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留美走出交通企划课,上五楼。自町井春枝一案以来,这成了她每天必做的事情。今天是第十天。她心里乱糟糟的,对仓石的同感和反感交织,心情没个头绪。
留美推开搜查一课的门。大房间的后头是验尸官座位,仓石看上去心情不佳。他嘴角衔着牙签,翻看着资料堆。
“您好。”
“辛苦了。坐吧。”
留美在他尖下巴示意的钢管椅子上坐下。这也是每天必做的。
留美从背囊里取出两张明信片。
“这是第十八张和第十九张。寄给高中时的朋友。”
“我看看。”
腊梅
还未着一花挺立之姿
野山茶
一朵花蕾有了颜色
叶子
绿油油地呼吸
琉璃色的玻璃壶上
映照着淡色的
蓝星花
让云龙柳随地匍匐
像它的名字以星之型
聚合小小花瓣
舒展地环绕着蓝星花
含蓄优雅之中
器皿鲜花都有了生命
“感觉有点儿明白了。”
留美这么一说,仓石的目光转向她。他转动椅子,身子也转过来了。
“说说看。”
“都是冬天。花也好,诗里说的季节也好,尽管邮戳是春夏秋冬各有不同,但是町井春枝只传达了冬天。从跟丈夫分居前就开始的。结婚之后就是这样。”
“所以呢?”
留美轻轻吸一口气。
“我觉得春枝的心是冬天,长久以来一直是冻僵的。”
仓石暖昧地点点头。并不是完全接受的脸色。
留美确信是这样。因为她不是单从明信片得出结论的。
在仓石桌面上,搜查资料堆积如山。这些是上百名刑警每天搜罗的“春枝信息”。留美也看过大半。
跟丈夫冷冰冰的关系。跟婆婆争吵不断的相处。育儿的方法。跟邻居的交往。跟熟人朋友的来往。常去的商店。爱买的菜。分居后的生活。钟点工的评价。向同事发的牢骚、黏着婆婆的孩子们……
春枝辞去女警后的十年,她的生活都在这里了。所有信息叙述着春枝深陷孤独。春枝没能被接受。所以融不进去。町井的家也好,作为妻子和母亲也好。
明信片可谓春枝发出的“SOS”。没有一个人真的接收到这一点。包括留美在内的所有人。
所以,必须说出来。事到如今。
留美挺一挺后背,说道:“调查官——”
“什么事?”
只有声音回应。
“搜查持续到什么时候?”
仓石从资料上挪开视线。
“有结论为止。”
有不容分说的坚定。但是,留美没有后退。
“结论已经有了。町井春枝不堪孤独而自杀。这一点,每天阅读报告的调查官应该最清楚,不是吗?”
仓石的视线回到资料上面。
留美感觉脸上发烫。她收不住话头了:
“我明白。搜查一课的人、鉴证的人都明白。调查官为了找出春枝自杀的理由,说是他杀。当时,警务部长打电话到现场来。部长想对调查官说,别把事情闹大了。他害怕因为春枝是前女警,事情泄露到外面。当时如果调查官断定是自杀,侦查就完全打住了。所以,调查官撒谎说是他杀,让上百人动起来。不过,那真有必要吗?”
留美注视着空中。
“我感觉憋闷得慌。”
仓石用眼角瞥一下留美:“为什么?”
“我不想再让春枝那样光着身子挨刀子解剖。”
“那就把她撤下来。”
留美不肯罢休。
“请您告诉我,为何春枝的案子要查到这种地步?再不能得到什么东西了。春枝不被町井家喜欢,被赶出门,连孩子都见不到,真是孤家寡人了。所以就自杀了。”
“口红怎么解释?”
仓石嘴里说着,目光仍在资料上面。就在这时,右边电传室飞进来内勤的声音:
“调查官,富田警署申请出现场!”
“什么案子?”
“卧床老人非自然死亡。好像有点疑问。”
仓石“哼”一下,站起身。
“说我就过去。”
留美也慌张地站起来。
“调查官,您说什么‘口红’?是春枝涂的口红吗?”
“把车开到小楼背后!别让记者察觉!”
“调查官!”
“吵死啦!别在我耳边叫喊!”
“请告诉我——口红的情况。”
“马上就能知道。叫人去彻查了。”
“我不明白。究竟要把什么——”
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仓石迅速拿起电话。几分钟通话。
仓石放下电话,没有了凶气的眼睛看着留美。
“赠送口红的人找到了。”
留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赠送的人……?礼物……?
“谁……?”
“是国广辉久。”
留美无语。
十年前,三名女警当作恋爱对象的、那位机动队的小伙——
留美手撑着桌子,一阵目眩袭来。
春枝仍然钟情于他……
竟然会是这样……
春枝并非不被婆家接受。她没打算融入町井家。她还是那个落合春枝。因为她不能忘怀那个人……
案情瞬间突变,留美的思维跟不上了。
她猛然回头看仓石。仓石正去拿起话筒,拨号。看上去是拨刑侦部内线。
“町井春枝一案,撤销他杀的意见——对,是自杀——我现在赶往富田。回来后写书面检查。”
仓石放下话筒,迈开大步,走向门口。
留美注视着他瘦削的后背。
黑星。
遭遇近九年验尸生涯的第一颗黑星。留美跑起来,在走廊追上了仓石。
“调查官!”
“什么事?”
仓石没有停步。
“您是为什么?您为什么为春枝做到这种地步?”
话刚出口,她起了疑心:仓石和春枝二人之间有关系?
留美使劲晃一晃脑袋。
“调查官!”
“因为她是我的部下。”
留美止步。
仓石的后背迅速远去。
追不上了。也没有必要去追。
十年前,仅仅一个月的鉴证课工作——对这个春枝,仓石说,她是“我的部下”。
仓石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处。
说不定男人并不只是两种。留美呆呆地想着,好一会儿注视着无人的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