母亲又从侧面苦苦规劝:你的丈夫,也和我的孩子一样,我们不亲自给他举行葬礼,又怎么过得去呢?”
“对,得担心,弄不好会自杀。不管有没有这个可能,做父母的可得考虑到这一步呢。”
“自杀,是吗?……看来,葬礼完了之后,她又会提出回世田谷去的,让她一个人住在那里,太可怕了!”
恭子眉峰紧皱起来。
“嗯,那是以后的事了。目前对谁来说,都只能是抓紧时间,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三郎回答着,话好象打肚子里挤出来。
第二天,二月二十七日清晨。
三郎上班不久,吉冈警部给他办公室送来了书面报告。
最初是关于解剖结果的说明鉴定书。这些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唯一的最新事实是:从下腹部被认为是充血部分来判断,凶手是从正面空手拳击的,一拳打中下腹部,将被害者击昏,然后绞死。
死亡时间可以缩短为十时到十一时之间。即义宏走出饭店一个钟头之后被杀害。
接着,警部又说明饭店方面的有关调查结果。
饭店大门守卫者,见义宏九时半左右从正门入口处出去。但没有留意是否乘出租汽车。为此,目前正照会各出租汽车公司,这个调查还需一些时间。
留在饭店中的被害者的用品,没有特殊的东西。有一个衣箱和一部照相机。箱内装的都是极常见的用品,除新婚旅行所需的物件外,没发现别的什么。里面,没有现金,也无迹象表明在饭店什么地方存着钱。
但是,一生一次的新婚旅行中,丈夫指望妻子的钱包,自己空手不带钱,这是不合常情的。警部认为,义宏定是携带装着全部旅费的钱包出去,被凶手强夺去了。
世田谷住宅的搜查结果,也没什么大收获。被发现的全部贵重物品,就是一本存有五十五万八千六百五十元的存折和一百五十万元的人身保险证书。
几天前,从存折中被取出四十万元的现金,这当然是作为结婚仪式和新婚旅行用的。
但是雾岛三郎认为,这些存款的数目还是稍为过多一些。三十三岁的私立大学的副教授,工薪应该说并不多。这种阶层的教师中,有不少人,为了增加一些收入,兼任两三所学校的课,或业余写些论文。
尽管过去一直是独身者,也写了书,存了讲演费,但在几年时间存了一百多万元的钱,可能是很困难的吧。关于这一点,三郎想让他们更深入调查一下。
保险证书的接受人是其兄,保险合同是在大约两年前开始的。当时,当然连悦子的存在还是个未知数。
股票和宝石这样的东西一点也没有发现。只有相当分量的书,而且被认为几乎是原版。如果死者是历史学家或是文学家,那么,这些书中就有可能含有具备古董品价值的珍本了。然而,死者的专业是经营学,因此,这些书就不可能有这样的价值。
结果,三郎的印象是,义宏几乎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财产。
警部还补充了小池律师告诉的话,除了版权这样的广义的财产之外,义宏也没有房屋、山林这样的不动产。
最后,警部好似带有几分惭愧似地,附上了对尸体现场附近进行探听搜查的结果报告。这报告归纳为以下一行:
“毫无线索,眼下正加意继续搜查。”
初步结束事务性报告之后,警部歇了一口气,转到商量有关案件的侦探上。
“检事,有关犯罪的动机,应该从所有角度加以探讨,从迄今为止的搜查看,杀人的动机不可能是金钱的利害冲突。寻找能够通过犯罪而获得利益者,这是搜查的大原则。但是,仅就遗产关系方面而言,得到利益的只有义宏的妻子和哥哥了。如果这是决定近亿万巨款的得失,那当然是另一回事;而首先不可想象的是,能订出这样计划的女性,居然为了不到百万元的小项存款而结婚,在还没有度过初夜时,就将丈夫杀死。至于其兄,又怎么可能为了只不过一百五十万元的保险费而将弟弟杀害呢?再看,据小池律师所言,义宏的哥哥,以前曾对义宏说过,保险金的接受者必须改为悦子。就在昨天守夜的地方,义宏的哥哥还对尾形先生说,这份保险金取来之后,作为安慰金也行。为了表达兄弟的心意,他打算全部给悦子。从这点也可以看出,这个事件不是因遗产问题而发生。”
三郎几次点了点头。在分配遗产时,为了多获得哪怕很少的财物,亲属之间争到咬牙切齿也并不罕见。从这点看,这位兄长,给人的印象是清白忠厚的。
“钱包里放着五万元或是十万元,不得而知,但是,至少不可能为了夺取这些微少的现金而杀人。诚然,为了不到万元小钱而杀人害命的例子不能说不存在,但这类事,一般是迎面碰上的暴行,或是无知者的暴行。而这个事件却不然。是特地将被害者从饭店诱出去,加以杀害,上两种可能皆应排除。钱包中没有了钱,我认为是伪装的。”
就这样,甚至连明显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也一一列举加以探讨,这也许是警部职业性格的一种表现吧。
“从这种意义上说,第二个问题就是怨恨了。我直感地分析这种可能性是这次杀人的动机。跨线的人物首先是通口哲也。他是律师,不易对付。据说昨天出差去千叶了。我们正想从今天起进行慎重的调查。另外还据说,被害者和兴国同仁会也有某种瓜葛。所以对那个地方也正在调查。据言,会长熊谷总吾现正在旅行中……总之,从那话里,也不能想象,熊谷总吾对被害者怀恨在心。不过,那些人肚子里打什么主意,我们又怎能知道呢?此外,有关被害者的亲友关系,女性关系,以及别的方面,目前正全力调查中,或许从这条线上,会出现对被害者怀恨在心的人的名字来。”
吉冈说着,红红的脸上充满着斗志。三郎承认,这个警部哪怕对于小小的线索,只要一旦抓住,他就会象甲鱼吞饵一样把它紧紧钳住,直到最后也不松手。
“警部,我认为这个案件最令人深思的地方在于——新婚初夜即将就寝前,新郎竟然撇下新娘,独自跑出饭店这个奇特的行动……”
“不错。但是,多数人就怕结婚仪式举行后住饭店时,有人打逗趣的电话,所以不公开饭店的名字。因此,是不是可以集中考虑,打电话的人是深知内情和被害者行动的人?”
“这一点,我没有不同看法。即这个人可能认识被害者。只是,再缩小范围,怎么样?比如在宴会致词中,小池律师好象说,新郎新娘今晚在新东京饭店住一夜,预定明早乘九时车去京都。”
警部紧接着三郎的话,说:
“我们也调查了饭店的电话员。据说,这个电话不是指定房间番号打的,是男子声音,内容象是:你们那里,住着一位叫冢本义宏的先生,请接他的房间。因此,要过于缩小范围,恐怕就困难了。”
三郎此时也苦笑了。协助警部提早得出结论,应该是检事的职责,可是刚才的一问一答,使人感到主次颠倒了。
“关于这个电话,我认为可以考虑三种情况……”
警部说出的三种情况,和三郎想象的竟不谋而合。这并不奇怪,因为在眼下,这些是不用推理就可以明白的;但是,再进入调查,就有高低之分了。
“第一种情况是,假设犯人设巧妙的圈套,说大学方面有急事欺骗义宏。当然,这种假定是不可思议的:首先,犯人必须对大学内部的事情了如指掌。我们知道,他要想欺骗象大学副教授这样的被害者,必须假冒相应人的名字,模仿他的声音、谈吐方式,以及编造能说服被害者的事情。模仿被害者仅见过一两次面的人的声音,如果还是可能的话,那么,要模仿被害者每天都要见面的人的声音,那就极端困难了。”
“是这样的,但是不能排除,凶手隐藏在大学的有关人士中这种可能。”
“那么,你认为,如果凶手敢于公然用自己的名字。仅仅只是编造似乎正当的谎言进行欺骗吗?我说,检事先生,凶手难道不会估计到,被害者极有可能马上会对妻子讲,现在是谁打来了电话,从而暴露凶手自己的名字吗?在那种情况下,这种可能是近乎百分之百的。凶手怎能忘却这种凶险呢?”
“是的,那种情形,还要估计凶手反咬一口的可能性。‘如果我是凶手,我能用自己的名字打电话吗?’”
警部以锐利的目光望着三郎,接着微微低下头。“知道了。你的意思是提醒我,不要过早把眼光从大学有关方面掉开。我接受你的意见。第二种情形,是冢本义宏对妻子撒了谎,我认为这是最为讨厌的了。第三种情形,是最为例外的可能性。”
“死者的妻子撒谎!”三郎补充了警部的意思,接着问:“这是什么意思?”
“死者的妻子或者接了电话,或者从被害者口中知道了打电话者的名字,而且,这个人是无论如何不能告知警察的,那怎么办?或者,当得知打电话者的名字时,她心中说,‘噢,果然是他!’那又怎么办?”
“嗯……”
三郎禁不住叹息了一声。警部的话所暗示的可怕兆头,三郎以前确未曾意料到。
如果,尾形卓藏有无论如何要阻止他们结婚的特别理由,并且,这个秘密在结婚仪式的当天,比如在结婚的宴会席上被获知,采取这样的非常手段,抑或未尝不可能……
“假若,如检事先生所说的,最有可能的是第二种情形,被害者自己撒了谎。如果这样,那就不得不认为,他有什么秘密,而且,在这种情形下,凶手巧妙地利用了这个秘密。”
“对,不过,这秘密是什么,现在臆测还为期过早……至少,被害者自己作了——在那个晚上必须偷偷地溜到什么地方去的安排,是异乎寻常的。”
“是啊,我也这样想。在那种情况下,凶手将被害者诱骗出来,有两种办法:一种是编造与被害者的秘密有关的事,使被害者确信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态。当然,这就需要相当巧妙的谎言;另外一种,不用说就是胁迫的手段。”
三郎想了想,说:
“被害者的奇怪行径,如果说是受胁迫,当然可以简单地加以说明;但是这种情形,也使人感到好象还有别的问题。”
“究竟什么问题?”
“受到胁迫的人被胁迫的人杀死,这样的事,按普通逻辑,只有一种情况:即受胁迫的一方,对胁迫者进行拼死的攻击,导致胁迫者反过来将对方杀死。然而,此事的被害者是在新婚初夜,这是极端幸福的时刻,因此,采取豁出去的行动,这是违背人主常情的。”
“嗯,虽是如此……只是,可以不可以认为,凶手方面的最初目的不是为了金钱,而是为了夺取生命。凶手要是威胁:‘你赶快到某某地方去!否则,我将把你的秘密公开!’作为被害者,经他这一胁迫,只好从命而行。这件事,将取决于秘密的性质如何而定了,不过……”
三郎略微沉默了一会儿,道:
“吉冈先生,迄今你的所有推测、想法确实很好,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是,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必须指出和进行充分的商榷。”
“好哇,是什么?”
“不管凶手是谁,动机如何,首先不可否认的是,这个罪犯是有计划的。”
三郎说这话时,好象是问自己,又对着吉冈。
“嗯,这是当然的事。”
“倘若如此,就有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那就是,凶手为什么特地把行动的时间定在那个麻烦的晚上?”
吉冈茫然地望着三郎。
“不管是胁迫,还是巧妙地撒谎、诱骗,把一个男人在新婚之夜从饭店引出来,是决不容易的。凶手应该估计到,那天晚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可能是,在冢本义宏身边跟着新娘悦子。”
“是的。那个电话打来时,悦子恰好在浴室,这只不过是百分之零点几的偶然罢了。这种偶然,对于凶手,仅仅是千载难逢的幸运而已。”
“是啊,假如接电话的是女方,犯人可能会想办法巧妙地蒙骗过去。可是,总有某种机会让悦子注意到凶手的真面目,难道凶手不考虑到这点吗?”
“反之,被害者进到浴室时,打来了电话——这种巧合也有。”
警部轻轻地咬住嘴唇。
“尽管还没有到这程度。作为实际问题,如果新娘听到被害者的话,那怕一两句,我们就可以从说话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也能判断是亲友、上司或是别的什么人,由此,有可能抓住有力的线索。”
“但是,如果要把受害者诱入到死的圈套,那就要尽可能采取对方只有一个人的机会行事,这是凶手的必然心理。然而,你看,这次事件,猎物的旁边,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跟着一个人。试问,为什么不在被害者在这之前还是单身汉、对凶手有许多可乘之机的方便时间下手呢?”
这时,吉冈警部的脸上出现了动摇、迷惑的表情。
“确实令人迷惘啊……这个根本的问题,我却反而没有认真去探讨……那么,凶手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而在十四日之前不采取行动呢?比如,凶手是不是到远方去了还是什么的……”
“这是一种想法。即使凶手在北海道的北端,或是九州的南部,如果乘飞机,也只需几个钟头就可以到东京了。难道连一天充裕的时间都挤不出来?退一步说,在结婚仪式之前,这种勾当无论如何不能进行的话,那么也没有必要在新婚初夜这样麻烦的时刻行事。两个人新婚旅行回来之后,总可以找到有利的机会吧?!”
“不过,检事先生……新婚旅行期间,冢本义宏如果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了悦子,而这对犯人又十分不利,为了防患于未然……”
吉冈警部虽这么说着,但却紧绷着脸。又反复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地补充说:
“失礼了!要是这种情况,凶手无论如何也要豁出去了,在举行结婚仪式之前先将冢本义宏干掉……你说得对,刚才的话,我撤回!”
“是的,无论是新郎或新娘,在初夜那种甜蜜时光里是会告诉对方些最秘密的东西的。这是人之常情。”
令人窒息的沉默继续一阵之后,警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一点没有深入考虑,的确是我的大错……因为我沉迷在凶手究竟用什么办法诱骗被害者出去的思索中……检事先生,关于这个奇妙的问题,你有何推测?”
三郎停了会儿答道:
“我也猜不着。不过,我想,要是这个问题搞清楚了,凶手的真面目、事件的真相,自然大白。另外,反过来说,凶手应该在过去就看准这个晚上,即悦子在即将变成名符其实的妻子的一瞬间,作为作案的时间。当然,这种想法中,或许还有什么不准确之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