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我脑中响起了以前经常看的两小时电视剧的背景音乐,锵锵锵锵。那个夜晚,秋叶第一次跟我说起那起案子时,也曾经谈到那种音乐。
杀害本条丽子的真凶——一年前,我绝对不会想到能在现实生活中听到这句话。我曾经以为这些只是悬疑片中的台词。就算充分了解这句话的意思,还是觉得像在梦里一般,完全没有真实感。
“啤酒。”钉宫真纪子看着我的手。
不知何时,我的手握住了酒杯,而且杯子已经倾斜,白色的泡沫溢出来打湿了手指。我赶忙放下杯子,用纸巾擦干净。
“你看,”钉宫真纪子说道,“你已经想逃了。”
“不是。”我摇了摇头,“我本来就觉得可能会谈到这些。”
“真的吗?”
“当然,但我一直在祈祷你不要说出这些话。”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然杀本条丽子的是她认识的人,而且嫌疑人是仲西家的人,自然而然会想到秋叶。但我尽力避开这个问题。
“我可以继续说吗?”
“请讲。”我喝了一口啤酒,感到口渴难耐。就像她说的,我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案子发生于十五年前的三月三十一日,地点在东白乐幽静的住宅区,而且还是太阳高照的大白天。”
“这些详细说明就……”
“不详细说明就没有意义了。”钉宫真纪子严厉地说,“你不是想知道全部真相吗?那就闭上嘴好好听我讲。有问题的话可以提问,但我不想听到你对我的说话方式提任何意见。”
她语气尖锐。我被她的气势压倒了,默默点了点头。
她似乎是在调整呼吸,胸口上下起伏。
“神奈川警察局得到一个女人被杀的消息是在下午三点半左右。大约十分钟后,警察就赶去确认尸体。案发现场是仲西达彦的家,被害的是他的秘书本条丽子。她在仲西家的客厅里,胸前插了一把刀,倒在大理石的桌子上,身体呈‘大’字形。”
这些我已从秋叶口中听过多次,已经习惯想象那个从没见过的场景了。
“发现她的是那家的女儿仲西秋叶,当年十六岁。当时她在二楼练习吹单簧管,完全没有注意到楼下发生了什么事。但不知怎么,她觉得楼下好像出事了,就走下楼来,结果发现了倒在客厅里的本条丽子。她不记得那之后的事,因为她看到尸体后太过震惊,晕了过去。后来,负责做家务的滨崎妙子购物回来,发现了因看到尸体而晕厥的秋叶,便立刻联络户主仲西达彦。仲西达彦赶回家是在下午三点半左右,回家后立刻向神奈川警察局报警。”
一口气说完后,她看着我,似乎在问我有没有问题。
“到此为止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那除此以外你知道什么?”
我略加考虑后说道:“晕过去的秋叶不知什么时候被放在了自己的床上。还有,本条的挎包被盗,落地窗是开着的——也就是这些了。”
钉宫真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神奈川警察局认为盗窃杀人的可能性很大,就和神奈川县警本部一起展开调查。可很快就碰了壁,因为完全没有任何线索。”
话题终于触及核心,我不由得吞了口唾沫。
“警察进行了大范围的讯问和调查,可目击者一个都没有。你明白吗?一个都没有。事实上这样的情况很罕见,一般来说肯定会有一两个目击证人的。现场四周也不是完全没人,当时离仲西家五十米远的路口就有三个住在附近的主妇在闲聊。她们看到了不少人,可都是她们认识的人。当然,并没有证据证明这些人是无辜的,所以警察就去确认他们的不在场证明,结果都没有疑点。”
“凶手是不是避开了那些主妇?那附近有不少小路,我觉得怎么绕都绕得出去。”
钉宫真纪子的镜片一闪。“你去那附近好好走过吗?”
“没走过。”
“你走一趟就明白了,那条路是个死胡同。你说的那些小路,无论走哪一条,最后都会交汇到同样的路上,那些主妇就是在那个交汇点上。”
我回忆起仲西家附近的道路,也许钉宫真纪子说得没错。
“但凶手不一定会走普通的路啊。他既然会闯入别人的家,逃跑时自然也有可能从别人家的院子穿过去。”
“的确有这个可能,虽然可能性很小。”
“可能性很小?”
“你站在凶手的角度想想啊。为了能安全逃走,肯定要尽早伪装成普通行人。要是鬼鬼祟祟地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晃,一旦被发现,该怎么找理由呢?”
她说得的确有道理,我沉默了,继续喝啤酒,可喝到嘴里全是苦味。
“我们来说说凶手留下的东西吧。”钉宫真纪子说道。
“你是说那把刀吗?听说是把任何地方都能买到的刀。”
“那是把一般家庭用的西式菜刀,十四厘米长,价格大约一万元,全国各地的百货店都有卖。”
“查到是谁买的了吗?”
钉宫真纪子摇了摇头。“菜刀和小刀不属于枪械刀具管制的对象,这一点真奇怪。但要是买菜刀时需要办各种登记手续,又会觉得头疼。不过我想讨论的不是刀的问题,而是刀上本该有的指纹。你从秋叶那里听到关于指纹的事了吗?”
“这个……”
“指纹被抹掉了。”
“也就是说,这条线索也断了?”
“算是吧。但有一点让警察百思不得其解。”
“哪一点?”
“为什么凶手行凶时不戴手套。”
我恍然大悟,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同样,房间里各处都有指纹被抹去的痕迹,包括落地窗。但无论是偷窃还是抢劫,凶手一般都会戴手套。”
“可是也有例外吧。”
“当然有例外。比如说计划外的犯罪,也就是冲动性的犯罪。这种情况下不戴手套作案的比较多。”
“那关于这一点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听我这么说,她探身盯着我说道:“你是说凶手是计划外的冲动犯罪吗?”
“不是吗?”
“那凶手为什么会带刀来?那把刀可不是仲西家的。”
我无言以对,切实感到这个女人的的确确针对这起案子钻研了十五年。“那就是凶手有作案打算,所以带了刀,但忘了戴手套。不是这样吗?”
“带了刀却忘记戴手套?那凶手还真是蠢。”
“谁都有粗心的时候嘛。”
“粗心啊。”她一脸怀疑,“就算是凶手粗心好了。那你觉得凶手为什么会盯上仲西家呢?那附近住着不少有钱人,而且其中有几家白天完全没人。”
“五彩夫人……不对,是滨崎妙子女士。凶手碰巧看到她出门,以为仲西家没人,就决定去闯空门。”
“只看到一个人出门,就认定这家没人吗?”
“凶手大概是这样认为的。”
钉宫真纪子使劲摇了摇头。“不可能。凶手应该知道仲西家有人。”
“为什么?”
“你肯定没好好听我说话,才会这么问。当时家里有谁在?”
“本条丽子和秋叶啊。”
“秋叶当时在干吗?”
“在二楼……”说到这里,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到我的表情,钉宫真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她在二楼练习吹单簧管。附近的人都听到了,凶手不可能听不到。当然,这些都是在确实有这么一个凶手存在的前提下。”
我握紧酒杯。“凶手可能听到了二楼的单簧管声,于是认定一楼没人。要是凶手作案前调查过仲西家,就有这种可能性了。反过来说,只要二楼的单簧管还在响,凶手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偷东西。应该也有这种可能性吧。”
钉宫真纪子笑了。应该说是苦笑。“你脑子转得真快。”
“你在讽刺我吗?”
“不,这是实话。这么短的时间里,一般人是不会想到这么多的。看样子你真的很爱秋叶。”
对钉宫真纪子的话,要是肯定,就显得我像个傻瓜。可我也没有理由否认,只得保持沉默。
“你觉得凶手为什么会从落地窗闯进去?”钉宫真纪子又提了一个问题。
“因为大门锁上了吧。”
“你是说凶手偶然间发现落地窗没锁,就从那里闯进去了?”
“不对吗?”
“那凶手又是怎么知道落地窗没锁呢?仲西家四周都是高墙,从外面看不见那扇朝向院子的落地窗。”
“呃……凶手在找能闯进去的地方,结果发现落地窗没锁。”
“那凶手还真走运。”
我敌不过钉宫真纪子讽刺的口吻,便沉默地喝起了啤酒。
“我们来整理一下说过的内容吧。凶手打算作案,于是来到那个住宅区。当时凶手带了刀,却没想过要戴手套。边物色行窃对象边走到仲西家旁边时,看到滨崎妙子从家里出来了。由于之前了解过仲西家的情况,凶手决定去偷仲西家。二楼传来的音乐声证明仲西家的女儿在二楼,所以凶手以为一楼没有人。凶手钻进院子,很幸运地发现有一扇落地窗没锁,便从那里进了屋子,正当物色要偷什么东西时被本条丽子发现,于是就用刀把本条丽子杀了。之后,凶手擦去刀柄以及碰过的东西上的指纹,拿走了本条丽子的挎包,从落地窗离开了仲西家。可凶手在道路交汇点看到了那几个主妇,便改道穿过别人家的院子逃走了。”一口气说完后,她问我,“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的确有很多不自然的地方,但人类的行为本身就没有道理可言。特别是罪犯,用常理去衡量罪犯的行为毫无意义。”
听了我的回答,钉宫真纪子笑了,表情看起来有几分空虚。“关于罪犯行为的不自然就谈到这里。那么被害者呢?”
“本条丽子有什么不自然的行为吗?”
“她是被刺中前胸的,而且是正面刺中。”
我吃了一惊。我从未深入想过这一点。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吧。年轻女人在家里看到陌生人闯入会有什么反应呢?当然会尖叫,会逃走。但谁都没有听到她的叫声。就算她顾不上尖叫,也应该会逃走。可她被杀了,而且不是从后面,而是从前面。是一击毙命。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想法吗?”
“你是说凶手是本条认识的人……吗?”
“除此之外别无解释。而且是本条丽子相当熟悉的人。即使对方在她正对面,在能用刀刺中她的近处,她都没有防备。这样的人是不会从落地窗闯进来的,完全可以按下门铃、从大门大大方方地进屋。如果凶手从落地窗闯进来,就算再熟,本条也会吃惊,也会警惕。但是,”她接着说道,“凶手并未从大门进来,也没按门铃。有人证实门铃没响。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是秋叶?”
“没错。”钉宫真纪子点了点头,“但我觉得这样的证言是她的疏忽。按照她的证言,嫌疑人的范围大幅度缩小。直截了当地说,凶手就算不走大门,忽然出现在房间里,本条丽子也不会有所防备。”
“那就是仲西家的某人……”
“准确地说,是仲西父女和滨崎妙子。但有机会和本条丽子独处的是谁呢?”
我咬着嘴唇,看着仍被我紧握的酒杯。啤酒还剩下约三分之一,可我已完全失去了继续喝的心情。我放下杯子,双手在桌上交握。
“谜团解开时的标志是什么?好像是QED吧。我倒没打算做侦探,但你明白我为什么认定秋叶是凶手了吧?如果她是凶手,到目前为止的疑团就都能迎刃而解了。好了,如果你有不同意见,我洗耳恭听。”
我挠了挠右眉上方,但也挠不出什么好点子,只好说出唯一能想到的一点:“这就是所谓的情景证据吧。我明白你为什么怀疑秋叶了,但这些都只是凑巧。你推断凶手是本条认识的人,这一点很有说服力,但也不能排除其他可能性。”
“没错。”钉宫真纪子爽快地承认了,“所以警察无法出手。能称为物证的只有那把刀,但怎么也无法把秋叶和那把刀联系起来。如果一个高中女生去买刀,肯定会给店家留下相当深的印象,可是找不到情况吻合的店。就这样过了十五年。”
“马上就要过诉讼时效了……是吗?”
“但我不会放弃。”她不经意地望向远方,“我姐姐几乎没跟我说起过她和仲西达彦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他们是什么时候发展成情人关系的。但我知道姐姐很苦恼。好不容易等到对方离婚了,对方的前妻却自杀了,姐姐当然会苦恼。而且对方还有个女儿。对于如何和这个女儿相处,我姐姐可能极其烦闷。但是,却发生了那种事……”她像在忍耐什么似的抿紧了嘴唇,然后又目光坚定地看着我说:“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我会追寻真相,直到最后。”
“所以你去蝶之巢……”
“知道真相的只有他们。我去那里反反复复地跟他们说案子的事,反反复复地问当时的情况。滨崎妙子无法拒绝我,因为我是被害者的亲人,有权利要求他们提供相关信息。我会不断重复下去,哪怕只能发现一点点小破绽,也肯定能追寻到真相。”
钉宫真纪子拿出钱包,把酒钱放到桌上。“你也应该知道真相。但就算我不这么说,你也肯定想知道真相,所以我才对你和盘托出。也许你能解开那起案件的封印。”
“封印?”
“秋叶的心。还用说吗?”说完她站起身,向出口走去。
我并没有站起来,而是凝视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