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出轨有很多不同的定义。有人认为:“和配偶以外的异性单独见面就是出轨,约会更是不可想象。要是知道发生了这种事,当事人的配偶就会受到伤害。只要伤害了配偶,就是出轨。”
还有人持反对意见:“就算结了婚,也还是活生生的人,禁止已婚者对其他异性抱有好感是不可能的。约会还是可以的,只要注意不被配偶发现。不如说,正是那种心跳的感觉才能给生活增添色彩,反而让夫妻感情更好。只到接吻这一步还是可以原谅的,重点还是在于有没有发生性关系。”
每个人的价值观不一样,给出轨下的定义当然也不一样。而且根据状况不同,意见也是会变的。我以前就同意前者的意见,觉得结了婚就不能再和别人约会。
自从遇到秋叶,我的想法迅速向后者倾斜,觉得只要没发生性关系就不算出轨。当然,这是因为后者能让我心安理得。
那天,一个认识的同行送给我一张位于横滨某家酒店内的餐厅招待券。一听是横滨,我别提多兴奋了。
我给秋叶发了一条短信:“我拿到一张两人使用的招待券,但找不到能一起去的人。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要是秋叶回复“和你老婆一起去不就好了”之类的内容,我就立刻放弃,也不打算解释什么“老婆要照顾小孩没空”。
好不容易等到了她的回信:“要是很有档次的餐厅,就得考虑穿合适的衣服了。”
我在电脑前无声地庆祝起来。
在上次约会的十天后,我和秋叶又来到横滨,在能看到巨大摩天轮的餐厅里用餐。菜品和红酒都很美味。秋叶穿着一件黑色连衣裙,简直和女明星一样。
在酒店的餐厅吃饭很微妙。酒店里还有很时髦的酒吧。而且因为是酒店,所以也可以很方便地住下来。
但我既没有想象过,也没有期待餐后的旖旎时光,反而觉得不能把一个单身女人留得太晚。
用餐中的话题以公司和兴趣为中心。秋叶对公司的工作方式似乎相当不满。可能是我口风紧让她比较放心,她毫无隐瞒地全都告诉了我。但她从不说别人的坏话。
关于兴趣,秋叶不用说是冲浪,而我是徒步旅行。但她的兴趣还是现在进行时,而我的已是过去式了。
“在丹泽有个叫小川谷的地方,有十来个连在一起的瀑布。夏天时,我经常背着登山包,被浇得湿淋淋的还去爬呢。那一带河里的鱼没怎么和人接触过,警戒心很弱,随便垂根线下去马上就能钓上来。那里的大石头都滑溜溜的,下来时就跟坐滑梯一样,最后会扑通一声滑进河里。”
听着我绘声绘色的描述,秋叶问道:“你现在不去了吗?”
一句话就让我的兴致衰减了。我只能微微一笑,说了句“工作太忙了”。
我不由得注意到自己在十年间到底失去了多少东西。就算有像现在这样和年轻女人一起吃饭的机会,也完全没有目前正在谈及的新鲜话题。无论是美好的体验,还是自吹自擂,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
就在主菜送上来时,秋叶问起了我的家庭。她没问我的妻子和孩子,而是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我的父母还健在,住在埼玉县的新座市。唯一的妹妹七年前和一名公务员结婚,现在住在川崎的一幢公寓里相夫教子。
“很普通的家庭。”秋叶点头说道。
“嗯,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的确是很普通的家庭。不过普通反而有普通的好处。”
“你在普通家庭长大,所以能建立起普通的家庭……”
“什么意思?”
秋叶摇了摇头。“没什么深刻的意思,只是在说你的实际情况。”说完,她开始切主菜里的肉。
我猜她可能想问我妻子的事情。她到目前为止完全没问,我也不想主动提及。
我问了她父亲的事。问题很简单,就是问她父亲从事什么工作,她却立刻垂下了视线,表情也变得严肃了。我惊觉可能触到了雷区,连忙做好心理准备。要是情况不对,我就得立刻改变话题。
“我父亲做过很多种工作,每天都飞来飞去。他已经六十岁了,但很精神,身体也很好。”
她的话让我松了一口气。幸好气氛没往紧张的方向发展。“他住在东白乐的房子里吗?”
“不,他基本不住那里。他有好几处房子,会根据工作需要变更住处。”
看来秋叶的父亲是个很能干的实业家。
“这么说,那个家里没人?”
“嗯。”
“你为什么不住?公司在日本桥,离东白乐比你现在住的公寓要近啊。”
秋叶一脸意外地看着我。“在那个家里一个人住?”
“不是,我不知道你家是怎么样的……哦,对了,你家很大吧?”
“算不算大……这个不太清楚。”她歪了歪头,取过酒杯。
这个话题看样子不太好。我开始找寻其他话题。
从餐厅出来后,我们去顶层的露天休息室喝了点酒。一面喝啤酒一面眺望夜景时,我想起了上次在新宿的事。
“最近你还去玩那个吗?”我问道。
“什么?”
“就是这个啦。”我做了个挥棒击球的动作。
“啊。”秋叶的表情有点尴尬,“我也不是经常玩,那时有点疏于运动,而且积攒了不少压力……所以……只是偶尔去玩玩。”
“还真没怎么见过女人独自去击球中心。”
“一个人去不行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
“以前倒是有段时间沉迷保龄球。”
“保龄球?你打得好吗?”
“还不错。”她显得颇为得意。
“我对打保龄球也有自信,学生时代打过很长时间。”
秋叶翻了翻眼珠,看着我道:“那要不要去打一局?”
“行啊,随时奉陪。”我点了点头,喝了口酒。
“你不会又像冲浪时一样临阵脱逃吧?”
“不会的,那时是不可抗因素……”
我还没说完,秋叶就站了起来。我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她若无其事地俯视我道:“走吧。”
“去哪里?”
“那还用说?当然是保龄球馆。”
半小时后,我们来到位于日出町站旁的保龄球馆。秋叶干劲十足,我也为了能有好的表现而拼尽全力。
但尽力并不一定就有好结果。我们的战绩都惨不忍睹。记分表上表示成绩的记号屈指可数,失误倒是应有尽有。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打出这种成绩。”
“是因为很久没打了吧,我也不在状态。”
“这绝对不对劲。再来一局,没问题吧?”她没等我回答就按下了“开始”的按钮。
然而第三局的成绩仍然惨不忍睹。在最后一投失误后,她无奈地垂下了头。
去柜台结账回来,我看到秋叶正对着墙上的镜子重复做投球的动作。
我想起了在新宿的击球中心见到她时的情景,那时的她和现在有着一模一样的表情。我想,这说不定才是真正的秋叶。我在餐厅和酒吧看到的装腔作势的表情和说话方式都不是真正的她。
从保龄球馆出来后,她还没从消沉中恢复过来。“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今天状态不好。”
我强忍着笑,表示赞同。
我们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横滨站。但半路上秋叶“啊”了一声。“我有事要回父母家。”
“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在这里下车。”
“没关系,又不是很远。”
她微微点了点头,同意了。
到了东白乐站旁边,她给司机指出上坡的路。坡道很陡,路也不宽。
车驶上坡道,眼前忽然出现一条大路,众多小路在这里汇集。大路十分平坦,两旁都是栅栏高筑的气派住宅。
我们到了一栋住宅前面,不对,还是叫别墅更合适。秋叶让司机停车。看见门前的柱子上刻着“仲西”二字,我感叹道:“真气派!”
“只是外观还不错。”秋叶似乎对房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她刚要下车,却忽然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旁边的停车场。
一辆国产高级轿车停在我曾经搭过的沃尔沃旁边。车旁站着一个男人,看样子正准备上车。男人混了些许银丝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显得很有教养。他额头很宽,鼻梁笔直。
“是你父亲?”我问道。
秋叶沉默地点了点头,表情有些紧张。
我也跟着秋叶下了车。她的父亲看上去有点惊讶,来回打量我们两人。
“回来有什么事吗?”秋叶问道。
白发男人有些犹豫地点头道:“来取资料。”
“哦。”她点点头,转向我,“这位是渡部先生,是我现在公司的同事。我们刚在横滨吃过饭。”
没想到秋叶连我们一起吃饭的事都说了。我吃了一惊,惊慌失措地打招呼道:“初次见面。”
“我是秋叶的父亲。女儿蒙你照顾了。”他的声音很沉着,说完就用那种打量未来女婿的不太善意的目光观察起我来。“是他送你回来的?”他问秋叶。
“嗯。”
“哦。”他又看了看我,“麻烦你特地送她回来,真是不好意思,回去时路上小心。”
我正准备说“那我先走了”,秋叶插嘴道:“渡部,我想请你进来喝杯茶,可以吧?”
我惊讶地看向秋叶,她则直直地盯着父亲。
“哦……这样啊。”秋叶父亲的目光里既有疑惑,又有指责。但他很快就放缓了表情。“那你们慢慢聊。”那笑容明显是装出来的。
秋叶转身向出租车司机解释了一下,开始付车钱。我赶紧掏出钱包,但为时已晚。
“多少钱?”我问。
秋叶沉默着摇了摇头,转向她父亲。“那么晚安了,爸爸。”
她父亲露出些许狼狈的神色。“嗯,晚安。”他说道。
“渡部,请进。”秋叶脸上浮现出我从没见过的温柔笑容,向门口走去。
我向她父亲点头致意后,连忙跟上了她。我感觉到了背后投来的视线,但不久便传来了车门关闭和发动引擎的声音。
站在门口的秋叶一直看着父亲开车离开。她目光冰冷,和刚才判若两人,我吓了一跳。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她一转向我就笑了。“请进。”她边开门边说。
院内比外面还要豪华。从大门到玄关的通道很长,玄关的门很大,入口宽敞。但屋内空气冰冷,能看出很长时间没人住过了,时间仿佛停滞一般。
秋叶带我来到四十叠大小的客厅。茶色的皮沙发摆成半弧形,中央放着一张凭人力根本搬不起来的巨大大理石桌。她让我坐在三人沙发的正中间。
无论是家具还是摆设,看起来都是高档品。挂在墙上的风景画估计也出自名家之手。就连组合柜上的电话机分机都不像是普通货。
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的秋叶回来了,手拿托盘,上面放了一瓶白兰地和两个酒杯。
“不是说要喝茶吗?”
听我这么问,她睁大了眼睛。“还是茶比较好吗?”
“不是,我随便。”
秋叶坐到我旁边,拧开瓶盖,给两个杯子里倒上了白兰地。将其中一杯递给我后,她和我碰了碰杯,喝了起来。
“那个,我不太明白是什么状况。”我看着她的嘴唇说道。
“状况?”
“你为什么会忽然请我喝茶?在出租车上你可没这么说。你和你父亲怎么了?”
秋叶盯着杯子。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微笑道:“你不用在意我父亲。无论我做什么,带谁回家,他都不会说什么的。”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忽然想带我进你家。”
秋叶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转到沙发后面打开窗帘。宽大的落地窗外是庭院,但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她映在玻璃上的身影清晰可见。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想让你看看这个家。”
“看看这个家?那个……房子是很豪华……”我又环顾室内,“但你父亲不像是个风趣的人。”
“我不是说了吗?让你不用在意我父亲。”她转过来说道,“他应该注意到你已经结婚了,但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就是这样的人。”
我不知道秋叶这么说有什么目的。
秋叶闭上眼睛,就像是在回味房间里的空气般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来过这里了。”
“是吗?”
“就算回来,我也只是去二层我的房间。”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像要确认什么似的环视四周。“父亲已经放弃这个家了。这里既没有人住,也没留下什么美好回忆。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买家,父亲和不动产公司都很头疼。”
“大概因为太豪华了吧。”
秋叶一口喝干了杯中的白兰地,擦了擦嘴,看着我。“不会有人想要这种家的。”
“是吗?”
“要知道,”她直直地盯着我道,“这里发生过命案啊。”
“什么?”
我一时间无法理解她的话,想了好几次。命案、命案、命案……
秋叶走到我旁边。“在这里,就像这样。”她忽然躺倒在大理石桌上,四肢伸成“大”字,“这样倒在这里,被杀了。就像两小时的特别延长版电视剧一样,那种有锵锵锵锵音乐的悬疑电视剧。”
我总算注意到她已经醉了。想起和她在击球中心相遇的那一夜,我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我要回去了。”
“为什么?”她躺着问道。
“因为你好像喝醉了。”
我正准备走,秋叶却冷不防拉住了我的裤脚。“别走。”
她拉着我的裤脚不放,从桌上跌落下来,四肢着地,趴在沙发和桌子间的空地上。
我蹲下身,把手放在她肩上。“你还是去休息吧。”
“那你呢?”
“我要回去了。”
“不。”她抱住我,“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